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看著大家的故事,似乎看到了無數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我們課本上有一個詞Null-Bock ,形容七八十年代的德國人,意思是對於什麼都不提不起興趣。昨天和同學討論的時候,她就說我們這一代也是Null-bock,本來是不太認同,看了這麼多故事,覺得似乎是,但好像又不那麼準確。」

這是昨天我在公眾號推送的文章《二十歲的你,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下面的留言里的一條。

看到這裡,我又想到了自由這個詞。如果我們把自由簡單地定義為:擁有可以自我支配的時間,根據如何利用可支配時間便可把人群分為兩類。一種是這樣的:

在各種手機app里不停徘徊,準備做點事,但又打扮了半個小時,終於大呼一口氣來到窗邊望一望,自問:「為什麼那麼無聊!」打開電腦,看了五分鐘的電影,背了十個單詞……整天百無聊賴地發獃,漫無邊際的想,回想一天什麼都沒做,卻心神俱疲。

另一種就是充分地利用可支配時間做早就準備做的事。

我們把第一種對待自由的方式可以叫做「消極的自由」,第二種可以叫做「積極的自由」。第一種自由常常令人無法忍受,與其說它是自由,不如說它是孤獨,它僅僅是個人不再受一些束縛,但一個主動的自我並沒有覺醒,也不會有主動的動作。它需要逃離,因為你面對的只是貧乏的自己,你根本不想要做任何事。

擁有第二種自由,即便會很苦很累,但它能真正地令我們感到自己的存在,感到充實。

其實根據這兩種自由在自己生活的多寡,便能大致推測出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這時我羞愧地低下腦袋。)

因為自由是最難招架的東西之一,當一個人擁有自由還想做出一番偉業時,就必須比常人擁有更多高貴的品質,比如自律、對事業的責任感、卓越的才華、明確的目標定位和自知,他必須擁有這些資本支撐著他,讓他能夠抵消自由里同時伴隨的孤獨乏味,讓他可以讓孤獨乏味變成一種創造性的自由。

逃避自由:歸屬感的缺失

對於弗洛伊德把人的各種行為歸結為「性的需要」的觀點,一直備受爭議,卡倫-霍妮(我患了神經症)認為社會文化環境會影響人的心理狀況,現代的環境很容易催生人的焦慮,人的行為也便是焦慮的延伸;弗洛姆也覺得個人心理特徵受到社會影響,但催生的是孤獨感,人的行為是孤獨感的延伸。

他從歷史進程中分析人的這種孤獨感。從歐洲中世紀的歷史開始說起,在中世紀的歐洲,多數人沒有任何一種自由,肉體被束縛在固定的階級和勞作里,精神則被鎖在封建制度和神權宗教里。文藝復興一聲炮響給人們帶來了自由,追求個人的現世幸福成為了一種允許,人脫離了襁褓,個體價值開始凸顯出來。

接著發生了宗教改革,而宗教改革能夠成功,更像是準確地撫慰了文藝復興以來人的孤獨感。

被束縛在階級和工作里的人,擁有著一份明確的歸屬感,人不會孤獨,會有同志關係般的交流,但在文藝復興之後,人與人之間普遍帶著一份敵意和孤獨感。

宗教改革沒有反對宗教,而是革新了宗教信仰。路德認為個人根本無法獲救,依靠上帝也不能,但信仰本身可以,這樣一來每個人都即是基督,歸屬為其中的一部分。這種信仰僅僅是出於擺脫懷疑,通過貶抑個人,把個人捐獻到上帝和經濟發展中去。

納粹文化也有類似的解釋,希特勒上台的背景是:德國經濟通脹,人民失去工作,國家權威也蕩然無存。失望和沮喪,瀰漫開來,人民對獨自行動不再抱信心,期望著一個強權號令自己。

他們都無法忍受一種消極的自由,一個無權力、無意義、無資本、無目標的自由,需要把自己的行動嫁接到集體行動之上,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逃避自由,依然還會發生。

尤其是容易發生在在兩個懸殊的體制里未完成成功銜接的個人,比如一個人從一個舊國家體制到新體制國家無法接受,如《再見列寧》里的母親;一個學生如從高中跳入大學,也失去了目標;一個員工從一個有著張揚文化的企業到一個官僚的企業里,優勢也變成劣勢

跳躍失敗意味著在舊體制里擁有的安全感、歸屬感、榮耀沒有再能獲得,新體制里同樣為他提供了自由發揮的空間,但他不知道該往那裡用力氣,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如果迷失的他能找到一個可以把自己的身份嫁接出去的集體,便會毫不猶豫地逃離擁有的消極的自由,成為集體里的行屍走肉;如果連這個集體也找不到,便只好在這種自由里痛苦著。

我們為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從消極自由到積極自由之間的差距,不是各種因素量的差別,而是質量的區別。

在《逃避自由》第四章里,弗洛姆試圖證實:我們所有的行為其實都是一個集體行為,我們看似自由的選擇,其實是一種匿名權威在無形中逼迫我們做出的選擇。真實的自我不存在,每個人都只是完全接受文化模式賦予的人格。

我起始並不完全認同他的說法,人的思考常常是各種習俗、權威逼迫下虛假思考,固然有道理。然而人不可能不受到社會文化影響,而思考也是為了應對你所面對的現實,否則思考什麼?思考都不應該存在。真正的自我又是什麼?人是根據現實狀況做權衡的人,而不是一個虛無的存在,可以做的決定完全不符合現實。

我認為,一個真實的自我,是在承認會被社會文化影響的時候,還能在很大程度上不受外界影響,做出正確的判斷,出現在他視線里的沒有現成的觀點,而統統都是產生自己觀點的資料,進而做出有益於自己的事情。

但,回想一下,我們不就是常常只接受現成觀點的人嗎?教育中過多信息的灌輸,消滅了原始自由的思維,整個過程中幾乎沒有對美感、個性和道德的培養,經年累月之後當它突然暫時褪去,我們心中既沒有嚮往的地方,也不認為應該獨自出發——便不可能有創造的衝動。它們留給我們的是無法忍受的自由,而種種權威,道貌岸然的公理也需要我們我們去臣服。

我們的思考,究竟是自己的思考,還是「老大哥」——匿名權威,在無形中逼迫我們做出的必然思考?若答案是肯定的,也印證了為什麼我們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這樣一來,我們在很多人生關鍵節點的選擇究竟是不是自己做出的?這些關鍵節點畫出了一生的輪廓,但這卻根本不是我們選擇的人生?我們有時荒唐地覺得:這到底是誰的人生?交給我替他演下去?

積極的自由意味著什麼呢?

積極自由在於全面、總體的人格的自發性活動。自發性活動不是強迫的、自動性(不假思索地做出的那類行動),而是創造性活動,對自我基本組成部分都不加以壓抑,生命各個方面一體化。

這個創造性活動的關鍵是過程,我們表現了自己,我們從某種立場出發做了必須要乾的事,同時獲得了滿足。而不該是我們文化所重視的一個單一的結果,因為只看重結果,我們都會走上一條「被自由」著通向終點的路。

但從來還沒有任何社會在真正鼓勵每個人的個性發展,更多的是要求人服從,我們也學會了服從——這意味著少有人能真正擁有他心中的圓滿。

我看過很多書,有些書教我現實和妥協,有些書則告訴我,人們只有通向自己才能安寧。有時候想,我真的不用再讀書了,如果我願意相信其中的一個道理,一貫到底也就夠了。

比如,一個道理說找到自己其實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們總要一遍遍地問自己:做自己重要,還是跟著大多數人成為一個能養活自己的凡人重要?是選擇做一個在可支配的閑暇里百無聊賴的人,還是一個在努力成為想要成為的人的人。我們要對自己負責,對選擇的路負責,太過自我的路更多地迎來世俗的慘敗;但那種不加審視自然邁入的生活,也用它的死寂掩蓋了它在更大生命意義上的失敗。

你做你自己,這世界自然會供養你。

不知道第一次看到這句像雞湯的話是什麼時間了,但現在看它,也像一個未經雕飾的真理。

有時候抵制一些無關自己的灌輸,是為了還能自己給那片空白塗抹點欣賞的色彩,不至於,最後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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