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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遞體驗

我們在生命中會有一系列的體驗——在深處,我們一直都擔心這些體驗是孤獨的(從而是虛無的,從而自己的生命也是)。

雖然我們深深地假定,別人看到的藍色、聽到的貓叫、嘗到的橘子應該也就像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嘗到的那樣,別人被砸到腳時所體會到的痛(或者跌倒過程中的那種失控感),應該和自己在同樣情境下的體會差不多;雖然我們深信,「藍色」「貓叫」「橘子」「疼痛」這些詞在每個人那兒都能解碼成類似的體驗……但,真的是類似的嗎?(據說,任意兩人的嗅覺感受器至少有30%是不同的——在這個意義上每個人嗅到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視覺和聽覺也都有類似的情況……)

這種疑慮無法消除,但我們不斷地嘗試去緩和它。我們模仿他人的表情、動作,並體會著附帶來的感覺;我們不斷地與他人交流(「你看這個顏色,多麼溫暖、舒心」「漂亮吧」「疼嗎」……),並密切注意他人的反饋(「是啊,好有家的感覺」,或作出某種欣賞時、疼痛時「該有的樣子」)。

兩個人會這樣討論:「你知道嗎?某某賺了多少多少錢」「是啊,怎麼那麼厲害呢」……他們是在互相確認,在得知「某某」的事情時大家獲得的體驗(羨慕嫉妒慚愧失落……)是一樣的——而雙方都得到了想要的反饋,從而得以確認,他們有共同的體驗基礎,從而是「同類」(而某某就成了異類)。

(於是,同窗、同寢的經歷對我們來說如此珍貴。)

當我們有了某種新的體驗時,也就總想把它傳遞給別人(一種排解孤獨的努力)。

我們會為新體驗尋找合適的表達方式,即編碼成相應的言語並說(寫)出去,然後期待這些聲音(或文字)會在聽者(讀者)那兒解碼成我們曾有的體驗。

但我們會意識到這其實是不可能的:我們明明「看到」,自己在給體驗編碼時就已經丟失了大量(幾乎所有)的信息(相比於吃到某種美食時的體驗,「細膩」「軟濡」「好吃到爆」等等詞語都何其蒼白),這微弱的信息怎麼能在對方那兒解碼成栩栩如生的體驗……

但好在,我們相信我們和他人有著大量共同的體驗基礎,比如都吃過某些東西,都由此獲得了「相似」的體驗(至少我們認為如此)——這是交流的基礎,我們會用言詞先傳遞(我們自認為)與對方共有的某種體驗,以此為立足點再儘力描述(「類比」,導向)我們的新體驗:「口感和某某有些像,但是又……」

但我們會發現,這樣的傳遞還是不夠確切,遠遠不夠。

於是我們會試圖給他人「重演」當時的情境,並期待他人在經歷過那情境後會給出某些反饋,來確認他們確實有了我們曾有的體驗(為了照見自己,我們在「操作」鏡子)。

我們會「強烈建議」(或直接約)他也去吃。待他吃過後,我們還會關切地問下「怎麼樣?」並看其反應。

我們向他人各種推薦:聽過的音樂、看過的電影、到過的地方……於是(我們相信)大家就有了共同的體驗基礎,可以繼續做「同類」。

如果某種經歷不大可能重演呢?

我們會用湊合的方式儘力重演。比如給朋友看照片(於是人們如此熱愛拍照,還有錄視頻)、畫塗鴉,發出各種聲音(「擬聲詞」是語言在彌補詞語的表達無力),做出各種比劃……

如果我們曾經經歷過某種出乎意外的情境,為了盡量傳遞當時的體驗,我們不會只滿足於說「真想不到」「好意外」——我們會給他人盡量描述當時的情境,並在關鍵時刻故意停下,然後說「你猜怎樣?」——這是在儘力給對方重演當時的情境,如果對方「沒猜到」,那麼他也許就能體驗到我們當時的「沒想到」——這是我們的期望,然後我們會說出答案——可能再接上一句「沒想到吧」,並再次期待對方的反饋,以再次確認:現在雙方又有了同樣的體驗基礎。

為了彌補文字的無力,我們傾向於使用過度的、誇張的詞語。比如人們越來越喜歡使用「極其重要」「簡直了」「完美」「美爆了」「炸裂」等等, 期待這些過激的表達在經過傳遞(的削弱)之後,仍有足夠的力量讓對方領會到自己的真切體驗——這些詞語的力量會在濫用中越來越弱,而人們會不斷地尋求新的「言語炸彈」。

為了彌補文字的無力,我們在網路聊天里還會藉助各種表情符號,甚至不惜使用非常誇張的(漫畫式的)那些——我們企圖用瘋狂來擺脫虛弱。

當我們實在無計可施時,就會說「你就想像一下」「你明白了吧」「就是那樣的」「怎麼說你也不會明白的」(或者發一些更誇張的表情符號)……這些往往是我們傳遞體驗的最後努力……

每個人都是黑暗裡的孤島,明明自己如此真切、豐富、鮮活,卻只能對無法望及的遠方打著冷漠、乏味的閃光;並想像著遠方的閃光處有著一個同樣鮮活的生命在想像著自己這裡的鮮活——從而相信自己並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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