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寫小說的年輕人
2009年,我剛寫小說不久,幾乎什麼都不會。年輕人的寫作,總是充滿激情和無知。在一個悶熱而多汗的夏天,我在網上閑逛,不知怎麼的,就認識了林為攀。那時,他剛上大學,對文字充滿熱情。像許多熱愛文學的年輕人一樣,我們對新概念大賽充滿了嚮往——彷彿得了新概念的獎項,就能登堂入室。
我寫小說的速度,與我的脾性相近,懶惰而慢。一萬字的小說,得寫十天半月。林為攀不一樣,他對文字的激情,著實是令人驚嘆與欽佩。他就抓住筆,趴在桌子前,一天能寫個一萬字。然後,就到網吧里去,把小說敲打出來。
我們交換各自的小說,互相點評。我們交流文學觀念,給對方指出不足之處。沒有想到,這樣的聯繫,一晃就是六年。這些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裡,足夠去見證彼此的文字上的變化。
每位寫作者都有自己偏好的作家,這就是王小波所說的師承。若是談起林為攀的師承,那我想必是馬爾克斯無疑。那種讀了開頭,就會讓人想起馬孔多遙遠下午的文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存在於林為攀的小說里。
所有偉大的小說家,最初的文字,都是從模仿開始。在大師的筆下,汲取符合自己文字與審美的營養。有段時間,林為攀沉溺於敘述遊戲。比如《魔比斯環》,這些帶有魔幻主義色彩的故事,讓人感受到作者的才氣。
學習者的狀態,林為攀經歷了多久了?在我印象之中,有三到四年。直到14年,他的文筆,忽然煥然一新。從繁複的敘述里,進化為更為凝練、簡潔而高效的敘述。也是從那一年起,他開始進行長篇小說《當一朵雲彩撞見一張紙》的創作。
那時,他剛到北京,生活不穩。我記得他那時是在一家影視公司上班,過得不怎麼開心,於是就毅然辭職寫作。每天五千多字,持續了二十多天。這種彷彿燃燒一般的激情,我是沒有的。所以,我對林為攀的寫作狀態很羨慕——據說,閻連科的寫作,也是這樣令人感到「恐怖」。
大概是兩個月前,為攀叫我給他的書寫個書評,因為他的長篇小說就要出版了。小說並不是《當一朵雲彩撞見一張紙》,而是另外一部,叫做《追隨他的記憶》。小說的原名,叫做《群氓》。這個在滿世界路過、憂傷、雖敗猶榮的世界無法獲得關注的題目,其實更能表達作者的文學追求和野心。
然而,時代變了。 nn
這是一個創作的黃金時代,卻不是一個寫小說的黃金時代。準確地說,不是搞嚴肅文學的黃金時代。
僅僅「嚴肅」兩個字,就與當下信息爆炸、娛樂至死的時代風氣背道而馳。因為這是「寫個公號文章,就敢稱自己是作家,隨便抄襲而來的故事,竟也賣出天價」的時代。文學裡的深沉思考,早就被無病呻吟、種馬種田所替代。
最近的一個文學的黃金時代,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時,真的是一篇好短篇,就能達到「天下誰人不識君」,一首好詩就能贏得普遍讚頌。青銅時代是世紀末到世紀初那幾年,隨著新概念的推動,一群80後的作家如潮水般湧起。
從文學的角度來看,這群80後們的作品重量,其實並未達到60、70後作家們高度和水平,但他們的文學素養以及對文學的追求,其實一點也不低。反而到了這個時代,嚴肅文學的創作,彷彿走進了一個狹隘的小路,越往下走就顯得越困頓。
除了《收穫》、《上海文學》等幾個大刊之外,文學刊物的稿費,實在太低。即使是快槍手,寫篇萬字的小說,也得一個星期。《收穫》千字四百,一萬字的短篇,扣除稅費,拿到手也就三千出頭。如果一個小說作者,一個月才掙到這麼點錢,即使是在三線城市,也無法生活——況且,稿費從來不是穩定的。
當紙質書變成電子書,當人們的目光聚焦於手機屏幕之時,文字的載體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往,人們想要得到信息和知識,只能從書籍里去尋找,而現在不斷地在公眾號里短小、粗淺的文章里尋找情感共鳴。閱讀也慢慢地變成是一種奢侈,一種情懷。
文字載體的變化,必然會帶來文字風格的變化。這是不可逆轉的歷史趨勢。所以,即使是個人再怎麼努力奮鬥,在這大趨勢里也深感無力。嚴肅文學並不是過時,而是被納入了另外一個閱讀系統——這群由專業讀者、評論家、雜誌編輯組成的小眾讀者。
有一年冬天,我和朋友們在南京聚會。這是個沙龍活動,聚在一起的才華橫溢的小說作者和詩人。面對著文學的式微,大家高談論闊。「靠女人養活,為人類寫作」,我們發起了振聾發聵的寫作宣言。不過,這個猶如共產主義一般的宣言,在不久之後,就被我們所拋棄。沒有人會把這玩笑話當真,也沒有人會真正地去實踐。
我已經不寫小說了。倒不是寫小說收益慢,而是自己的才華不足,只好去研究一些情色、志怪的東西。對於小說,我沒有林為攀那樣的熱情和創作慾望。我不知道他現在還寫不寫小說。因為今年夏天,他簽約了影視公司,成為一名編劇。
我心裡是願意他成為一名小說家,而不是一名編劇。我希望他的小說,成為90後文學的標杆。
但是,一個外鄉人在北京畢竟生活不易。他所做的選擇,我全然理解。不管是小說家還是編劇,他都在揮灑自己的才情。
為生活而奮鬥,也許才是最好的創作。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