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喬丹

01-30

我一直覺得，我和籃球有個約定。籃球是我從小生下來就結識的夥伴，而我也期望有朝一日能因籃球而有所成就。可是直到有一天，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再也不能去追逐我的籃球夢了，但是，我不後悔。我沒騙你，我真的不後悔。——瘸腿喬丹

我叫李夏，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愛好不多、毛病卻不少。也沒什麼大的抱負，或許，在父母把李夏這個名字贈予我的時候，我的命運已經註定。而，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恐怕也只剩籃球了，籃球也在不斷的更改著我的人生軌跡，讓我接觸到了一個更為寬闊的世界。所以我特別感謝我的籃球啟蒙老師。我的籃球師傅並不是什麼一流的職業選手，也不是育人教導的籃球教練，而且他平生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去教育別人，我也可能是他的唯一的弟子。他自始至終也沒透露出他的名字，我們大家都叫他——瘸腿喬丹

我初中的時候，每天放學後的照常就是去家裡附近的公園打球，那裡是我一度扔掉書本放縱自己的樂園。第一次見識師傅打球的那天，我也例如往常那樣吃完晚飯後就跑去公園。那個公園裡有8個半場，其中一個半場被稱為「天場」，這個場匯聚著來這個公園打球最為頂尖的幾個人，而我也是在「天場」結識師傅的。

那天我到達公園後，老遠就發現了一個穿著喬丹23號球衣的人，他有著一副冰冷的面龐和修長且壯碩的身軀。不過仔細一看他走路卻有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左腳總會顯得不自然，或許是這個人的左腳在打球的時候受過什麼傷吧。看到他後，我略顯失望的嘆息了下，一副「可能今天不能有激烈的對決了」的心情。

那個時候我嚮往的籃球比賽就是這樣，雖然場上的球員有缺陷或者苦衷無法展現他們最強的實力，但場下的我卻不會因為同情和憐憫就可以接受對於精彩比賽錯失的遺憾。所以，我在最初看到師傅的那個時候也許會很敬佩這種有明顯缺陷能有勇氣在場上表現自己的人，但是對於錯失精彩比賽的遺憾也是極為不滿的。

那時候的我真的無法想像，這個略微跛著腳的、節奏很慢、打球應該沒有什麼觀賞性的人，到底具有怎樣的實力才能有信心站在這個半場打球。不過，後來，在看完他的表演後，我才知道。真的是我鼠目寸光了。

那天，人竟然出奇的多，我個子本來就矮，周圍局促的人快把我擠進白線了，但是我還是堅持著看著對決。倒不是對跛腳前輩的表演有多期待，只是我真的很奇怪，為何未逢周末卻會有這麼多人有空看球。

這當我思考著，那個23號就在低位接到了隊友的傳球，拉開了對決的大幕。他背靠著防守人，接球後便試探性的向左晃動了下，可能是他動作太快，防守人沒反應過來，沒有緊跟他的動作，這個略微有些跛腳的23號便立刻轉身跳投命中，他的第一球就用了喬幫主最為經典的低位背打。那個進球後，他就沒怎麼攻擊了，只是跑著空位，接到傳球後找準時機立即傳給隊友。後來拿到球後他也都是用投籃結束的回合，雖然他並不是能把每個球都投進去，但是他一出手後總是給人一種這球要進的假象。

可能是礙於行動不便的弊端，在進攻時，他的活動範圍不是很大，有著固定的區域，只是低位和罰球線，進攻方式也都是投籃。而防守端，他一般都會利用預判卡住對方的進攻路線，並且儀仗的足夠的身高，倒是顯有對手能在他身上佔到便宜。雖然那時候的我在籃球只能算的上一個入門者，但是由於深蘊NBA感染，我還是能嗅到他那極高的籃球感知和優秀的球商。

那一天，我觀戰到很晚才回家，而從那天起，我腦子裡便始終回放著一個名字，瘸腿喬丹。

和師傅相識，是一個機緣巧合的經歷。那時，是一個普通的夏日下午，暴晒的太陽驅趕著街上的人群。出於無聊，我還是頂著炎熱走進了球場，令我驚奇的是，球場竟然仍有個人，在那悠閑的拍球——就是瘸腿喬丹。

基於對NBA的了解和超越年齡的認知，我和他找到了很多共同話題，並且他對我青睞有加，看到我談起籃球滿足的笑容時，他都會不經意的露出微笑。而且我們還有個共同偶像邁克爾-喬丹，諸多相仿的癖好把我們這對忘年交的距離越拉越近。

當我說出以後要向職業球員努力時，他突然停止了微笑，放下了剛要投出的籃球，嚴肅的對我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你決定好了？」

我當然沒決定好，也許當時的熱愛吞噬了所有對未來的迷茫，而不甘於屈服現實的願望時刻提點著自己關於籃球的期冀。所以在他問完那句話之後，我斬釘截鐵的回了句「是的」。

機緣巧合中，我結識了瘸腿喬丹，並且逐步的從他那學到所有他總結的關於籃球的精髓，如果這只是個關於籃球啟蒙的故事，恐怕到這裡就該告一段落了。但，師傅對於我人生亦或者是籃球的影響，都發生在之後的故事中。我逐漸了解到瘸腿喬丹這個稱呼的由來、並且窺探到了師傅那隱藏在最深處的情感和關於生命意義的定義。

那是個平常的傍晚，我照往常一樣踏入公園去天場看球，師傅也如約的在這個場出現。

在分完隊伍後，場上展開了爭奪，不過這個時候過來了一隊人。他們年紀不大，大概20歲左右，身體條件都很不錯，全身被運動護具包裹，每個人都身著NBA球星的球衣。看得出他們是某個學校的校隊成員，為首的那個穿著艾弗森的球衣，染了一頭黃髮，一副桀驁不馴的態勢。突入起來的不速之客令我的內心產生了奇怪的擔憂，我總覺得接下來後發生不必要的麻煩。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這隊年輕人登場打球時，一個中年大叔在防守黃髮少年時沒控制好力度將他重重的摔到了地上，而這已經是少年第三次摔到了。少年終於無法容忍，他起身後就憤怒的沖向了大叔，那緊握的拳頭直逼大叔的面門。在場的人看態勢不妙，試圖拉開少年避免爭端，但是和黃髮少年一同來的隊友似乎對黃髮少年的遭遇尤為不滿，他們一齊沖向那個大叔，場外有些觀看的球友預感到要打架便早早的離開了球場，而戰事也將一觸即發。

在慌亂嘈雜的聲音不斷交織的同時，我緊盯著師傅的身影，他不斷得呼喊著為首的黃髮少年，並且死死的卡住他不讓他撲向大叔，後來在眾人的拉扯下，這隊年輕人終於停止了動作。不過他們並沒有認為此事已經了結，他們提出要通過比拼籃球來終結此事，而輸球的那一方一年之內不能出現在這個球場，如果被發現回到這個場打球，那麼賭約的另一方將用暴力手段予以懲罰，其他人不得插手，這是個不成文的規矩。

現在我回想起來，其實在籃球場上，如不出現過大的爭執一般都不會以這個賭約作為裁決的標準。也許是這幫年輕人的確因為爭執達到了無法承受的邊界點，更或許他們過於稚嫩無法了解「只能遠遠凝望卻不能踏入自己每日都駐足籃球場的心裡落差」。那時候籃球場還沒那麼普及，周圍諸多小區能集成一個大球場就已經足夠幸運，而更多數的學校雖然有著球場，但都勒令禁止外來人員的進入。所以對於這些已經不再上學的籃球愛好者們來說，他們唯一的玩球的地方只有那麼一個球場，如果一年之內不能踏入這個地方，這個懲罰的確有點過了。但為了抑制著年輕人暴躁且衝動的情緒，或許也只能赴約了。

黃毛少年動了下脖子，不遜的指著那個和他有摩擦的大叔，兇惡的眼神好像要逐步吞噬了對方。但是大叔卻猶豫的不敢邁出步伐，他定直在原地，一直沒有回應少年的挑釁。

這時，師傅站了出來，他表示要代替大叔應約，並且說如果輸了將代大叔承擔該有的懲罰。

黃髮少年接受了師傅的提議，但是我仔細的觀察著他的眼神，從他眼神中我讀出了一絲不屑的鄙視。或許，他覺得，勝利會唾手可得吧。

師傅和黃髮少年的對決其實時間並不長，他們只打了七個球，並且由於黃髮少年對於師傅的錯誤定位，師傅很容易的就找出了對方的防守破綻並且輕易得分，而黃髮少年卻一直無法找到有效的防守方式。

雖然師傅在行動上有所不便，不過在防守上他有著敏銳的判斷力。黃髮少年有著不錯的運球擺脫能力，但是投籃水平卻極其不合格。所以一旦師傅放了他兩步後，他就再也無法突入籃下，就算突進去了，他艱難投出的球也會被隨之感到的大帽無情扇走。

輪到防守，黃髮少年更是占不得什麼便宜。師傅有著出色的投籃能力，這令黃髮少年不敢貿然的放任他投籃，只能緊貼著不斷干擾。可是過於緊湊的防守就意味著一個急促的轉身就會有效的拉開雙方的身位，雖然師傅較黃髮少年在腳步有著明顯上的差距，但他對進攻時敏銳的判斷和以假亂真的進攻動作不斷欺騙著少年不安分的重心，所以師傅用著不同的進攻手段把球投進籃筐。而致勝的法寶就是多年以來籃球的積累，和對進攻與防守的深度剖析。

黃髮少年輸了，他們一群人離開了球場，我以為事情會告一段落，但後來我才知道，一切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一個傍晚，天上逐漸滴落起了雨點。在天場打球的大家因為雨水的光顧即將散場。這個時候，那個黃髮少年回來了，還帶來了另一個穿著帽服的年輕人。這個穿帽服的比黃髮少年高出一頭，並且更為壯實，即使隔著外套也能猜測到他那緊繃的肌肉。

黃髮少年回來的目的很明確，因為上次是師傅出手相助，他即使落敗也沒理由離開這個球場。所以他這次也找來了一個幫手，輸者的賭約照舊，而且外加一項，要管對方叫一聲師傅，來表示輸方的技不如人。

黃髮少年的行為很令大家反感，明顯是針對師傅而來，並且還有些耍潑無賴的韻味，首先為了贏，他一定會尋找到一個頗為出色的籃球手，師傅輸球很可能已成定局。可是讓一個步入而立的人去當眾管一個弱冠之年的小輩叫師傅，這的確有違人道。但是介於這個事他所切入的點是師傅的仗義出手有礙賭約的公平，所以大家即使一臉的惱怒也無法回應什麼。

師傅並沒有拒絕黃髮少年的提議，他只是堅定的注視著籃球，那一瞬間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前所未有的傲氣和對自身技藝的強大自信。

穿帽服的年輕人脫掉了外套，露出了自己的球衣，拍起了球，在行進中不斷胯下和背後，透過他那靈活的手腕能一覽無餘的洞察到那出色的球感。

雙方約定對決的規則很簡單，誰先打進11個進球就算勝利，三分球算作2粒進球。進球方進攻，直到被對方成功防守或者沒有打成有效的進球就交換球權。對決開始了，雙方通過弧頂三分來裁決進攻先後手。年輕人拿起了球，調整了下張手就命中了投籃，後來師傅也投進了三分。不過第二投年輕人沒有命中，師傅穩穩命中，爭得了先手進攻。

開球後，師傅謹慎的運著球，在高位處擺出了一個三威脅的進攻姿勢，然後佯裝投籃，對方並沒什麼響應，於是師傅利用了這個時間差，起身投籃，但是防守人依舊紋絲不動。在他的目視下，師傅穩穩的將球命中。

第二個球，師傅使用了在他進攻方式中少見的體前變相，在我的意識里因為腳步的關係，這一招他施展的效果不會很好，不過師傅令我很意外，他的運球並不快，但是變幻身體重心的頻率卻十分迅捷，對方根本無法辨別他的動向，就這樣師傅走左側利用交叉步越過對方，由於腳步的缺陷，他並不能提速直奔籃筐，所以即使過掉防守者，也可能會在上籃時被追上並且成功防守，不過這一次卻很意外，年輕人並沒有緊跟，只是不緊不慢的看著師傅上籃得手，全身的每個動作都透露出不可名狀的慵懶。

這個時候我回看了下黃髮少年，他沒有緊迫感，只是撐著傘悠閑的觀看著對決。

雨越來越大了，周圍觀看的人群也都離開了場地。師傅已經連中了4球，後來的一次進攻中年輕人終於開動了防守的神經，防下了師傅的進球，拉開了進攻的開端。

與黃髮少年不同的是，當你看過這個年輕人打球時就能意識到有用的運球和無畏運球的區別。很多人在學習運球時都會追求華麗的胯下和背後企圖對觀眾展現嫻熟的籃球技巧，可是這些往往都達不到有效的進攻，在正式比賽中都不允許施展的。最為直接的過人大多都是靠改變重心一步就過，而這個年輕人就是這樣，利用自身的身體優勢和出色的籃球掌控能力突破著。師傅根本防不住他，只能目送著他上籃。

不知不覺，年輕人已經連進了6個球，濕滑的場地令他的第7次上籃的起步出現了偏差，在挑籃時他在錯誤的地點出手，籃球彈框而出。球權來到了師傅這裡，可惡的雨令運球都顯得奢侈，所以師傅只能做著簡單的移動，去試圖躲避對方的防守。可是，嚴密的防守如同紛紛而至的雨水一樣把師傅死死包裹著。他每進一步都顯得別樣的艱難。

在他一次後撤時，籃球沒有應他所控交到他的另一隻手，而是偏向了年輕人。師傅奮力起身撲救，在球未前行多遠時抓住了球，可是代價是左腿隨著慣性不斷的與地面摩擦著，褲腿醒目的缺口觸目驚心。

但，師傅拿到球後依舊投諸於進攻中，不過是，更加緩慢了。

師傅已經投不進球了，年輕人也彷彿戲謔著他不直接進攻，那個可惡的人變幻著方式運著球令拖著傷腿的師傅緩慢緊跟，年輕人根本不想結束比賽，只是不停著消耗著那個在場上可憐的中年人的體力，並且在師傅無能為力時還故意把球投丟——雖然他確實是投出去的，但你也能辨認他是故意而為。

可是，師傅並不認輸，即便在下一次進攻中，他又因為腿腳與濕滑的地面不恰當的接觸再次倒地，他還是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而那個年輕人只是看著他。就是那麼看著他，也不去拿起垂手可得的籃球。

我終於看不下去了，我嘶喊著試圖停止這次噁心的比拼，但是師傅制止了我，他用剛剛撐著地的手拉開了我，透過他的手，我能深刻的感觸到他此刻的無法再柔弱的身體氣息。

還打不打了啊？老頭？年輕人笑著，拿起了球，那一刻的他是那麼的高大，令一旁矮小的師傅顯得是那麼有氣無力。或者，現在他打敗師傅只在喘息之間，可是這個高大的人卻根本不願施捨的幫助對面的鬥士結束比賽，他只是笑著，笑著。令那個鬥士一步一步承擔起無可復加的傷害。

終於，師傅再也起不來了，他牙間緊咬、雙手無力撐地，不肯低下的頭顱即使再伸展也無法幫助虛弱身體升高哪怕一厘米。但是，他依舊不肯說出那三個字「我輸了」。

年輕人拿起了球，揚手命中。「年紀大就別玩球，還叫什麼喬丹，呵呵，不是誰都能當英雄的。」說完後，他拿起了球，拋下了一句，「師傅，你贏了，哈哈。」就離開了天場。

這時候，那個黃髮少年沒有隨他離開，他走了過來，和我扶起了師傅，然後我們也一同離開了天場。

這一次，師傅並沒有輸。在我心裡，他贏了那個年輕人一萬個球。

那次後，因為黃髮少年的行為他和我成為了摯友。黃髮少年說他很唾棄那個有損籃球之道的人，他因認識這種人而恥辱。

可是師傅卻因為那個賭局再也不踏入天場打球了。即使是時限已過，即使黃髮少年已經在那個時候重複了多次那個賭約已作廢。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師傅遠離了我的視線，或者說那一次比試後，他就離開了，他再也沒在天場中打球。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師傅會執著於那次比試的勝負，也更加不明白他為何不再出現在天場打球。真正見證他失敗的不過是我和黃髮少年兩個人，在大家眼裡他還是瘸腿喬丹，或者說即使大家親眼見證他失敗，他的名號也不會變，甚至會更響亮。

後來，黃髮少年在天場打球時無意的聽到了師傅瘸腿的原因，他知道後深受觸動，他也告訴了我，從我得知那個事情之後師傅便成為我人生中前進的標杆。每當我經受挫折和失落時總會想起那個跛著腳不能再爬起還從不肯認輸的英雄。

師傅並不是為了守護自己籃球的技藝，也不是追求什麼勝負，而是為了不去重蹈覆轍，因為當初的遺憾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了，他不想再一次因為籃球而遺憾。

每當我回憶起師傅那段瘸腿的經歷，內心總會無可復加的刺痛，而在這個時候我都會告誡自己，要不懈的努力去追逐自己關於籃球的夢想。即使成為不了一名合格的職業球員，我也要讓師傅的名號被更多人所熟知。他值得被尊敬，而被尊敬的原因並不是單純的因為他跛著腿打球，而是他有著值得每一個人都尊敬的——關於籃球的夢想之路……

瘸腿喬丹，李夏版完。

這是我三個月前的練筆，今天整理下把它發了出來。我一直以來都想展現出不同的籃球視角給讀者們，因為一提到籃球，不是只有NBA，我們還有很多的視角去切入。我們每個人的籃球經歷，都是不可割捨的故事，而那些所有在我們生命中因籃球而留下深刻足跡的人們，都值得被我們去追憶。

後續將推出瘸腿喬丹，黃毛版。此文將講述瘸腿喬丹的後續和黃髮少年的故事。已經更新，可以在我的文章頁觀看，多謝各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