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誌的衰敗並不是讀者的淺薄,恰恰是年輕人變得深刻了
網路填平了信息的溝壑,也製造出了更深的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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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鄧思淵
我已經很久不買雜誌了。現在遇到的情況大多數是這樣:如果我碰見一本雜誌上刊登有我感興趣的主題文章,我買回來讀,發現作者要麼是寫的是可以隨便在網路上搜索到的陳舊知識,要麼水平還不如我。
作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在 2005 年的演講上說了一個笑話。一條老魚跟兩條小魚打招呼:「早上好。今天水怎麼樣?」兩條小魚遊了一會,其中一條忍不住問另一條:「什麼是水啊?」 所以當我看到約書亞·托波斯基(Joshua Topolsky)所說的「現在這一代年輕人,對社交網路不是那麼感興趣了」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個魚的笑話。托波斯基最近創辦了網站 The Outline,想要為千禧一代的讀者做一本「雜誌」。對於伴隨著寬頻和社交網路成長起來的這一代年輕人,社交網路於他們就像水之於魚一樣自然。再者,托波斯基顯然不知道微信公眾號:社交網路本身也塑造了不止一代人的閱讀和接收信息的方式。
或許有一個更加簡單的原因,因為第一代數字原住民現在長大了,不再滿足於社交網路給他們提供的淺薄信息。
互聯網、媒介和閱讀之間的關係已經變成了老生常談。在前互聯網時代,尼爾·波茲曼用他那兩本著名的書《娛樂至死》和《童年的消逝》表達了對於電視的擔憂;這兩本書基本上就是在解釋他的導師麥克盧漢那句著名的「媒介即信息」,媒體的呈現方式決定了信息本身。
波茲曼在他的年代所瞄準的火力中心是電視的輝煌。而如今他所批判的電視社會已經不復存在,和報紙新聞一樣,處於崩潰的前夜。很難想像如果波茲曼活到今天,他會如何看待網路的發展。他是否會像擔憂電視一樣擔憂網路,認為碎片化的網路與電視一樣,將人的認知水平限制在 12 歲呢?
恐怕未必。波茲曼一直所擔心的是,電視是一種徹底「沒有上下文」(decontextualized)的媒介。它所表現的內容僅限於此時此刻,與它之前或者它之後所呈現的內容沒有邏輯上的關係。於是生活本身就變成了一種沒有上下文的狀態,人所關心的僅僅是此時此刻,信息變成了一道單向的河流,人只能跳進這條河裡,隨著它漫無目的地往下流動。
然而網路則完全不同,它徹底的超越了這種「沒有上下文」的階段,走向的恰恰是電視的完全反面:人在電視所提供的不斷流動的信息里,不可能找到一個錨點去深究信息,然而網路的「富文本」特質和搜索/推薦演算法則將上下文引申的信息網路發展到了極致。可以說,這顯現出的是一種所謂的「超上下文」(overcontextualized)狀態。在搜索引擎和推薦演算法的幫助下,對於任何主題,你都可以輕鬆獲得最豐富、最深刻、最前沿的相關信息。在前互聯網時代,學習做菜的途徑非常有限:一本菜譜、家人朋友口耳相傳、一檔美食節目。而在互聯網時代,你隨便就能找到一百萬種菜譜——以及原子彈的製造方法。只要將主題扔進搜索框內,無數的相關信息就會在毫秒時間內湧現出來。
從這個角度來說,網路正在像書籍那樣重塑我們的大腦:書本的邏輯決定了線性的邏輯鏈條,分成區塊的信息,和成列排序的索引目錄,這正是我們大腦工作的方式,甚至也是我們使用電腦的方式。我們會將電腦里的文件分門別類整理清楚,「文件夾」「文件」「索引」正是來自書籍的隱喻。但是新一代的信息處理系統則將這些隱於水面之下:我們只要學會搜索就好,其他的交給演算法來完成。於是人類的大腦脫離了書籍的線性邏輯鏈,而變成了網狀結構。
雜誌的衰敗並不是因為讀者變得淺薄了,而恰恰是讀者變得深刻了。書籍仍然在網路時代的人類生活里佔據一席之地,因為有太多的內容並不是搜索引擎能簡單列明的,它還是需要使用舊的模式,用舊時代的線性邏輯,條分縷析組織在一起,去呈現深刻複雜的邏輯樣式和文本。而雜誌則不然。在前互聯網時代大多數雜誌呈現出的信息水準與今日互聯網上的文章水準其實相差不遠。我還記得在沒有互聯網的時期,我對輻射系列的背景知識感興趣,只能夠閱讀《大眾軟體》或者其他遊戲雜誌上偶然出現的相關主題文章才能了解;而現在,輻射 Wikia 有全部的信息,其廣度和深度都超過任何雜誌所能提供的程度。
所以說,網路時代的雜誌,無論是電子雜誌還是紙質雜誌,做的事應該是提供給讀者無法簡單地在搜索引擎中尋獲的信息。不要害怕文章過於深刻——如果我在雜誌上所讀到的東西能夠輕易在搜索引擎中尋得,為什麼要去讀雜誌呢?我才看完《你的名字》,如果雜誌上關於這部電影的文章都是「時間線分析」之類可以輕易在豆瓣影評上搜索獲得的文章,那麼這樣的雜誌對我而言是無價值的。
網路填平了信息的溝壑,也製造出了更深的溝壑。你可以在網路上看到最為淺薄和爛俗的信息,也可以看到最為複雜和深刻的文本。 The Magazine 這樣的雜誌做出的電子閱讀嘗試,失敗的原因或許正是如此:它還是保持著舊時代雜誌雜而不專的特質,正如同「雜誌」這個詞本身所意味的那樣。在這裡或許我們要說的東西並不是雜誌,而是一種新的信息呈現的方式。
「數字媒體可以用一百萬種顏料描繪,而多數時候我們只用到了四種左右。」舊時代,雜誌的敘事方式是文字以及圖像;那麼新時期的雜誌或者說信息呈現的方式,可以是任何一種:文字、圖像、音頻、視頻、超鏈接等等。為什麼不能用漫畫做科技或者嚴肅報道呢?這讓我想起了幾年前著名科技博客「癮科技」中文版的一個子欄目「婊科技」,漫畫時評科技新聞。現在的會員訂閱博客、播客、短視頻,包括呈現這篇文章的《離線》雜誌,以及在這篇文章中介紹的 The Outline、IPN 等等,都會是新形式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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