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Daily 第15期丨大連 · 大雨傾盆的星期六早上 · 城市故事05

她一個人度過了那些漫長寂寥的日子，沒和任何一個人說，失眠無奈的星期六早上大雨傾盆，她披上那件穿了很多年的長袖襯衫，趿拉著拖鞋走到樓道口打開門，把那隻蹲在門口躲雨的貓咪放了進來。

她看得見，十秒後的事情，三天後的事情，最長的可以延展到三個月。

她說，你要和我上去住嗎，我在四樓，陽面，天晴的時候方便趴在窗台上曬太陽。她就那麼一個人蹲在地上神經兮兮的面對著「落湯貓」一句一頓，可神奇的是貓咪卻可以乖乖的跟她上樓，到家的的時候還能蹲在門口很自覺的等候她去浴室取來毛巾。

她會馴化，包括動物，包括人，她不以此驕傲但從來也沒厭倦。

她和樓上樓下的關係都很好，她知道他們的隱情卻從來沒有嚼過舌根，樓上的女公關是上司的情人，對門的老先生沒有子女，門衛大爺的小孫子會考上好大學，下個月要搬來的死宅男是個同性戀，她善良的好話壞話都不說，即便她在這裡住了十年，但所有人對她的記憶都規律的停留在所在時間的前一個月。

她會叫人遺忘，忘記她的姓名和樣子，她知道這樣對誰都好，這樣才最正確。

她給好幾家雜誌社寫專欄，每一家用一個名字，上個月寫遊記，這個月寫情感，下個月她想要把她這些年的一些經歷嘗試著寫成小說，但目前的話她自己也知道這還只能說是個打算。她用吹風機給那隻可憐的小貓吹乾了身子，撥拉撥拉它的眉眼發現它並不醜，剪剪毛、買件花衣裳，拾叨拾叨估計也能挺好看。她說，我不能給你起名字，這個我不太擅長，但我爭取讓你每個月都吃好喝好，你不能上我的床，不可以抓我書桌的桌腿，想出去約炮我給你開門，但玩夠了一定得回來。貓咪蜷在床前的小地毯上，她知道它是看上了這個地方，把取暖的小太陽朝這個方向挪了一挪，然後起身到廚房給自己準備著晚飯。

心臟噗通、噗通、噗通的跳個不停，快三下、慢三下，她在腦子裡給自己繪了一張心電圖，等水燒開的過程里，一直費解著分析。

她和他看上了同一包貓糧，他先鬆手很禮貌的對她笑笑，她認出了他是那家旅遊雜誌社很能幹的年輕主編。中文系畢業，三百度近視，直男、喜歡做飯，獨居、185公分。她客氣的過濾著這些信息，錯身的時候禮貌的說了聲謝謝。他有很重、很重的黑眼圈，看上去似乎有點疲倦，下個月他會調職晉陞，她想，知道了這個他也許能有個好心情。

所以，你看，她也不是萬能的，看不透人類的心，不能給與關懷，言語上、行動上，這算是她的不完美，但同時她也為此慶幸。

結賬的時候，她站在他的前面，她買了兩瓶純水，四捆速食麵，一盒兩個的西紅柿三盒，一包貓糧和一打酸奶，從購物車裡拿出夜用姨媽巾的時候她有意的用身體擋住，她看見他別過眼睛抿著嘴唇笑，他的購物車裡並沒有她猜想中的杜蕾斯。

「小姐，你能借我一個五毛硬幣嗎？」她提著東西要走的時候他喊住了她。

她回頭，卻發現，他回家會讓編輯發郵件找她約稿，其實他兜里有好幾個五毛錢，他好像知道她是誰，不出意外的話，下次還會在這個超市遇見。

心臟噗通、噗通、噗通的跳個不停，快三下，慢三下。

她在給他們雜誌的一篇稿子里這麼說過，「我走在路上，無牽無掛，我沒有等的人也沒有人在等我，我像一陣風，走了便是走，我喜歡暖流回溯的海岸，喜歡太陽和春天，我曾在沙漠里馴服了一株仙人球，所以我對它負責，我給它澆水，我把它別在我胸前。」

她給這家雜誌社寫稿子寫了三年，沒有銀行轉賬和支付寶的年頭，編輯會按月給她寄來稿費和樣刊。編輯是個自來熟，QQ上有話沒話就知道和她瞎侃，她沒什麼朋友、間歇性的還有點自閉，內心陰暗無比、缺氧快要憋死的時刻活下來的勇氣還真真兒是來自這個很會講笑話的二貨編輯。編輯說，茫茫人海、如若有緣相遇親愛的我要如何認出你。她說，基本上沒這個可能。編輯又說，漫漫長路，形單影隻我最親愛的你是不是已經不再相信愛情。她回，說人話。編輯說，醬紙，我把你地址給主編了，他說，他想見見你。

她沒回，扶起貓咪踢倒的水瓶，下樓扔了一趟垃圾，目測相遇在三天後，如果她不去，登門造訪的時間最遲不會超過下個禮拜四，如果她剛好不在家，那……那他會在超市邊上一直等，如果她以後都不吃麵條的話，這個，這個，好像不太可能。

她也是想見他的，不然，她明明可以換家超市。

在她的人生規劃里，戀愛和死是劃等號的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的事。

可那天超市門口相遇，她竟乖乖的站在太陽底下等他過來拍她肩膀，他意思說欠她五毛錢想請她吃回冰淇淋時她也微笑著答應了，他很認真的設局，佯裝不經意的送她仙人球胸針的時候她善良的沒戳穿他，他為知道她更多的事情費盡心力而她在這頭早就問候了他的祖宗八代，她不覺得無聊，隱隱約約的還覺得有意思，冰淇淋吃完她就看透了他會把這個局設成什麼樣子，告白設定在一個半月後的他的生日，他會說，我不想要別的禮物，就想能夠有幸做你男朋友。她才不會因為要不要答應而懊惱呢，因為不用等到告白他就得升遷啊。她不想提前去看那個結果，這樣沒意思，所以她現在還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她而留下來。

可有時候啊，命運還真是苛待於她的。

一個月後的今天，早上還是大雨傾盆，她最近的睡眠狀態極好，可不知原本良順的貓咪今天為何死作，拽掉了窗帘，打翻了盤子，站在床頭柜上不厭其煩的拍她的臉。一下輕，一下重，不知疲倦、極富規律，她怒了，起身拍了它一巴掌，電話鈴聲就在這時響起。

他在那頭意思說，今天好像有事不能按原計劃和她一起去看電影，她心涼半截要掛電話，可他又說，漫漫長路、如此有緣，如果今天有事那我們定要明天再見。他在那頭笑的真誠，感染的她也想笑，可嘴還沒咧開，心就涼到底，因為就在他笑的那一秒，她腦子裡的時間不小心的又穿到了第三個月。

她到底還是和他在一起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那天吃完了晚飯站在十字路口分別，她走了兩步又轉身回頭，扯了扯他的衣角說了句「咱倆好吧」，他嚇了一跳一時不知怎麼反應，她不悅的抬頭瞅他，說，「你不願意？」他連忙點頭說「當然，當然」，反應過來又說「不是，不是」，她被他的暈乎乎逗得開心，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仙人球，我對你負責，我給你澆水，能給你的我都盡量給你。」

她會給他做飯，每天不重樣的番茄雞蛋速食麵，衣服洗到縮水，領帶打成死結，飯後她會給他來半個小時的科普，告訴他駱駝的駝峰里都是脂肪不是水，夏天狗狗伸舌頭其實也不是為了排汗。她說，你們社的副主編表面人模狗樣其實狼子野心，她說，二貨編輯沒心眼有空給她漲張工錢。每次她這麼說，他都看著她默默無語，直到最後一次……他走過來抱住了她，說，我最親愛的，我為什麼總是感覺你是如此的悲傷。

她不能和他說，從和他在一起後，她就再也看不到三個月後的事情了。

戀愛和死果真是劃等號的完全相同的兩件事。

靈魂消散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很溫柔，像暖流回溯的海岸，像太陽和春天，像一陣吹過沙漠的風，走了便是走，什麼也沒留下，一枚仙人球形狀的胸針死死的攥在手心裡，如果可能的話，她還是想要把它重新別回到胸前。

三個月後的那個大雨傾盆的早上，他從小公寓的四樓醒過來，心臟疼的難受，快三下，慢三下，噗通、噗通、噗通不均勻的跳的發慌，他起身穿上那件洗的皺皺巴巴的長袖襯衫，走到門口給打算出去約會的貓咪開門。他看見十秒後助理會打電話告訴他提前開會，三天後他能拿到一筆可觀的獎金，樓上和上司偷情的女公關又劈了腿，對門的老先生好像時日不多。

那之前呢？之前發生了什麼？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清。

他是住在四樓的、人際關係很好的旅遊雜誌社主編，中文系畢業，三百度近視，直男、喜歡做飯，獨居、185公分，喜歡暖流回溯的海岸，喜歡太陽和春天，能夠馴服一切，人或者動物，品味極高卻不知為何偏偏喜歡樓下便利店裡的廉價速食麵。

什麼都想不起，又好像什麼都沒忘，每一個大雨傾盆的星期六早上，他和他的貓總是感覺到很悲傷。

完

◎ 作者：北渺，中文系學生，擁有愛人與被愛的超能力

◎ 聲明：本篇故事發布已取得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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