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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Daily 第11期丨南京大河紀 · 城市故事01

南京作為一條大河的存在始於許多年代後。那時我站在南京大河邊,聽著一位姑娘告訴我這裡曾是一座城池的說辭,覺得滑稽而熟悉。那時的南京和此時的南京一樣,還是一座城池的模樣,但它確實在流動,像洗禮和沖刷,又像漫不經心地路過,而最終我會感受到它的流動是一種真正靜止的運轉方式,如同無邊無際的網。

此時的我是不知道這些的,但並不妨礙我的講述,當我講述出這一未來時,它一定會發生,以某種形式、某種面貌、在某處、在某時、對某些人、對某人。與此同時當我笨拙的講述塑造出了這一未來之後,它也就成為了某種不準確的歷史存在,可喜的是我會無視未來與歷史的地位,也並不對我的現在表示尊重,因為我發現只有這樣,才配得上我講述的對象:化成大河的南京,它混沌而輕盈,充斥了可能。

古南京在出土時是不太新鮮的,裹著固執的腐爛泥土氣味。它被從時間的地殼裡打撈上來,拂去了塵土,仍很難煥然一新,很難想像它的未來。打撈者把它安放在一個一方空白,任其生長,他們把「古」字摘掉——它從前就叫古南京,這是個為未來而取的名字——就成為了南京城。南京城和所有的城池一樣,執著於它的城牆,是城牆賦予了它空間,給它圈划出了一個結果。我第四次去南京時,曾和朋友登上過它的城牆。那天上午,工匠正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城牆的磚瓦,下午,我們就目睹了這一行為的結果,它和幾千年後一樣,沒有發生變化。我們在城牆上步行,走到頭時,磚瓦上的名字就成為了歷史的烙印,城牆下的車與人川流不息,揮舞著此刻,散發著無味。我依稀能記得,我將在南京成為大河後,與姑娘一同站在這座城牆的位置上,聽她訴說南京的歷史。這麼說又不準確,因為化成大河的南京市沒有位置可言,那麼我只能說,我站在了這一城牆的時間上,唯一的證據是:我能聽到工匠的名字。

「莉莉。」姑娘說。我晃過神,在南京河面上盪開一陣倒影。「那個工匠。」我說,「我見過,在磚上。」姑娘點了點頭,眼裡回收起倒影,南京河裡開始升起一面旗,故事便有了訴說的契機。

工匠建造起古南京的時候,是無意識的行為。他以隨意的姿態修建了一圈城牆,告訴地圖,這裡以後就是古南京了。工匠留下了一些零散的回憶,就前往了下一個城池,那些零散的回憶包括一輛老爺車、一顆毛雞蛋和蘇州。許多帝王在工匠修起古南京之前來到南京,在工匠修起古南京後,他們就成為了古南京的歷史。工匠曾因為此回到過南京,他在明太祖的墳頭寶頂撒下過一泡尿,以示尊重。

姑娘饒有興緻地給我講述這些故事,而這些故事是我告訴她的,我不知道她是否會記起來。

明太祖曾下令讓工匠把名字刻在城牆的磚瓦上,工匠猶豫了很久,因為他對這座城池失望了,這座城池只擁有歷史的過往,卻沒有其他的時刻,也沒有人。他很後悔為它修建了城牆,他堅信空間上的圍追堵截限制了時間上的流變,也正因此,去往古南京太過容易,離開也可以輕描淡寫,工匠沒有留下名字,他不願意讓這座無趣的城池成為一個叫「我」的地方。離開時,工匠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話:再見。

再次見時工匠便不願意離開這座城池,他被古南京打了一個死結。工匠把城牆鑿出了一個洞,流動就從洞里湧出,它慢慢淌進城池的每一道溝回褶被。這一次工匠在南京停留了四日,爬上392級台階,帶走一把摺扇,從此摺扇成為了城牆的替代,工匠不再修葺城牆,而是用摺扇去勾勒出一座城池。每把摺扇都有不同的氣味,那是錨,把城池釘在地圖上任其生長和蔓延。而當一座城池擺脫了錨的束縛流動起來時,它就成為了一條大河,大多數城池做不到這一點,它們最多成為湖泊。古南京註定很不平凡,它的流動與錨始於同一時刻。

那一時刻後,它被塵封了。再次出土時,它就成為了南京。為了紀念南京的誕生,工匠爬上城牆,刻上了閎約深美四個字。那是他第四次到達南京時聽到的第一句話,在夫子廟。「你和你的朋友搞錯了。」姑娘說,「那天上午,工匠刻下的不是名字,而是那四個字。」「那名字是什麼時候刻上去的?」我問。「是以後。」姑娘說。

第五次在南京持續了一年,儘管工匠只停留了一周。這一周寒風凜冽,留下了一次夜奔。工匠在他建造的城池裡氣喘吁吁,他頭一回謾罵了這座城池。「菜飯很難吃。」錨便崩塌了,摺扇的氣味煙消雲散,流動卻偷偷地在繼續。工匠在牆上鑿出的洞由於塵封已經被堵上,流動從刻著閎約深美的牆磚的縫隙中慢慢滲透,以工匠都不知道的一種悄無聲息,偷偷結成一道網。當工匠離開的一年後,網被描摹出大致的形狀,它籠罩在南京城的上空,汲取出城池裡發生過和未發生過的一切,網把這些兜起來,密密麻麻的,很好看,像小花,像很多朵小花。「就像我穿的裙子。」姑娘說。我便笑了。

第六次工匠在南京城待了二十七個小時,他卻根本沒有去南京城。是啊,誰說一定要去往一個城池才算到了一個城池。城池的圍牆就是有這個壞處,它限制了城池的流動。而此刻,南京城已經注滿了大水。工匠見到她時在夜裡,處於北方。寶貝啊,您好。她即將前往南京城。容易回憶的東西總是難以言說,因為它像水一樣在流動,我無法把它撈出一部分就告訴你這是全部了。所以我決定不再言說這一次的一切。國歌奏響三次後你會迎來一次離別,在走過幾列隊伍後等待一個回頭。你把燒烤房間陰森的地下一層難吃的排骨和可愛的電影印成了網上的小花。我有很多想說但是無從開口,暫且歸於思維混亂的功勞吧。哈,你分不清是我在講述還是誰在講述,因為一切都被大水淹沒了,聲音從水底傳出來,岸上的人只能看到漣漪,他們依據漣漪想像水底發生的故事,最後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故事,他們和工匠一樣在建造和刻畫,這是最好的故事。在鐵路上沉睡過去,大水從南京城的溝回滿進我的腦海里,我慢慢地從水裡游上了城牆,我知道城牆即將不復存在,我需要趕在最後一刻把我的名字刻上去。工匠就這樣把他的名字刻了上去,「莉莉」,刻在閎約深美的旁邊。儘管我指責了許多次城牆但我相信它依舊有它存在的價值,它是記憶堅固的載體,在南京城化成一條大河後,它會被解散,但它依舊存在。作為南京城之所以成為南京城的一個原因,城牆的地位不會被輕易的抹去,看不見並不意味著不存在,消失不意味著忘卻,城牆上的名字會成為時間的一部分,從歷史到未來,充斥整條大河,在網上星羅密布,它在流動,而無盡的流動正是無極的靜謐,這一無限的靜止帶著無窮無盡的躁動不安和狂熱的瞬間沉溺著眾生的慾念和期許最終把浩瀚無盡的黑暗縱火點亮在短短的一瞬後回歸永恆。而短短的一瞬即意味著對永恆的超越它擴展了一切承認了一切並成為了一切,這便是無限。或者說另一個俗氣而不凡的字。

「你說的太多啦。」我對姑娘說。「是你說的太多了。」姑娘說。我愣了愣,便不再發一言。我們看著化作大河的南京,第七次來到這座城池,不,這條大河。現在已經是以後了,大概是一個九月。「莉莉。」姑娘說。「嗯?」我應答到。「我想大家都知道你是那個工匠。」她說,「而且你刻得有些疼痛。」

「不,他們沒你那麼聰明。他們只是故事的聽眾罷了。」「我也曾是個聽眾。」「你還是作者。」「小花的作者。」我又笑了。「這是給你的故事啊。當一個故事是給你的時候,你就不只是聽眾或作者,你就是這個故事了。我喜歡這個故事。」「還行吧,前面的廢話真多。」「那不是廢話,是我。我也是這個故事。」

南京河裡的旗幟升到了頂,關於這個故事的前世今生就這麼被講完了。廣場上的人四散而去,彷彿經歷了洗禮和沖刷,也像是漫不經心地路過。我們拿起行李箱,沿著中軸線離開了故事,來到了河邊。在河邊去看這個故事,顯得混沌而輕盈,它把未來變成歷史,把歷史攪和成現在,然後把它們一把撒去,都成了記憶。不過這還是不如我們本身有趣。

南京河裡的旗幟升到了頂,關於這個故事的前世今生就這麼被講完了。廣場上的人四散而去,彷彿經歷了洗禮和沖刷,也像是漫不經心地路過。我們拿起行李箱,沿著中軸線離開了故事,來到了河邊。在河邊去看這個故事,顯得混沌而輕盈,它把未來變成歷史,把歷史攪和成現在,然後把它們一把撒去,都成了記憶。不過這還是不如我們本身有趣。

「莉莉。」姑娘又輕輕喊了一聲,我聞聲回頭,她便縱身躍入了南京大河裡。我把眼鏡摘下,在河裡不需要它。接著,我也就輕輕地躍入了河裡。從這一刻躍入了每一刻。

◎ 作者:董吉利 學院導演系在讀,男

◎ 原題:《大河紀》

◎ 聲明:本篇故事原文已取得原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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