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經濟學家和土耳其政變的故事

今天我講個關於經濟學家的故事。

我電腦里只有4個文件夾是按經濟學家名分的，分別是羅德里克、阿西莫格魯、林毅夫和陸銘，其他論文夾都是按經濟學領域分類。我對他們4位都非常喜歡，覺得他們研究的內容和中國息息相關。今天我講的就是關於丹尼·羅德里克的故事。

羅德里克是著名發展經濟學專家，其知名的研究包括「民主、主權和全球化不可能三角」、製造業和民主的關係、關稅和經濟增長率、匯率低估與經濟增長等。這些研究基本顛覆之前學界觀念，我之後也會就中國匯率貶值問題介紹羅德里克相關研究，不過這次我要講的是他和土耳其軍變的關係。

與今天全球輿論對埃爾多安的評價不同，2015他在庫爾德恐怖襲擊陰霾下大選逆轉取勝的時，全球很多金融市場看好土耳其未來，伊斯坦布爾股市在其獲選當天上漲5%。市場之所以這樣反應，是因為分析家們認為聯合政府優柔寡斷，此次土耳其大選後的獨黨政府有利於埃爾多安改革，而埃爾多安之前執政土耳其在經濟方面表現不錯。

就在這個時候，羅德里克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埃爾多安的策略，埃爾多安態度上和西方有抵觸，與ISIS關係也不明確，因此其當選有極大的不確定性。羅德里克認為埃爾多安很可能實行民粹主義和專制，投資者最後會空歡喜一場，因此去年的股價上漲很可能是市場誤讀。如今一年過去了，羅德里克的語言一語成讖。

羅德里克為什麼和大部分人，特別是金融人士的看法不同呢？

原因是他經歷太多，明白了土耳其的特殊性。羅德里克是土耳其人，後來到哈佛求學、任教，而其岳父是土耳其退役將軍。2004年羅德里克初見岳父的時候，他們的政見是向左的，羅德里克和大部分知識分子一樣反對軍人干政，而他岳父則認為軍隊是土耳其民主與世俗化的保證。

令羅德里克沒有想到的是，他不但沒有說服自己的岳父，而且他岳父還在2010年因涉嫌一起2003年政變而被捕。這起醜聞的代號是「大鎚」，埃爾多安政府說包括羅德里克岳父在內的200名軍官想在2003推翻其剛成立的政權。

雖然和岳父政見向左，羅德里克還是仔細的看了政府關於「大鎚行動」的調查報告。他發現政府調查報告太多漏洞，比如2003年的政變計劃居然是用office2007寫的，國內非法青年組織2006年才成立，而涉案境外公司居然是2008年才更名。

顯然這是一場陰謀。羅德里克回到土耳其，想為自己的岳父討回公道，可無論自己怎麼闡述證據中的漏洞，土耳其的知識分子圈子都表現出否認、欺騙和恐懼。民主人士認為其岳父應該被抓，審批「大鎚」行動的軍隊策劃者是民主的進步。因此除了3個人，沒人願意見羅德里克夫婦，甚至連郵件也不願意回。如今土耳其已經開始滑入專制的深淵了，可災難並不是一天造成的。當2010年，土耳其的知識分子選擇逃避事實，這個國家就已經死了。

下圖是分別從左向右分別是通過社交網站，計算美國和伊朗的政治網路。我們可以看到美國和伊朗社會環境雖有著極大不同，但兩國不同政治派別間聯繫是相似的，大部分不同政見者之間是涇渭分明的。這一方面說明國家進步是整體的進步，僅僅一個派別的進步是不夠的。另一方面，當一個國家知識分子都被民粹遮蔽雙眼時，那麼這個社會整體肯定也就是偏保守的。所以雖然羅德里克遭遇是2010年的事情，其岳父後來因為政治鬥爭也被放了，但我說當一個社會的知識分子都開始否認事實，用意識形態說話時，那麼這個國家就已經死了。

值得我們思考的不僅僅是知識分子對事實的態度，因為埃爾多安之所以可以獲選，且被很多金融人士看好的原因，就是其短期治理經濟的能力。因此更為關鍵的是，在一個社會脆弱而缺乏制衡的國家，在我們評價一個領導人時，不能只看經濟表現而忽略意識形態

另一方面，不同國家有著不同的意識形態和權利制衡狀況，很多人可能並不了解本國權力運行的特點，因此在評論政策時盲目理想化，結果和預想大相徑庭。比如土耳其民主人士根本不明白軍隊對該國世俗化的重要性，盲目的提倡軍隊非政治化結果適得其反。同時，在中國政府權力缺少制衡，而輿論被過度干預情況下，我們對待媒體、公知和律師造謠的態度絕對理想化是否可行？比如當年的李庄案。

同樣即便是僅僅考慮經濟增長，我們要考慮如何選擇從長短期的角度評價領導人。因為政府短期內可以通過貨幣和財政擴展，大搞基建促進經濟增長，但長期導致高通貨膨脹率和投資回報率下降，使得經濟陷入困難。比如1970年智利民選總統阿連德後，人均收入增長率從0瞬間提到到1971年的7%，可1972年開始就爆發高通貨膨脹，1973年皮諾切特政變時人均收入增長已經是-6%。同樣，我們為了長期增增長治理通貨膨脹，選擇收緊貨幣供給導致短期內經濟下滑，是否可以把相關責任推給政治家呢？比如評價今年卸任的印度央行行長拉詹治理選擇貨幣緊縮到底是功是過。

本文沒有結論，讀者自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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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取自：哈佛教授如何捲入土耳其政變_文化_騰訊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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