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征途
幫主按:專欄補錄2014年舊文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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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是4月。
我像往常一樣,在一個寧靜的上午,來到空蕩蕩的健身房訓練。
這個習慣,我已保持了7年……準確來說,在這7年的前5個年頭裡,我每周都會花上3到4個上午泡在這個地方。只是到了最近兩年,這樣的日子,一周只能有一次。
原因,自然是因為,忙。
鍛煉完畢,我靜靜站在更衣櫃前,從裡面拿出洗漱的用品,褪下滿是汗水的裝備,便要去洗澡。身側突然響起梁伯高亢的聲音:「周,今天沒去跑步?」我回過頭笑了笑:「跑了,一點點,5個圈。」
5個圈,大約就是5公里的摸樣。
梁伯似乎沒有聽出我話語間的無奈,自顧自說:「今年你是又打算什麼時候跑?」
他似乎記性不太好,每個星期在這個時候見到我,都會來這麼一問——要麼,就是真的覺得我會在短短的一周時間裡,因應個人情緒,商場風雲,家庭糾紛,乃至國際政治氣候的各種變換而產生一個有別於以往的新的計劃。
我一如既往的回答道:「年底嘛,廣馬,應該是那個時候。」
他似乎從這個一成不變的答案里再一次得到了滿足,笑著說:「去跑一下,很好。」
不知為何,今天,我突然想說點什麼。
我把手裡的洗髮水放下,轉頭對梁伯說:「其實啊,我跑步,並不是為了跑給別人看的;參加比賽,也不是為了向別人證明自己有多牛逼。我真的不是為了那些。」
梁伯愣了一下:「是……是啊,我知道…….跑步是為了鍛煉身體……」
真的,就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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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每一個馬拉松的跑者,都會直面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既來自他身邊的男女老幼親朋好友,也來自於他自己內心:你為什麼要跑——這個如此漫長,艱苦,看起來無比枯燥的——步?
也就是今年年頭,國內最知名的賽事之一,新一屆廈馬鳴槍的前一周,曾經介紹我認識馬拉松這項運動的那位朋友,一位矢志苦練一直準備衝擊3小時大關的業餘高手,突然跟我說:「我累了,找不到跑下去的動力了。」
當時,也是在這個健身房裡,他正在一輛健身單車上揮汗如雨的減重,為了備戰北馬。他興緻勃勃的跟我說著馬拉松的趣事,在那時的我看來,是多麼遙遠而神秘的一件事情。
此n後各種因緣,我開始了自己的首馬,為此苦練了一年,終於進到這個圈子裡。曾經的神秘不復存在,換成了作為一名跑者的自豪和驕傲。接著,便有了第二次的比n賽。備戰的時候,我都是和這位朋友聊得最多,各自分享著點滴故事。當然,作為這項運動的菜鳥,在專業領域我大多只有聆聽的份兒。
多數的時間,他會講他的訓練,每周多少跑量,多少時間完成。對於從不追求成績,只為完賽的我而言,那都是些艱苦而接近自虐的計劃。其實,至始至終,我依然不理解他的動力來自於哪裡。我一直奇怪於他到底為了什麼會在繁忙的工作之餘,沉重的家庭壓力下,花費如此大的心力完成這些訓練。
也許,是成績上的突破,能夠帶給他心靈上的快慰?或者是路途之上,結識的那些夥伴,讓彼此有了更多歡樂的話題和人生交集?他跟我說,每場比賽,他都要買上全新的裝備,用最閃亮的造型去參與這個儀式。說這些的時候,他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讓人印象深刻。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
既然我有我跑下去的理由,別人自然也會有他們的理由。所以,當他說他不想再跑了,我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那一聲嘆息,或者,其實是一種釋然。
跑步而已,其實,真的沒必要搞得如許沉重,讓自己背負太多。
想跑,就跑吧。
累了,停下來。看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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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下意識的把衣服摺疊好,整整齊齊的碼在長凳的一角,和我的洗髮水,沐浴露,護髮素,健身水壺,鑰匙牌,毛巾羅列成一個能夠滿足輕度強迫症心理需求的層次結構。
梁伯似乎想繼續這個話題:「其實啊,能完成就很好啦…….」
我點點頭:「是……跑步,對於我而言,更像是內心的修行。對,就像是佛教裡面的打坐靜思,禪學大師藉此來參悟佛教中哲學奧義。於我,跑步就是這樣一個節點。」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在那漫無止境的訓練里,我終於能夠走進自己的內心深處,去直面那些帶給我精神痛苦和壓力的經歷、慾望和想法,去尋求內心的平靜。
哪怕是這樣的平靜,會在訓練後不長的時間,被幾個不合時宜的甲方來電,或者再次陷入不切實際的凌亂思緒所打破。
沒有關係。至少,在那個時候,我能夠去看清楚自己,能夠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呼吸,和自己所存活的這個世界,有著點滴的交流。
當然不會是一件愜意的事情。恰恰相反,最深切的領悟發生之際,往往是在肉體承受的煎熬到達頂點的時候。伴隨著訓練的,從來都是酷暑,暴雨,饑渴,以及一些不期而遇的傷病。
於我,大概應該是在每次長途訓練的18-22KM這段路程里。
在此之前的路途,尤其是前10KM,其實非常暢快,身體忘記了腳步的存在,呼吸輕鬆,面帶笑容看著路邊發生的各種故事。
臨n近極點,來自肉體的煎熬逐漸取代了笑容,讓你想就此停下來。你會開始——是的,每次都會來一遍——質疑自己為什麼要去承受這些:你並不是奔向什麼目標,前n方什麼也沒有,你只是在跑圈而已,最終你還是會回到原點;你並不在意路邊人為你不知疲倦的跑圈而投來驚詫的目光,不是么?其實你很想在下一個圈,停下腳n步,去喝那瓶擺在起點的水,對不對?
是的,我想喝水,我想歇歇腳……
唯有此時,那些讓我痛苦的,可望不可即的目標,在心頭糾結無法釋懷的憂傷,都敵不過那瓶普普通通的水的誘惑。
把心裡的執念,就此放下,接著跑下去,更清楚地感知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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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所以,我從不帶IPOD去跑步,我也不需要跑伴。因為漫漫長路,我從不會感到寂寞無聊。我不需要用音樂去裝點這段旅途,或者跑伴兒來陪我解悶。我只需要聆聽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自己和自己對話。
也不需要跟別人去解釋什麼,不是么?
很多陌生的健身會會員見到我,會主動和打招呼:啊,我在報紙上看到你了,你參加了馬拉松的比賽!和你太太!
我笑著說謝謝關注。然後順帶著聊上幾句關於參賽的話題,滿足一下外行的好奇心——正如我當初第一次聽那位朋友說他的故事一樣。也許,這樣的對話,又會帶來一兩個這樣的跑者吧。
只是——說起來有點冷冰冰的感覺——我也不怎麼關心別人是否會去參加這項運動。
這點,我跟李木子也許不太一樣。李木子,大叔一枚,性格更外向,不費什麼力氣就成為了這個城市業餘跑者圈裡的名人,經常組織著各種大大小小的跑團活動。
我們因為健身而熟絡,在微薄上互相調戲,在比賽的時候也曾經短暫結伴一起跑了一段。不時有各種漂亮的姑娘遠遠地招呼:木子大叔,加油哦!
然後,他足底筋膜炎發作,瀟洒的坐進路邊的醫療站接受治療去了。後來據說是慢悠悠的走完了全程,還找了個貌美腿長美到沒朋友的小姑娘一起陪著……
想想也是,木子從來不勉強自己。該走走,該停停,比較遵從自己的本心。
不像我,偶爾,假如不是大多數時候,在自欺欺人。在這段靠自己悶頭打拚的歲月,自欺,欺人,時常不可避免。但說到頭,所有的那些自欺欺人,最終還是要還回去的。
在這條路上,一次又一次遇到的那些即使你竭盡全力依然無可奈何的事情,放棄還是堅守,其實只在於一念之間。就像對於馬拉松,有人曾經視它為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說放棄,也就那樣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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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對於跑馬,我絕對不會去欺騙自己。換句話說,沒啥可裝的。
我並不是一個在長跑上多有天賦的人。我只是勉強能夠完成全程的能力。窮盡我這一輩子,大概都不可能去參加波士頓馬拉鬆了——那裡需要男子3小時10分以內的報名成績。甚至於我是否會出現在廣州以外的城市賽道上,都會是一個問號。很多人問我今年去哪裡比賽,我都會這麼回答:年底的廣馬,也許…然後他們又會略覺惋惜的說怎麼不去那個XXX比一次?
但想對我所看重的事情,去哪裡比賽,多少時間完賽,其實沒有關係。哪怕是最後上了收容車,也沒啥大不了的。
因為,這項運動確實伴隨著對於人性心靈的拷打。你的身體,你的心性,在那段漫長的42.195公里路途中,就此赤裸裸的暴露在現實面前,無所遁形。這個過程,哪怕是沿途有著多麼華麗美妙的風景,其實也並不見得有多愜意。我所珍惜的,支撐著我不論多麼忙多麼累,每周都要去堅持訓練的,正是個中的痛苦歷練。難得的幾個小時,能夠面對最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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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伯聽得有點木然。對於他的年紀,經歷了人生多少風雨事故,在此地安享晚年,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我所謂的那些內心的煎熬,對於他大概都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情而已吧。他也經常會和我分享他的故事。僅限於年輕時候他騎著單車從廣州去佛山參加籃球比賽。應該是很威風的事情。至於其他風雨際會的故事,他從不說,我也不問。
也許,他對於我參加馬拉松比賽的解讀,本就寄託著他曾經年少時候的另一段夢想吧。
我指了指左腳踝:「足底筋膜炎,不敢跑啊,梁伯。現在都是小心翼翼的,等好徹底了,估計夏天就來了。」
他點點頭,似乎已經有點不耐煩,急著去游泳。
我也收拾細軟,走向淋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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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成文於2014年,記錄的則是2013年第二屆廣州馬拉松賽後的一些個人感悟。
原載於 虎撲 - 跑步區 - 大頭幫幫幫主 - 再次征途 。
題圖:幫主與夫人在第二屆廣州馬拉松終點攜手衝線瞬間 | 20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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