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麵館

新聞上說，今天的霧霾指數達到一萬了。但是民間傳說，肯定不止這個數，至少有兩萬。白天的時候，看看窗外的景象，滿眼都是一片昏黃，好像春天的沙塵暴，除了昏黃就看不到其他的東西，太陽都不知道在哪裡。實在太可怕了。江平心情一片沉重，長嘆了一口氣。

現在已經步入深冬了，傍晚四點半外面就全黑了，黑漆漆的，甚至連對面樓上的辦公室里的燈光都看不見。外面一片迷霧，黑暗主宰天地，就像是在地獄裡。只有屋裡才是亮的。

很快就到了五點，是下班時間，江平早就坐不住了，他要趕緊回家，寫小說。他收拾好物品，戴好口罩，就離開了辦公室，走出了辦公樓。外面有些冷，儘管沒有風。有風倒還好，可以把霧霾吹走。可是沒有一丁點兒風。他戴著口罩，覺得很不舒服，他一直沒有習慣戴口罩。不僅口罩帶子勒得脖子痛，而且面罩蒙住臉，導致呼吸不順暢，甚是憋人。然而沒有辦法，必須戴著，不然對身體的傷害更嚴重。PM2.5可是相當厲害的。

記得當初他要來這個城市的時候，很多人都勸他不要來，可是他不聽。來了之後才真正明白那些人的感受。霧霾啊，確實不能輕視，是會致癌的，是會讓人迷路的。

他往家的方向走著。他住的地方離上班的地方很近，只要步行15分鐘就到了。大概只有1.5千米吧。天氣好的時候，他站在自己家裡的陽台上可以看見上班的大樓，站在上班的大樓也能看見自己的家。當然，現在是完全看不到的，不僅天黑，而且有霧霾。如果大家都步行或者騎自行車上班，不開車，就不會製造那麼多污染物，就不會有霧霾了。

路上的可見度也相當低，估計只能看見一米以內的事物，一米以外就是一片模糊。不過這條路他走了很多回，閉著眼睛也能走回去，完全不用擔心會撞到什麼。他悲傷地行進著。

走啊，走啊，走啊，走啊……

然而，走了很久，他還沒有到家。他感到有些不同尋常，好像走錯了路。他也分不清自己現在是在哪個位置，因為周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連聲音都沒有。他不能夠定位。

他連忙掏出手機，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為17：30。咦，怎麼走了半個小時？原本15分鐘就能走到家的，沒想到自己走了整整30分鐘，還沒有找到家。肯定是走錯路了，肯定是迷路了，毋容置疑。可這是哪裡呢，哪個小區？江平一頭霧水，辨不了方向，不得其解。

用地圖軟體定一下位吧。他打開地圖軟體，可是卻不能定位，連哪座城市都顯示不了。他在屏幕上划動了好幾下，也沒有任何反應。地圖軟體死了。真沒用。他把軟體關了，然後才發現手機沒有一格網路信號。奇了怪了。難道霧霾還會影響手機信號？

他嘗試著繼續往前走，心裡很忐忑，他已經搞不明白自己在哪裡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周圍好像黑洞一樣，沒有一點光亮。他感到一絲害怕，恐懼。他想喊人，可是又覺得沒面子。這麼大一個男人，說走路走丟了，多麼丟人啊。他只好猶豫著緩慢向前挪動。

就在這時，有個魯莽的人撞到他身上，差點把他撞倒在地，把他嚇了一大跳，那個人也嚇了一大跳。兩個人都同時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倆都戴著口罩，因為天色實在太黑，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只能看到一個影子。為了方便交流，他們又都往前走了半步，這樣才看得稍微清楚一些。估計是個男人。

「你好！」那人先開口，是個年輕男人。

「你好！」江平回答。

「你也迷路了嗎？」那人說。

「是啊，你也是嗎？」江平說。

很明顯的，他們倆都迷路了。

「你往哪邊走？」那人又說。

「我應該是往那邊走。」江平指了指前面，很不敢保證。

「我應該是往那邊走。」那人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也很不敢確定。

「哦，那你小心哦！」江平說。

「你也是。」那人說。

他們都停頓了一會兒，沒說話，沒再交流，朝各自所指的方向走去，分開了。

還是往前走吧，不就是霧霾嗎，有什麼可怕的。江平打算改變策略，他決定沿著牆根走，這樣說不定可以走到某家商店裡去，到了裡面總比在外面呆著安全。他幾乎是摸著牆壁和欄杆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發現面前的牆壁亮了起來。原來是一道玻璃門，門上貼著招牌，招牌上寫著幾個紅字，「幽靈麵館」。好古怪的店名。

終於有人了，終於走到有人的地方了。他趕緊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裡面很暖和，開著空調，吹著熱風。燈光也很明亮，視線清晰起來。店鋪雖然不大，只有十張桌子，但是卻坐滿了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外國人，有中國人。他們都轉過頭來齊刷刷地看向江平。江平見他們都盯著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店裡放著音樂，好像是許巍的《藍蓮花》，聽起來有些傷感。老闆和一個小夥計坐在裡面，無精打採的樣子。顧客都坐在外面，但是他們都沒在吃面，桌子上也沒有其他食物，他們好像只是僅僅坐在那裡而已。正如店名一樣，他們就像是一群幽靈，一言不發，神神秘秘。

江平從中間的走廊走過那些顧客，走到前面去。那些顧客的眼神也跟隨著他。

「老闆，你好，打擾了，我想請問一件事情。」江平謹慎地問那個看起來像是老闆的人。

老闆抬起頭看他，倒是很客氣很和藹，「說吧，小夥子，你有什麼事情？」

「我想問一下，這裡是哪裡？我想知道我現在在哪兒。」江平不好意思地說。

沒想到老闆笑了起來，坐在老闆旁邊的小夥計也笑了起來，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老闆笑著說。

「哈哈哈哈……」他們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笑，笑得很友好，笑得很善意。

「那你不是這裡的老闆嗎？」江平不明就裡。

「我是老闆，可是我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老闆堅持說。

江平都不知道該問什麼了。他疑惑地看著老闆。

老闆接著說：「你問問他們吧，看他們知道這裡是哪裡不。」

江平轉過身子，望向了所有顧客。他們都還在笑，笑得有些無奈和無助。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們都說。

「你們沒騙我吧？」江平皺皺眉頭。

「騙你幹嗎？」「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也是迷路了才走進來的

。」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他們都像我一樣，是找不到路了才走進來的？

江平只好轉過身子，又面向了老闆，向老闆求助。

「他們都是迷路了走進來的嗎？」江平問。

「哈哈，是的，他們都是迷路的人，像你一樣，像我一樣。我也是迷路的才走進來的。」老闆回答道。

「你也是迷路的？」江平更加驚愕了。

「嗯，我是十年前迷路的，我在這裡差不多十年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老闆很平靜地說。

「什麼？你在這裡有十年了還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江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

「對，我在這裡十年了。」老闆重複道。

「那你怎麼會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呢？」江平說。

「對啊，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我真的不知道。」老闆說。

「那你不出去嗎？」江平說。

「不出去。」老闆說。

「那你怎麼做飯？」江平說。

「有直升機空投糧食下來，我只要去後院把包裹撿回來就行了。」老闆說。

「這裡的電和水是哪裡來的？」江平說。

「我不知道。」老闆說。

「你沒騙我？」江平又問了一遍。

「我真的沒騙你。」老闆認真地說。

「那他們呢？」江平指了指後面的那些人。

「他們也都是迷路了才走進來的，他們和我一樣，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老闆說。

「我在這裡一年了！」「我在這裡三年了！」「我在這裡五年了！」「我在這裡七年了！」他們在江平身後嘰嘰喳喳地說。

江平的腦子一團漿糊。他有點不相信這些人的話，他們可能是在惡搞他。現在社會上有很多這樣的惡搞團，為了尋開心，還會把過程拍下來發到網上去。

「既然你們也不知道，那我還是走吧，我自己去找找。」江平說。

這時候有個中年男人開口了，他盯著江平的眼睛，一臉嚴肅地說：「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出去了。我也出去過一次，在外面找了三年，後來又莫名其妙地回到這裡了。我覺得外面是個陷阱，是座迷城，你永遠也找不到出路。而且外面很危險，真的很危險，非常危險。」

「有什麼危險？」江平問。

那個男人搖了搖頭，說：「你還是不要出去了。出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呆在這裡才是最安全的。相信我，聽我的。」

可是江平覺得這裡才是一個陷阱。可能是一家黑店，把人迷暈了，做成人肉包子。

一個頭髮蒼白的老頭深沉地說：「你知道嗎？我在這裡是時間最久的。你知道我在這裡有多久了嗎？三十年了，三十年。三十年來，我都沒有出去過，我不敢出去啊，外面已經淪陷了，被妖霧籠罩著，沒有人能找到光明，沒有人能把這霧驅散，只有在這裡，才有希望。」

一個外國人用蹩腳的普通話說：「我兩年前還住在太平洋另一端的一個國家。有一天早上起霧了，我出去跑步，結果就跑到這裡來了，好像是被外星人劫持了。我也想出去，我也想回家，可是只走出去一百米就回來了，外面有吃人的猛獸，外面是無盡的黑夜。」

一個女人接著說：「這裡有吃的，有喝的，有熱水，有暖氣，有睡覺的地方，有書看，有音樂聽，這麼舒服，外面那麼恐怖，你為什麼還要出去呢？不要犯傻了。和我們在一起吧。」

可江平還是不信，他要出去找找，他覺得肯定有出路的。他可不想在這個小麵館里呆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顧慮重重地走了出去。有人在他身後嘆氣。有人在他身後竊竊私語。

也不知道是往哪個方向走，分不清東南西北。手機沒有信號，查不了地圖軟體，也打不出去電話，連指南針也沒法用了。風靜止著，沒有順風，也沒有逆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探索著。

他在黑暗中蹣跚前行了很久，像個瞎子一樣。期間他聽了有什麼動物在低吼，有什麼人在哭泣。突然，他被一截什麼東西絆了一跤。他趴在冰冷的地上，摔得不輕。等他坐起來，爬過去摸摸那個絆倒他的東西。他赫然發現那是一具屍體，已經凍得僵硬。他嚇得魂都快沒了。

他緊張無比，向後挪了幾下。結果又碰到了一具屍體。到處都是是屍體。他慌亂無比，站起來轉身跑。結果又撞到一具屍體上。那是一具掛在樹上的屍體，被他撞得來回擺動。

他像受驚嚇的兔子一樣跳開了，大概是跳到馬路中間了。就在這時，一輛大卡車飛馳過來，把江平撞飛了，然後又把他卷進了車輪底下。江平感覺自己的雙腿被軋得粉碎，他的下肢和上肢分離了，肚子爆裂了，腸子飛出去，肋骨全都斷了，他不禁痛得尖叫起來。

「啊……」

他從這個惡夢中驚醒。辦公室里的所有同事都一臉驚恐地望著他，被他的尖叫聲嚇到了。他環顧四周，方才醒悟，原來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窗外一片昏黃，霧霾吞噬了一切，好像世界末日已經到來。

◎ 作者：桂二哥 胖子

◎ 聲明：本篇故事發布已取得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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