戀曲2009

那一年，是師兄延期的第一年，也是師妹麗珊確定保研到我們組的第一年，那一天那個臉上還長著痘痘，留著空氣劉海的師妹一路摸到我們實驗室，問，這是不是老X的實驗室呀？正在上網看球賽的我以為又是推銷試劑器材的人來了，不耐煩地說了句，是啦，是啦，你把產品手冊放桌子上就行了，不用介紹了，需要就買了。

麗珊一臉懵逼地看著我說，什麼產品手冊啊？我只有保研的協議表。我抬頭看向師妹的時候，聽見了一聲清脆而又熟悉的玻璃碎的聲音。

後來有一天，喝多了的師兄告訴我，那一聲，就是他一見鍾情的聲音。可是這個一見鍾情的代價有點大，欣維爾的雙排管。

於是，我們就這麼認識了麗珊，而本該由小嘉帶她畢業設計的活兒，也莫名其妙地被延期的師兄搶走了，小嘉很困惑地對我說，師兄不是很忙嗎？要急著補數據發文章呢，哪裡有時間帶本科生玩。

我面無表情地對小嘉說，理論上是沒有時間帶她玩課題，可是他肯定有時間帶她玩兒啊！

小嘉一臉鄙夷地看著我說，師兄才不是那種人呢，師兄可正派了。

我切了一聲說，那是因為你沒入了師兄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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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其實還真是一個挺正派的人，長得正派，雖然延期，雖然汲取有機試劑多年之精華，但仍能保持不掉頭髮不禿頂，每天都穿著被他擦得鋥亮的皮鞋和筆挺的西裝褲子，以及程序員一般的格子襯衣來實驗室，配上他的黑框眼鏡，如果不是做實驗要披上實驗服，你一定認為是外企經理錯入了我們實驗室。

每當我們幾個下流之人趁實驗室沒女生，講葷段子，開師兄的玩笑時，師兄總是一臉嚴肅地說，你們太污了，趕緊打住，不要破壞了我二十九年未戀愛之身。

這也是我一直很困惑的地方，本科身處化院，女生不算少，本身又是綜合性大學，更是能在各個地方偶遇別院的女生，可是師兄儀錶堂堂為啥就保持單身呢？每當我看著師兄有了這種疑問的時候，我只能一臉嚴肅地用手指著師兄的臉，說，你是一個嫁給了化學和實驗的男人！

此時師兄會馬上大罵我，說，他就是被我給說延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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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師兄好不容易主動一次，我以為他會在帶麗珊的第一天結束後就表達心意，再加上師兄的偉岸形象，就肯定會搞定。

誰知道麗珊比較手笨腳笨，那一天搞到了晚上九點多都沒結束。於是結束後就匆匆回宿舍了，留下師兄坐在屋子裡發獃。此時，我說，九點多還早著呢，對於年輕人，夜生活才剛開始呢，為何不順勢來個宵夜呢？你害羞，我陪你啊，飯店我都替你想好了。

師兄說，滾，誰像你那麼流氓，就想蹭我一頓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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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我平時做實驗不和師兄在同一個屋子，所以後來的幾周我都沒怎麼過去看望師兄，一方面呢，我自己實驗做得也不順，心裡煩。另一方面，也不想打擾師兄帶小師妹做實驗的二人世界，萬一人家正手把手教如何鋪板子的時候我闖進去了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兩個月後，師兄還是沒有張開他表白的嘴，最後終於向我們求助，說，他想一次搞定，不想隨意就這麼說了。

於是就有了開篇所寫的那個場面，我和剛子精心策划了一個表白場合，吭哧吭哧買來了所有道具。提前踩點，找好晚上人最少的假山頭，提前把蠟燭，音響，道具都擺好，那邊我還培訓小嘉說，如何做到不漏破綻地騙麗珊過來。

於是那一晚，麗珊下了專業課，小嘉裝作偶遇一樣走到教學樓門口，說，哎呀，師妹，這麼巧呀，上完課很累了吧，現在才八點多，咱們去那邊逛逛吧，聽說校外來了個畢業的師兄組的樂隊，在那邊表演，咱們看看去吧。

於是，小嘉邊裝作很自然地跟麗珊聊天的樣子，邊偷偷給我發簡訊說他們走到哪裡了。

等他們走上假山的小路時，我趕緊喊剛子一起把蠟燭全點好，躲在草叢後面，說實話，那一刻我覺得我是個要卧草作案的強姦犯一樣猥瑣，趴在那裡偷聽路上的聲音。

兩個師妹過來了，麗珊說，師姐，這山上這麼安靜，不像是有啥演出的樣子啊。

小嘉說，你看，那不是有光了嗎，沒錯的。

於是他們一路伴著路邊的燭光走到了山頂，看到了一個心形的燭光，小嘉把麗珊拉到心裏面，此時，我打開了音響功放，放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歌，然後剛子拿著應急燈照向前方站著的師兄，在歌聲中，等待多時的師兄捧著一束花走了出來。

「世界紛紛擾擾，喧喧鬧鬧，什麼是真實，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買一杯果汁，就算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活過一輩子，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全心守護你」

師兄走到麗珊面前，說，請做我生命中那件最重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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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從字面描述上，那個場面肯定很感動，很唯美。

可是躲在一旁暗中觀察的我，其實覺得氣氛很尷尬，而且很逗比，因為麗珊先是O嘴狀，然後全程一臉懵逼狀，不會製造氣氛的小嘉也一直牽著麗珊的手陪著她站在師兄面前，麗珊一臉懵逼地一句話不說，小嘉也一句話都不說，此時看不下去的剛子提著應急燈走過去說，小妹兒啊，哥舉應急燈舉得胳膊都快斷了，你就從了你大師兄吧！

頓覺氣氛尷尬的我選擇繼續卧草在草叢中不出來，因為我也不知道說啥好，只能繼續蹲在那裡暗中觀察。

這時候，小嘉說話了，說師妹，師兄是真心喜歡你，師兄可正派了，你們也相處一段時間了，要不就試著開始一下吧！

這個時候，臉已經憋得通紅的麗珊，說，師兄，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真的很好，帶我做實驗都那麼認真，可是我真的。。。。。

此時，我趕緊跳了出來打圓場，說，哎，沒關係，今天就到這吧，大家搞了半天也都挺累的，咱們吃宵夜去吧，我請客。

那晚的飯局上，我們只是一直強調，歡迎師妹加入我們課題組這個大家庭，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要相互幫助，要和諧相處，而對於表白這檔子事兒，隻字未提。

但是，事情並未結束。

因為，我們搞事情怎麼可能會如此草率，連基本情況都搞不清楚就隨便出擊？我和剛子早就拖別的實驗室保研的和麗珊一個班的人打聽過，她其實是沒男朋友的，這事兒也告訴師兄了，可是當她告訴師兄她有男朋友那一刻，師兄內心肯定受到了一萬點的傷害，因為對於師兄來說，麗珊憑空捏造出來一個男朋友來做擋箭牌，比直接拒絕他，還要讓他心裡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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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麗珊本科畢業了，麗珊跟我們說她放暑假了，等回家休整一段時間，八月份就會準時入組了。

等到了九月份，我們得知，麗珊把我們導師放鴿子了，當時我正在做實驗，我們老闆進來後就氣急敗壞地說，以後，我絕不要本校的保研生了，一個個覺得自己是985，覺得自己了不起，把我這裡當公共廁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以後保研還是招一些地方院校的更靠譜。當時師兄正在爬大板，等導師出去後，那個大板就壯烈犧牲了，還好，不是雙排管。

那年冬天，延期的師兄順利通過答辯，送師兄離校的酒席上，師兄喝多了，跟我說，他於心有愧啊，麗珊一定是因為他搞那麼一出，害怕再來我們組比較尷尬，所以放棄了讀研的機會，走了。都怪他，他就不該在那個時候動情。

第二天，師兄收拾好行李，我送他走，他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我為了緩解氣氛，打趣道，你得趕緊去找個老婆了，我們等著給你封紅包呢。

師兄面無表情，說，只怕你們是沒機會了。。。。。。。。。。

我開玩笑道，你難道要百年孤獨嗎？

師兄說，你小文章發了嗎？還不趕緊回去做實驗去，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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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去北京開會的時候遇見了麗珊，她在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我和她老公，我們三個一起在簋街吃了頓飯，我趁她老公去廁所的時候，說，你還記得我們的大師兄嗎？

她不好意思的說，你怎麼還提這事兒呀。

我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說你有男朋友了呢？你可以說你還沒準備好嘛。因為我們都問過了，你那時是沒男朋友的，所以才幫師兄追你的。

麗珊說，說了你可能不信，我一開始對師兄還是有好感的，可是他一直很嚴肅，也不跟我說，我以為他沒這方面的意思呢，然後我在和朋友出去玩的時候認識一個男孩，我們正好是在師兄表白的前一周剛剛開始戀愛了，那個男孩就是我現在的老公。

可是，你為什麼要放棄讀研呢？師兄一直為這個很內疚呢，以為是他連累了你。

這個時候，她老公回來了，坐在旁邊聽我們說話，麗珊一臉嚴肅地說，如果現在讓你給一個大四保研，你親近的人建議，是否去讀化學碩士，你會怎麼做？

我說，現在我可能不會建議他去讀，如果他單純為了一份安穩的工作的話。畢竟搞科研是給真正熱愛這個的人做的。

麗珊微笑著拍拍她的老公的肩膀，沖著我說，當年就是他跟我說了這句話。

我會心一笑說，所以你現在在互聯網公司工作，原來你是追隨了丈夫的事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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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我一個人買了罐當年經常喝的啤酒，獨自打車到了地安門外，看著夜色中的鼓樓，學著陳升北京一夜裡唱的那種感覺往前走著，穿過熱鬧的人群，我看了下手機，時間是2016年的12月31日，晚上十一點多，原來他們是要去後海跨年了。

我忽然想起了師兄表白被拒的那一年的冬天，2009年的12月31日，我們一起在學校跨過了年，喝得微醺的師兄趴在桌子上。

邊用一隻手拍著我的肩膀，邊說，2009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