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遊戲工作者

當我剛開始當內容編輯的時候,每次採訪別人或者聯繫新作者,他們都會問我一句話,你是做什麼工作的?而每當我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內心都會猶豫,要不要說自己是編輯呢。因為在我的印象當中,有相當多的編輯最會幹的事情就是東抄抄西抄抄,從各個地方諞來一些文字。然後組出一篇稿件來。這實在算不上什麼高尚的工作,於是我努力找一個辭彙來代替它。正巧,我在欣賞政府的一篇文章的時候發現了這麼一個詞:文字工作者。這個詞很好嘛,既表明了我的職業,又看起來很高端的同時顯得很平易近人,簡直深得我心,於是每次別人問我是幹什麼的,我都會回答他,我是文字工作者。

不過很快,我就發現了這麼回答的一個弊端。那就是能稱之為文字工作者的職業實在是太多了。我這樣的雜誌編輯可以說自己是文字工作者,娛樂網站的狗仔隊可以說自己是文字工作者,那些給「祖傳三代,專治性病」寫小廣告的也可以說自己是文字工作者。我一個堂堂著名遊戲雜誌編輯(請允許我自戀一下),如果淪為跟寫性病小廣告的一個段位,那也太尷尬了。所以,我給我的稱呼前面加上了遊戲兩個字,我是遊戲文字工作者,就跟「我是遊戲編輯」一個意思。

然後我就鬧了個大笑話。

有一次我去採訪一個獨立遊戲製作人,他問我是幹什麼的時候,我一緊張,把「我是遊戲文字工作者」說成了「我是文字遊戲工作者」,結果他當時就樂開了花:「沒錯沒錯,你們確實是玩文字遊戲的,多爛的遊戲在你們嘴裡都能說的天花亂墜。」我當時羞愧難當,鬧了個大紅臉。就連採訪也差點弄得亂七八糟。

其實事後想想,我這麼說也並沒有錯,干我們這一行的,可不就是每天研究研究遊戲,看看這個遊戲哪裡好玩哪裡不好玩,然後評頭品足一番;又或是以遊戲或者發生的事件為坐標,往四面八方找找有什麼別人沒注意的東西,挖出來寫一寫,收穫讀者的驚嘆嗎?我們將文字隨意裁剪,通過嫻熟而高超的文字調度手段,讓讀者深思,或者高潮。這應該就是最高等級的編輯應該做的事情了吧。所以我們很多時候確實就是在玩文字遊戲,說我們是文字遊戲工作者沒什麼問題。

不同的文字遊戲工作者,玩的功力有高有低,身法手段自然也各不相同。有些人喜歡將自己的觀點亮的明明白白,有多少刀槍棍棒你都看的清清楚楚,痛快淋漓。有些人則將自己的觀點隱藏在文章當中,與讀者捉迷藏,讓讀者仔細猜度他們的真實意圖,以此來獲得快感。有時候他們的文章看似吹捧實則諷刺,讓被諷刺的對象氣個半死又無可奈何。而有時候他們的文章又先抑後揚,將要宣傳的事物描寫的生動有趣,就算你內心知道這個東西是個垃圾,因為看了這樣的文字,也忍不住要去試試。這等功力我只在我的前輩⑧神經老爺身上見到過,⑧神經老爺的文章,就算是將某個遊戲極盡貶低之能事,我也忍不住想去試一試,看看這個遊戲是否真的有⑧老爺說的那麼爛,因為⑧老爺對於這個遊戲各種坑爹地方的描述實在太風趣了,讓人不可遏制的想去一試究竟。可惜⑧老爺已然退出遊戲圈,要不然,哪有我們的出頭之日呢。所以我對⑧老爺的退出雖然感到遺憾,也不得不感謝⑧老爺,給我們留了一條生路啊。

我有時候也忍不住會想,玩物喪志,玩人喪德,那麼玩文字算什麼呢?總不會榮華富貴,光宗耀祖吧。別說,還真不一定!當年曾國藩打太平軍的時候,輸的慘不忍睹,上書朝廷彙報工作的時候,只好寫上「屢戰屢敗」四個字。結果讓幕僚李元度看到了,於是李元度建議曾國藩稍作修改,將「屢戰屢敗」改成「屢敗屢戰」。這樣一個原本打仗輸的相當慘的曾國藩,搖身一變成了百折不撓,奮勇無畏的作戰英雄。顛倒一個意思,整個結果都改變了,試問玩什麼能比玩文字更犀利呢?沒有了吧。

不過文字玩的多了,可能自己也會陷入一種盲目自大的狀態當中,隨便動動筆,給人看到的結果就會完全不同。這樣的操縱感,基本上只有Boss一級的人物才有資格享受到。所以很多時候你去觀察那些文字遊戲工作者,會感覺他們有一種上位者的氣質,就比如我,每次我回家,那都是大佬回來了的狀態。沒辦法,我在玩弄文字之中獲得的亢奮還沒有緩過來,需要稍微過度一下。

實在找不到相關的圖片,只能拿《魔法禁書目錄》的圖片湊數了

有些時候,我會不自覺的陷入一種錯覺當中,那就是我這麼牛逼,為什麼混成這個樣子?於是我有時候總是過於自信的想,你們這群人,都是渣渣,我是沒騰出手來,我要是有了時間,再拉一筆投資,像你們這些垃圾遊戲統統給我滾蛋!我分分鐘就能開發出比你們這個強一百倍的遊戲出來!

所以在看到一些遊戲獲得成功之後,我就會特別心理不平衡。憑什麼?憑什麼這種垃圾也能成功?他們不就是靠賣情懷嗎?他們不就是有個懂營銷的製作人嗎?他們不就是把常見的玩法換了個包裝嗎?看看他們的遊戲引擎,看看他們的遊戲畫面,再看看他們的付費系統!他們的付費系統尤其可笑,一看就是模仿的騰訊,你有騰訊的用戶基礎嗎?你有騰訊的推廣流氓嗎?你有騰訊那麼多錢砸嗎?怎麼你們TM就成功了呢?

每當我想到這個時候,我都會自己勸自己,別想那麼多了,你自己又做了什麼呢?你就是個玩弄文字的,幹了這麼長時間,除了一些酸到掉牙的文字,你還有什麼呢?天天總說要改變中國遊戲市場,讓中國玩家也能玩到國產的3A大作,結果你除了為一些看起來水平還不錯的遊戲搖旗吶喊之外,還做過什麼有益於中國遊戲市場發展的事情嗎?沒有!一件都沒有!你只是個賣弄文字的編輯罷了。

「心態放平和些吧。」我對自己說,「別以為自己是文字遊戲工作者,就能一字千鈞了,在別人眼裡,你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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