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川跟蹤狂殺人案(一)事件

好久不寫殺人案了,今天來一篇,免得手生了。

關於我那本日本惡性罪案的書,目前原稿已經到了收尾階段了。內容上有一部分是這個公眾號/專欄里的案件的重寫(因為最開始的風格和後期還是有些不同,所以得重新組織一下),還會有幾篇是在這裡沒發過的案件(因為編輯說一定要有新內容不然沒人看),還是那句話,敬請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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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川跟蹤狂殺人案,距今已經有16年歷史了。儘管日本關於跟蹤狂犯罪的事件屢見不鮮,但這起案件卻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從這起事件開始,日本開始對跟蹤狂事件進行了立法,設立了「跟蹤狂管制法案」。

並且,在這起案件中,被害人家屬起訴了警察系統,並且成功勝訴。這也為之後日本民眾起訴「政府機關不作為」提供了成功判例。

而重要的是,在這起事件的爆發及偵破過程中,「媒體的良心」再一次被置於公眾的視線之下。報道的底線在哪裡,媒體怎樣做才能避免對受害人的二次傷害,以及「有責任感」的媒體究竟是如何的,這些問題再一次被翻起。

在這起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到受害人的可憐無助,也可以看到犯罪者的無恥猖狂——這是大部分兇殺案件中都共有的部分。然而,警察系統的玩忽職守、愚昧無能、狡猾懦弱,以及部分媒體人的唯利是圖、齷齪下流、毫無人性的嘴臉,卻是我們幾乎不曾談論過的話題。而最後,當你得知這件案子的偵破突破口,並不是來自於警方的「地毯式搜查」,而是源自於一名有良知有擔當,願意挺身而出的記者的時候,相信你會對「人性」能有更多更深的理解。

因為涉案人員、機構眾多,而且案情波折頗多,我們這篇還是不得不寫成一篇連載。在這裡先給各位讀者小天使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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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6日中午12點50分,一名全身是血的女大學生倒在了埼玉縣JR桶川車站的外面。幾分鐘之前,一名年輕男子用匕首對著她連刺數刀後逃走,女孩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因為失血過多不幸身亡。

被害人名叫豬野詩織,是跡見學園女子大學文學系的大二學生,時年21歲。當天她騎車來到家附近的桶川車站,將自行車停放在便道邊上,便向著車站走去。這時,一名男子悄悄從後面接近她,對準後腰便是一刀。詩織來不及反應,轉過身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這名男子隨後便照著她的胸口又是深深一刀刺了進去,之後又補了幾刀。詩織當即站立不住,抓住了男子的衣襟。但男子將她一把推倒,便急匆匆地逃走了。

大庭廣眾之下持刀行兇,這是日本多年來沒有發生過的惡劣事件了。根據記者和警方在現場的調查,基本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的特徵:微胖,穿藏藍色西裝外套,身高170公分左右,茶色短髮。以警察的經驗來判斷,這似乎是一起「通り魔事件」。

「通り魔」是日本的說法,講的是無特定對象的街頭傷害事件,基本是我們理解的「報復社會殺人」。和字面意義一樣,日本人認為這是「偶然在街上走過的惡魔」進行的犯罪。這樣的犯罪嫌疑人非常難以確定,因為他們往往只是「想殺個人泄憤」,但對目標卻不加篩選,經常是拿把刀在街上見誰砍誰。

然而,與一般的「通り魔」事件不同的是,本案只有一個受害者,而其他負傷、被威脅的受害人完全沒有——而這些往往是「通り魔」事件的特徵之一:因為作案人沒有特定作案對象,所以往往會砍傷數人,例如秋葉原通り魔事件、池袋通り魔事件,都是造成數人死亡多人受傷的慘案。

另外一點不符合「通り魔」事件特點的,是作案地點。這種犯罪的實施者一般都會選擇行人稠密、交通方便的地方作案,一方面比較容易大量砍殺平民,另一方面則是,這些人往往是單獨作案,所以需要公共交通來逃走。但桶川這個地方,人口不足8萬人,距東京市中心45公里,只是個(較為偏遠的)住宅區,似乎並不符合「通り魔」案件的發生條件。

於是警方的調查便開始向謀殺方向前進,開始梳理詩織的交友關係。而讓人驚訝的是,詩織的家人早已知道這起案件的作案人——他們在事件發生前一個多月,便已經報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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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讓人驚訝,不是嗎?

按照常理來說,我們經常會在遭受危害之後,才去猜測這件事情究竟是誰做的。但詩織和詩織的父母,卻在9月初便已經向警方提出了報案。這便要從詩織在遇害前,這近一年的遭遇說起了。

1999年1月6日,豬野詩織和朋友在大宮的遊戲機廳里玩「大頭貼」的時候,玩到一半機器忽然壞掉了,而一名自稱24歲,名字叫做「誠」的男青年上前幫忙幫她們修好了機器,於是這名男青年便順便和詩織開始聊了起來。因為他打扮入時,身上也不少名牌,舉手投足也就自然吸引了詩織的注意。當問起他的職業的時候,他回答說:

「我是做高檔轎車進口的,一個月差不多掙1000萬左右吧(約合人民幣70萬)。」

1999年正是97年亞洲金融風暴之後的低迷期,這種經濟低迷期里,賣房賣豪車的日子不好過,銀行保險也是岌岌可危,反而是大保健、彩票、賭馬、小鋼珠這種行業的生意頗為好做——當然這是由經濟規律影響的。而上面這位男青年,他的真名叫做「小松和人」,27歲,工作並不是什麼進口轎車代理商,而是幾家色情保健店的老闆。

理論上這種店面是「給客人提供按摩」的場所,但實際上在這些店面里都有一定程度的色情交易。小松和人與他的哥哥,32歲的小松武史兩個人,在東京池袋和崎玉大宮有7家這樣的色情保健店,每個月的收入確實相當可觀,但身份卻遠遠沒有那麼風光。

小松和人最初,其實只是在這種按摩店裡打工,負責招待顧客,打掃房間之類的。但在打工的過程中,他一方面開始跟店裡的女孩熟悉起來,另一邊也掌握了一些老顧客資源。於是在這些顧客的資助之下,他便獨立出來,帶著原來店裡的女孩開了自己的店。他和他哥哥兩個人,用一些強姦拍裸照、放高利貸的方法,騙來並拴住了一些女孩給他們工作,店面也越開越多。這便是小松和人的發家歷程。

(小松和人本人照片)

小松和人在和詩織的這次相遇之後,便開始了與她交往。每次約會的時候,小松和人都會開著自己的賓士SL去接詩織,還經常送她一些名牌包包和首飾什麼的。詩織本人並不是非常物質的女孩,在打扮上也基本上以普通品牌為主,所以最初收到這些禮物,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在交往後第一個月的時候,當小松和人拿給她Gucci的手包時,詩織猶豫了想要推掉,對他說:

「我收的禮物已經夠多的了,不能再收你的東西了。」但此時小松和人卻立刻翻臉了:

「這都是我的愛情的證明,你怎麼敢不接受?!」

這樣幾乎是半強迫的,詩織只好繼續一樣一樣地收禮。

同時,小松和人的開車風格也有很大的問題。啟動時猛踩油門,超車時也相當危險,停車時也幾乎全是急剎車。而且在開車時,不管車速多高,他都會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或者是手機,對著詩織拍照。但除此之外,和人似乎並沒有其他的問題,詩織也沒有過多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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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3月20日,詩織第一次答應去和人的家裡玩。和人住在池袋的一間高層公寓里,地段方便,面積也相當大,處處顯示著闊氣的感覺。當詩織走進和人的卧室的時候,卻發現卧室的角落裡擺著幾台處於拍攝狀態的攝影機...

「為什麼會有攝影機在這裡?你要幹什麼?」詩織警覺地問道。

和人凶相畢露地說:

「你要反抗我是吧?你是不是想離開我?要分手可以,你把之前買給你的東西的錢都還給我!還給我100萬日元(約7萬人民幣)!」說完,便揪住詩織的頭髮把她往牆上撞,然後用拳頭猛錘牆面,直到把牆都打出了坑(日本公寓里大部分是較軟的隔斷牆)。他一邊打一邊哭訴道:

「我從小被我父母拋棄了...」然而,他轉臉又對詩織咆哮到:

「如果還不上錢,就去給我賣身!敢跟我分手的話,我可不知道會對你父母做出什麼事來啊!!讓他們丟了飯碗你怕不怕?啊?」詩織嚇得瑟瑟發抖,只好答應和人繼續交往的要求。而前一秒還怒不可遏的和人,此時臉上卻掛上了大大的微笑:

「所以乖乖當個聽話的好孩子就好了呀,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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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和人對詩織的態度就發生了大轉變:以前是差不多一周聯繫2-3次的他,開始每天給詩織打電話——而且不是一天一個電話,而是每隔半個小時就打一個電話。如果詩織沒接電話的話,和人就會把電話打給詩織的閨蜜,甚至是家裡... 家裡的父母頻繁接到和人打來的電話,於是便詢問詩織。詩織在此時,才跟家裡吐露了自己在跟和人交往的事情。然而,因為怕父母擔心,她並沒有說出和人的這些異常舉動。

和人打電話來的內容,幾乎都是一樣的:

「詩織,你愛我嗎?」

「我肚子好痛,好想馬上見到你。」

「想你想得要死了。」

等等之類,詩織相當不勝其擾,於是也曾經跟他說過:「我還年輕,還想跟各種各樣的朋友一起玩。你也不用這麼纏著我,去跟別的女孩子交往下吧。」

但和人的反應卻是:「你要跟我分手嗎?這可不是你說了能算的!我這麼好的男人,又有錢,長得又帥,還肯給你花錢。你要是跟我結婚的話,我的錢你隨便花啊。到底是怎麼了啊?這個世界上,有錢就有一切啊!」

我們回過頭想一想的話,和人當時在家裡放置攝像機的目的,恐怕是要拍下詩織裸露甚至是床上的鏡頭,轉而用此來威脅她去賣淫。看到事情敗露,我無法肯定和人是不是真的對詩織有感情,但他不會輕易放過詩織的做法,已經是非常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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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沒想到的是,和人竟然偷偷從詩織的手機聯繫人中,悄悄記下了詩織的幾個閨蜜。最初和人要求詩織帶著他去見見她的朋友們,詩織也勉強答應了。但是在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朋友們都看出了,「這個男人有些不對勁」。

舉個例子來說,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詩織的水灑出來了一點,和人會立刻沖向服務台,拿一大把紙巾跑回來,一邊喊著「沒事兒沒事兒」,一邊誇張地給詩織擦拭。而當有人在街上擠到詩織的時候,他會馬上激動地揪住對方說是不是找死。這些事情都被朋友們看在眼裡,但礙於情面又不好意思直說。

同時,因為這段時間和人異常高頻次地給詩織打電話,當她拒絕接聽的時候,和人就會把電話打到她的閨蜜手機上,對她的閨蜜散布「詩織已經開始賣身了」、「她的那些包包都是跟男人睡覺換來的」等等謠言。當她的朋友們開始擔心她,約她出來聊聊的時候,詩織充滿不安地向她們坦白:「我可能會被他殺死...」

3月30日,詩織給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們留下了幾封遺書,便自己一個人前往咖啡館。她約了和人在咖啡館見面,下決心要跟他分手——哪怕被他殺了也沒關係。然而,面對如此凜然的詩織,和人卻對她說:「要分手沒關係,我會把你家搞得天翻地覆的。先讓你爸爸失業,再慢慢折磨你的家人。你有兩個弟弟對吧?大的正在復讀,小的好像還是小學生吧?哈哈哈哈哈。」

在這樣露骨的威脅之下,詩織只好收回了分手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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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了4月,詩織為了擺脫和人的糾纏,於是去理髮店,把自己一頭黑長直,燙成了大捲毛頭。

目的很簡單,她這樣子就是想讓和人認不出來。然而,當她走在街上的時候,還是馬上被和人找到了,並且拉到了車裡,對她說:

「你燙頭的目的,別以為我不知道。想這樣就擺脫我,你實在是太天真了。就算我找不到你,送你那幾個朋友個名牌包什麼的,馬上就能知道你的行蹤。」

詩織此時才知道,她已經被身邊的朋友出賣了。

隨著詩織對身邊的人越來越不敢輕易信任,小松和人的嫉妒心卻與日俱增。4月的一天,當詩織在外面牽著愛犬散步的時候,和人突然打電話過來:

「你竟然遛狗都不給我打電話?你有時間陪那個畜生,竟然敢冷落我?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宰了你的狗?」

詩織在街上不寒而慄——換作你我,也能馬上明白,自己被人監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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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這邊的情況是,他開始命令按摩店裡的夥計和打手,一天24小時跟蹤詩織。他要知道詩織去哪裡了,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所以這段時間裡,詩織發現自己在上學的時候,總有一些奇怪的人等在學校的教學樓外面;從電車上下來的時候,經常有人在關門前一秒鐘從車門竄出來。甚至有一天,當同學們下課後去聚會的時候,詩織看著他們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

「我也好想去跟他們喝酒呀...」

結果當晚她就接到了和人的電話:「你是不是做夢都想跟你班上的那個叫田中的人去喝酒啊?是不是還想跟他開房啊?你信不信我讓他再也站不起來啊?」

這天之後,小鬆開始一個一個審查詩織手機里的異性。他讓店裡的女孩挨個撥通那些男性的電話,然後說:「您好,我是豬野詩織的大學同學。請問您是她的男朋友嗎?」然後聽對方說「不是」之後,便馬上掛斷。審查了一輪,和人毫無所獲。然而他還是不甘心,便讓手下的小弟再每個人打一次,這次說的是:

「不許靠近詩織,不許打她的主意,不然我饒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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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8日,是詩織的21歲生日。和人從一早便打電話讓詩織出來,但詩織躲在家裡閉門不出。於是和人便來到了她家,強迫詩織出來跟他見面。詩織打開大門,看到眼前的和人手裡捧著一大捧玫瑰,以及一塊定製版粉紅色錶盤的勞力士手錶。

詩織在被和人毆打之後,已經決心再也不接受他的禮物了。但在他的執意要求下,詩織只同意接受花束,但不接受那塊名表。和人見她這個樣子,湊到她耳邊,跟她說:

「別逼我,我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表你不收沒關係,明天來我家裡。」

第二天,詩織按照指示,來到了小松和人在池袋的家。和人命令她跪坐在屋子正中,然後端來了一個小桌,桌子上有一把短刀。

「你愛我嗎?詩織。」

詩織點點頭。到目前為止,她全是為了不讓和人傷害她的家人,忍氣吞聲地任和人擺布。

「愛我的話,就用這把刀在這裡割腕吧。」

詩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雙眼看著和人。和人蹲下,把那把刀攥在手裡,對詩織說:

「為了你,我可是可以隨時割腕的。」

「求求你了,別這樣,咱們結束吧!」詩織哭著哀求道。和人獰笑著,說:

「那也可以。作為儀式,把你的頭髮剃光,怎麼樣?」

詩織以為這樣就會讓和人放過自己,於是痛快地答應了剃光頭的要求。她想,反正買個假頭套就可以掩飾過去,踢個光頭又能如何?然而,當小松把她的頭髮剃光之後,卻跟她說:

「通過這個儀式,就證明了你愛我。很好,以後就這樣繼續吧。」

事情與詩織的預期完全相反,詩織便哭著懇求和人:「求求你告訴我吧!到底怎麼樣你才會放過我?」

和人狡猾地笑著說,

「辦法倒不是沒有。比如我的前女友,她為了分開,就嘗試自殺。結果現在成了植物人。」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不能告訴你。詩織,你膽敢背叛我,你就等著天罰吧!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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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令人無語的男人,從1月初開始,詩織已經忍了他超過5個月了。6月14日,詩織再次下定了決心,準備要不惜任何代價跟小松和人分手。然而,她的這一舉動,非但沒能幫到她,反而更加刺激了小松和人,讓他變本加厲地報復詩織,甚至是詩織的家人。而此時,她們一家也開始尋求警方的幫助,但警察的辦案態度又是如何呢?

我們下次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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