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新世界系列】沙塔 08

主任辦公室。

因為在速食店窩了兩星期來堵太子，燃蓬頭垢面，但是長久的等待收穫回報的時候，興奮也壓過了不安，仰望著身前太子挺拔削瘦的後背，這次他說話非常快和流利：

「我構思不下去了，我也知道我是個蹩腳的編劇者，所以我還是想參加Ω的試驗……」

不等他說完，涵養非常好的太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惡狠狠的把手裡的電子紙摔在沙發上，轉身指著身後燃的鼻子破口大罵，如同一個沒有教養的下等人。

「王八蛋！」

「我真的受不了你這種王八蛋了！」

「你構思不下去了，寫不出好東西，你幹嘛要追著新世界？」

「吃了我們的葯，你就能脫胎換骨？！你特么的以為吸毒了就有靈感了？就一夜成名了？」

「不勞而獲的蠢貨！你正常時候是個廢物，你吸毒之後更是廢物！」

「一個不知羞恥、貪婪成性的王八蛋！」

鬍子拉茬的燃，張著嘴巴沒有說話，但盯著怒火滿面的太子的雙眸中，卻沒有恐懼，有的只是茫然。

那眼神就和太子遇到過的一次持刀搶劫者的眼神一模一樣——腦子裡滿是搶錢買毒品的念頭，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看著那眼神，太子的厭惡愈發強烈，他咬牙指著窗外叫道：「如果你是個有骨氣的人，即便去下面飯店裡做招待員，也比你痴心妄想的要做藝術家現實啊！你連自食其力的勇氣都沒有嗎？」

燃長長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卻問了個問題：

「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哈？」太子怒極反笑：「憑你這種垃圾，也要講什麼人生的意義？」

燃搖了搖頭，對著太子揮了揮手指，有些疲憊的樣子：

「先生，我是垃圾，要論人生成功，我這輩子，不，我活八輩子也是不如您的；

您生來就是上等人士，富有又聰明，看看，您是科學家，還是全球最強財團的繼承人和管理者；

我相信您一定有無比強大的人生意義？

請問，那是什麼呢？

拓展新領域？造福全人類？是不是要留名青史呢？」

「嗯？」太子愣了下，有些猶豫，沒有開口，畢竟面前的這個落魄年輕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著何等的困境，以至於把自己的生活想像的和仙境一般。

人生的意義？我一個克隆體有什麼意義？我被造出來就是個錯誤！

內心的傷痛讓太子沉默了，不過燃好像並不是要追問這個虛無縹緲的問題，他只是要引出自己的目標：

「先生，我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我的智力也一般，以至於好的學校也考不上，我明白自己的資質是平平的，甚至是偏下的。

但我覺得：貧窮和愚蠢都不是人最倒霉的地方。

最倒霉的莫過於是人不安於自己的地位。

像我這樣的人，最走運的事莫過於立個別人都有的志向：比如開個小飯店或者在工廠里好好學習管理機器人，苦幹個二三十年，結婚生子，然後再苦幹個20年，存下足夠的錢更換器官，然後安安心心的工作到8、90歲，說不定就退休了。

但我沒這麼走運。

我父親早夭，母親多病，就把我寄養在親戚家，親戚也不喜歡疼愛我，我從小就是個孤兒一般，這讓我特別執拗固執，並且我一定要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我特別想證明自己不應該是被拋棄的。

結果我愛上了編寫影視劇這個行當，我幻想著有一天我的作品被萬人敬仰，即便自己死了，可是千家萬戶的影像台上還有我的作品在迴響，我的生命依舊綻放在人世間，並不死去，獲得永生！

這是個多麼棒的主意！

於是我立志要做藝術家到現在！

我不怕苦不怕累，我並不是不去做其他工作來糊口，而是我要在藝術家這條道路上開出自己的一條路來。

即便我沒有造出偉大藝術家那種長城、金字塔般的恢宏傳奇，我的作品不過是個沙塔，海邊的沙子塔，但沙塔也會比我這朵泡沫更持久！

這就是我的追求和我人生的意義。

只是，現在，我終於發現：我好像連個沙塔也建立不起來，我這朵世界上泡沫被海水裹挾在沙灘上轉了一圈就消失了，但是連個沙礫都卷不起來！

我痛苦的是這個！

我來找您也是為了這個，我要試，試一切可能，讓自己有才能建造一個沙塔！

那是我活著的意義啊。」

太子好久之後才嘆了口氣：「沒想到你這種人也思考人生的意義？」

語氣有點嘲諷的意思，但嘲諷的對象不是對面這個廢物，而是另有其人。

但燃誤以為是說自己，於是掏心挖肺的辯白：

「人活著幹什麼？

大部分人都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存錢換器官繼續工作……

活著是朵浪花，死了連個波瀾也不會有；

我……我是狂妄了……我是想活得不同；

即便我這朵浪花消失了，

我希望在我活過的地方有座小小的沙塔當我的紀念碑…….

是的，我太狂妄了……

但是我真的想要一座紀念碑…….」

太子轉頭凝視這個蓬頭垢面如流浪漢的年輕人，目光恢復了柔和，點了點頭說道：「您說的我有點敬佩您了，人不可白活，總要有自己的意義，或者找到自己的意義，比如：一座抵抗時間的紀念碑……」

「不，一座小小的沙塔就好了……」燃急急的說道。

太子盯著他好一會，然後轉身走到裝飾魚缸前，也不脫衣服挽袖子，穿著修剪合身的西裝直接把胳膊伸了進去，撈出一塊紅色物體，帶著滴滴答答的水遞給燃。

燃伸手接過，那是一團紅色的珊瑚，像一團凝固的樹枝或者說小灌木，重重的，硬得磨手。

「珊瑚知道嗎？」太子說道：「是珊瑚蟲分泌出的外殼，珊瑚的化學成分主要是碳酸鈣，以微晶方解石集合體形式存在。你手裡這一塊紅珊瑚，需要百年的時間才能長成這樣。」

「我知道珊瑚？這和試驗有什麼關係？」

太子冷冷的甩了甩手，把順著手掌往下流的水甩開，語氣異常冷酷了：「我打個比方：人腦結構長成也和珊瑚差不多，是多年的積累，所以我們可以吃喝玩樂談笑風生。而Ω目前的功效我們只能做到是促生劑水平，也就是說它可以讓你腦部神經元瘋長，但最後變成什麼結構什麼形狀完全不知道……..並且，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看著燃滿眼的不解，太子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把真相說了：「我們無法控制Ω的結果就是試驗效果不明：有可能你腦海中會永遠迴響你5歲時候聽到的旋律；有可能梵高的一幅畫總是在你眼前出現；也有可能你感到無比的恐懼，一直恐懼到讓你心臟停止；還有可能在5秒鐘之內大腦思維機能全部停止，你直接植物人；這還是好的…….我們試驗的056號黑猩猩把自己的眼球生生的……生生的……」

長嘆一聲，太子走近燃，把目瞪口呆的年輕人手裡的紅珊瑚拿過來，轉身丟進垃圾桶，然後關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朋友，這次實驗太兇險。我覺得，也許你能變10秒鐘超人，但這個不算沙塔。你還是回去找份工作，像普通人那樣浪花生浪花消，不好嗎？」

「不，我還是想參加，因為這是我改變才能的唯一機會。」燃後退的一步，讓太子溫暖的手心懸在了空中。

「你們不是招募了很多人來試驗嗎？不可能5秒就殺人啊！肯定會控制風險，我覺得可以接受。」燃說道。

太子驚呆了，好一會他點了點頭：「是的，會控制風險到儘可能小。但是後遺症不敢……」

燃搖了搖頭，指了指太子，又指了指天花板：「您是條龍，」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面：「我是條蟲子，一條蟲子若像變成蝴蝶，就得冒結繭被吃掉的風險。但是假如他不這麼做，他一輩子都是條蟲子，一條浪花般無意義的蟲子。蟲子世界上已經那麼多了，不在乎多我一個或者少我一個。為了我的意義，我心意已決。」

太子先是驚異，然後憐憫，接著表情竟然變成羞愧了，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鐘，然後抬頭乾淨利落的說道：「好，您參與試驗吧，一個有自己人生意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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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在新世界集團操作完一系列勾當做保險後，燃住進了動物園地下的實驗室，每天工作就是繼續編他的《沙塔》，完成新世界集團給他的一些測試任務：如抄寫報紙、觀看影片、劇烈運動，除此之外就是吃飯遛彎。

財大氣粗的新世界集團竟然給他配備了影視專業的工作機，這玩意只有世界幾大影視公司才會配備，不過以燃的水平是用不了那麼多功能的。

他的主要任務是適應未來真正的試驗。

首先他每天都穿著特製的緊身衣，帶著一個很沉重的頭盔，睡覺時候也不能脫下，就像個飛行員一樣，那些全是掃描和感測器，燃全身任何反應、腦部任何波動無時無刻的都在送入新世界電腦。

並且緊身衣材料有獨特的智能硬化功能，可在瞬間固化或者軟化，固化後人體不可能再做任何動作，會被牢牢束縛住。

這就是那頭056號黑猩猩的貢獻——受試者不太可能挖掉自己眼睛了，除非他們快得過緊身衣的人體保護功能。當然，假如發生了那種事，對於腦部故障的人或者猩猩而言，挖不挖都無所謂了，肯定已經瘋了。

穿著和飛行員一樣睡覺還不是難事，真正的難事是習慣被注視。

他現在好像是在一口巨大的導彈發射井裡，工作平台、休息室，乃至洗手間都是全透明沒有頂的，每天從睜開眼到上床乃至洗澡撒尿，周圍和頭頂全是新世界的科學家和全副武裝的持槍保安，如同看猴子一樣盯著他。

這個確實比習慣監控服難多了，以致於第一周燃幾乎是夜夜失眠，上廁所都尿不出來。

一個月後，燃編完了《沙塔》的5集（無時無刻被人圍觀，工作效率竟然還變高了），他和不多的幾個觀眾在群里談笑風生——他也可以聯絡外界，當然已經被延遲，不可能透漏口風半分。

此刻他終於適應試驗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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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新世界也緊張起來：所有採集數據都顯示試驗體進入了運行穩定階段，從身體到心理都是，那就是Ω第一次人體實驗開始的時候了。

在發射井牆壁上的觀察室里，聞訊趕來的矮子看著下面編故事的燃，扭頭問道：「我的主任大人，您是怎麼說服您的偶像——大藝術家來試驗的？」

他明知故問。

但太子沒有回應他。

太子坐在儀錶前觀察數據，此刻這個50歲的「強化年輕人」不復以往的英俊瀟洒，而是頂著一頭黑白相間的頭髮，渾身散發著久不洗澡的味道，滿臉都是疲憊，他連續加班好多天了，比下面的燃辛苦一百倍。

「哎呀，我上次把那大藝術家勸走了，就是不想您說假話騙朋友難過，沒想到他還是回來了。」矮子不依不饒的繼續說。

旁邊一個握著衝擊槍的保安笑出聲來了：無他，他的電子義眼能讓他看清一百米外的蒼蠅，他每天也看看那個神秘的試驗人編的是什麼，所以聽到「大藝術家」這個評語再想想那人做的那些東西，簡直是個笑話。

太子這時說話了：「我沒有騙他。零號試驗體知道一切後果，他自願的。」

「什麼？」矮子愣了一下，遲疑了幾秒，才跳了起來：「你這違反了保密規則！傳出去，股價會暴跌的！你你你怎麼能這樣？！」

太子依舊憔悴，面容憔悴，聲音憔悴，但回答得卻有力：「我們在進行腦部試驗，試驗體知道風險有助於他更有效率的檢測Ω，不會被腦中突然出現的什麼東西嚇死！」

「好吧好吧。」矮子轉了轉眼球又問道：「畢竟是個好小夥子，還是零號試驗體，不至於出人命吧？」

矮子一直就工作不力這方面在打壓太子，在壓迫太子進行人體實驗。

但是聽說燃進入試驗後，內心反而又不開心和恐懼了，他怕的是太子真取得什麼突破進展，那豈不是自己壟斷醫療頂尖科技領域的夢想危險了？

所以他反而希望燃能毫髮未傷的離開，當然，最好試驗毫無進展。

太子答道：「我們做實驗沒有100%的保證，但是我已經把劑量調節到最安全。幾十年後他會不會腦癱或者其他後遺症我不知道，不過他是不會像那些大猩猩一樣把自己腦袋撞碎在我們面前的，肯定能自己走著出去坐那個空無一人的地鐵回家。」

矮子撇了撇嘴，轉過身去，背手看著下面的燃，表情頗為矛盾與不安。

這時候，他聽到背後太子的聲音：

「首席先生，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矮子轉身，有些驚訝，因為太子對他的聲音罕見的謙卑恭敬：「哦，主任別客氣，是技術問題還是人力資源問題，您請講。」

太子沉聲道：「請問首席大人，您的人生意義是什麼？」

「什麼？」矮子傻眼了，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是這種毛頭小子才會關心的無結果的問題。

但是太子表情嚴肅，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又讓矮子疑惑了：這不是個玩笑嗎？

「我怎麼知道？」矮子笑了。

「那是您也沒有人生意義咯？」太子皺了皺眉頭。

人生意義？我現在想乾的就是壟斷最高端的心臟與最前沿的腦部科技，在你那個傻爹手下穩穩把控住權力！別以為這是很簡單的事，這是用一生來追求的！哦，這好像不是意義？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在追求這本身就是意義。

矮子想了很多，然後倚老賣老的嘆了口氣：「太子爺哦，那時候您剛出世，我抱著你的時候，還真思考過人活著的意義就是看到自己的基因在世界上蹦躂；但是我老了，現在我早就進入了『無所謂什麼意義』的階段，我還活著，並且我在追求，就是我的意義。」

「無所謂人生意義了？嗯。」太子搖了搖頭，再次轉身看著全息數據進入了忘我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