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夜，送您一顆糖——被解構的肖像，謀殺，以及聖餐

在美術館的一角，悄悄地躺著一堆水果糖。嘿，這是給您的禮物，請隨意拿去一顆吧。

一. 被解構的肖像

您拿去的這顆糖，是羅斯·萊考克 (Ross Laycock) 先生身體的一部分。這堆水果糖，是岡薩雷斯-托雷斯 (Felix Gonzalez-Torres) 的裝置藝術作品《羅斯在洛杉磯的肖像》(1991)。羅斯先生是岡薩雷斯-托雷斯的愛人，去世於1991年。岡薩雷斯-托雷斯為羅斯先生製作的肖像畫由這堆水果糖構成，這些糖的理想重量約等於一名成年男子的重量。

這幅肖像完全解構了過去肖像中the signifier與the signified之間的關係。用索緒爾的符號系統去分析，傳統的肖像，是通過視覺圖像——這幅圖像能把握「所表徵之人物對象 (即the signified)的essence」 ——作為the signifier，來表徵 (signify) 人物對象 (the signified)。即使是馬蒂斯或是de Kooning之流的抽象肖像，在這些肖像中，作為the signifier工作的視覺圖像，也能極力獲取人物對象的essence。

但是羅斯先生的肖像，完全解構這對關係。岡薩雷斯-托雷斯首先摒棄了作為the signifier工作的傳統媒介——視覺圖像。羅斯先生的人物形象，不通過任何視覺圖像來表徵，而是使用了一堆水果糖。其次，作為the signifier的水果糖並不能把握羅斯先生的任何essence。它們是無意義的。

這幅被解構了的肖像，把觀眾的reception模式也給解構了。現代藝術之前的觀眾習慣於從肖像畫中尋求與真實人物形象完全擬真的表現，現代藝術的觀眾習慣於從抽象的肖像畫中尋求從真實人物形象中蒸餾出來的形而上的essence，而岡薩雷斯-托雷斯的觀眾，面對著一堆水果糖，感到不知所措。他們過去面對肖像畫的經驗，在這堆水果糖中無從適用。對觀眾reception模式的解構，達到了the making strange of the artistic experience的目的。一次Verfremdung，或這說estrangement。

觀眾被異化了。

二. 謀殺

如果說以往肖像所表徵的是人物形象，岡薩雷斯-托雷斯的肖像所表徵的是活生生的羅斯先生的肉體。這是一堆有重量的水果糖，這是羅斯先生沉甸甸的肉體。瞧，您還可以帶走一顆糖，這可是一小塊羅斯先生呢。舔一舔，您嘗到了什麼樣的味道？

在觀眾們不斷拿去水果糖的同時，羅斯先生的肉體也在逐漸被消耗掉。這副肖像與觀眾在美術館的空間中，共同構成了一場精心設計的謀殺案。岡薩雷斯-托雷斯的作品不僅在表徵羅斯先生，同時還在重構羅斯先生的死亡。撕開包裝，把糖果舔掉。這是一份來自陌生人的愛意。無數個陌生人的舔舐消耗掉了我們可憐而可愛的羅斯先生。

而您，親愛的觀眾，就是一位謀殺犯。

三. 聖餐

您舔舐的水果糖，是羅斯先生的血肉。當羅斯先生已被消耗盡時，會有新的水果糖來填充他的肉體，這是羅斯先生的死亡與新生 (也是對耶穌的parallel)。

對所表徵之人物的紀念與追憶，是肖像的重要社會功能。岡薩雷斯-托雷斯為羅斯先生所做的肖像也不例外。通過將美術館轉化為儀式空間，將象徵著羅斯先生血肉的水果糖轉化為觀眾可以隨意領取的聖餐，聖餐化的肖像成為了追憶羅斯先生的最好的媒介。

"This is my body which is for you. Do this in remembrance of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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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內容是上海外灘美術館的岡薩雷斯-托雷斯紀念展的展記。圖片是我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