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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這件小事

中午的時候,從學校回來,因為不想自己動手做飯,就去了一間平時常去的披薩餐廳。上菜沒多久,盤子里的牛肉就已經被我吃光了,只剩下一些烤的蔬菜,擺在盤子邊緣。我不喜歡蔬菜,所以也沒想過要打包。正準備結了賬走人,窗戶外邊忽然走過來一個瘦高的老頭子,很落魄的樣子,隔著玻璃朝餐廳裡面張望。他先是在我後面那桌的窗戶外面站了一會兒,低頭看著桌上的殘羹剩飯,然後擦了擦手,從那件髒兮兮的藍色舊外套里摸出一支煙,點燃了,靠在牆上慢慢吸著,眼睛仍然盯著盤子。

坐我對面的某人先看到他,有些難過。她看了看我們剩在桌上的食物,問我要不要打個包拿出去送給他。我本來是想答應的,想了想,覺得這樣行為未免有些虛偽。我跟那個老人,要說有什麼不同,無非是我比較走運,出生在中產以上的家庭里,有機會去接受良好的教育。可是,像我這樣的家庭,我的父親母親,他們雖說都是正經的醫生、商人,可他們的錢又豈非是從這些無產階級身上間接剝削而來的?我良好的成長環境,受教育並且出國讀書的機會,甚至於今天能坐在這間餐館裡而不是站在外面,又豈非是從這些可憐的人們身上間接受益的?而我現在拿了自己吃剩的食物,裝做好人的樣子,施捨與他,除了是在滿足自己虛偽的道德又是在做什麼?我們本來就沒有資格去施捨他人,因為我們的食物,我們在餐館用餐的機會,其實都是從他們身上殘忍得來的。正是有了他們受苦,我們才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這樣乾淨的地方,講些學校間的笑話八卦,講些華而不實的人生道理。我現在提著餐包出去,送到這個老人手中,和強盜殺人父母之後施捨一粒糖果給倖存的小孩有什麼區別?更何況,讓這個小孩活下去,也並非出於什麼好心,而是為了日後等他長大了,重整家業,又有兩畝三分田地之時,能再劫一次罷了。啊啊,所以我又何必裝作好心?

於是我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現在給他一餐半飯又有什麼用呢?明天,後天,大後天,他仍舊是要挨餓的。只有等這社會變天了,讓那些資本家通通去死才好。從此世上再不分階級,窮人也就能翻身做主人了。雖然這樣說著,我卻是麻木的,因為我深知自己軟弱,但凡還能像現在這樣過下去,是萬萬不會去鬧什麼事情的。能有一點工資,能有幾分閑暇,周末也出去看看電影喝喝咖啡,甚至於還能假借些共產主義的理想騙到幾個女生,以佛洛依德或者馬爾庫塞的名義雲雨一番,給自己搞一套頹廢派浪漫主義的外衣,我就滿足了呀,又如何有勇氣去振臂一呼呢?我告訴自己,何必苛責?這樣的軟弱不正是資產階級的共性嗎?你看那些職場小說,看那些宮斗戲劇,裡面的人物從來只會把矛頭對準他/她的階級同胞們,又哪裡知道,真正的剝削永遠是自上而下的來自那些資本家和統治階級?你看,我們就是這樣短視而軟弱的人啊,一面像無產階級那樣靠著出賣自身的勞動力過活,一面又瞧不起自己的階級同胞,總以為自己是所謂的小資產階級。其實世界上又哪來的小資產階級呢,除了資本家無非都是奴隸罷了。可是啊,他們不這樣認為。只要還有一口飯吃,只要每天還有那麼幾小時的時間能夠自由支配,他們就會覺得自己是幸福的,當然也是不幸的。只不過他們的不幸又和真正的不幸截然不同。他們的不幸來自那些細枝末節的地方,像愛麗絲門羅的小說,祖母的一句話、鄰居的一個諷刺,都是女性天大的不幸了;要是不能像男孩一樣幫父親處理農場,那更是難以言喻的不公。而這些細碎的瑣事,在愛麗絲門羅的筆下,從來都是不用去追根溯源的,只要能掩蓋住真正的矛盾,轉移視線讀者視線,便是足夠了,從這個角度上講,她可真是對得起這個社會賜予她如此的盛名。

所以啊,對這些窮人,對這個站在窗邊的老頭子,不如就殘忍一些,殘忍到讓他們絕望好了。什麼食物,什麼希望,通通從他們身上拿走,就是要他們活不下去,要把他們最後的一絲價值都榨乾了,他們之中恐怕才會誕生出所謂的反抗啊。你去看那些偉大領袖,看那些研究造反的理論家們,他們不就是這樣說的嗎。從始至終,他們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無產者的身上,至於我們這些軟弱的人,從來都只是批判的對象罷了。批判,批判也好!我寧願被批判,也不想像家裡那隻蠢貓一樣,過著吃飯睡覺的生活,連卧室外面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可是,貓多麼無辜。軟弱的是我,我又何必怪在它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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