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 主 專 制 時 期----衣衫退，貴賤皆豐肥

在君主專制時代，貴族女性利用華美的鯨鬚架式筒裙和昂貴的緊身褡把自己和平民女性明顯的區別開來。然而，不管是在綾羅綢緞還是棉麻粗衫下，包裹的都是同樣被讚美的豐腴肉體。天然的美，是沒有階級的。

文藝復興如同一隻巨大的蝴蝶，它掂起華美的翅膀，輕輕一振，便席捲起一場金色的旋風，把歐洲從封建割據帶入了金碧輝煌的君主專制時期。

這種變化是如何發生的呢？

散落在歐洲各處的中世紀城堡，今天像童話一樣令我們心馳神往，但在幾百年前，卻是令新興的資產階級無比頭痛的一座座盤剝站。商業發展需要廣闊、自由的市場，因而資產階級希望通過支持國王來對抗封建領主，實現國內市場的統一。

其次，在文藝復興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鼓舞下，歐洲人開闢了新航路，進行遠洋貿易與殖民地爭奪，這使資產階級希望有一個強大的王權做後盾。

再次，文藝復興使人們思想上擺脫了教會的統治，也希望通過支持君主，擺脫政治上被教會壓迫的地位。

這樣，從16世紀開始，歐洲各國紛紛建立了專制王權，君主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整個國家的資源幾乎成為國王一人的財產。君主專制時代的本質就決定了它會利用一切機會，在人與人之間划出一道道等級的鴻溝。反映在對女性的審美上，就是通過服裝和體態特徵來區別貴族婦女和鄉下女人。

16世紀50年代，法王亨利二世（Henri II）的皇后凱瑟琳娜·德·梅第奇（Catherine denMedici）頒布了一條禁令：禁止粗腰在宮廷活動場合出現。從而掀起了自上而下束腰的風潮。貴族婦女穿著法式緊身胸衣（Corps piqué）來束縛自己的腰，這種胸衣是用鯨鬚、藤條甚至鋼條做成骨架，在腰部和胸部嵌入鯨骨，然後包裹縫紉在亞麻布或者絲綢上。縫線從腰部向下成V型張開，露出女性豐滿的胸部，低領露肩的造型，用蕾絲和緞帶裝飾得十分奢華。通過使用它，婦女的正常腰圍能被強迫收縮到38至43厘米甚至更細。為了保持身形，許多女人就這麼餓死了。

這一時期的代表性畫家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是一名貴族，他既是佛蘭德斯的統治者伊薩貝拉的宮廷畫師，又是他的女婿。後來魯本斯還受西班牙王室委託，出訪歐洲多國，其中最著名的成就就是成功地為西班牙和英國締結了友好關係，為此他被查理一世封爵，他曾評論自己說「畫畫是我的職業，當大使是我的愛好。」

身處上流社會的他，筆下人物，尤其是婦女幾乎都是貴婦：體態胖肥，皮膚細嫩，騷首弄姿。他的審美也是迎合上流社會的產物，他的畫真實反映出上流社會的審美趣味，留下「描繪女性肉體聖手」的美名。

上面這幅畫取材於希臘神話，描繪了美惠三女神。有人說三女神是指貞潔女神、美神和愛神，也有人認為是指美神維納斯、溫柔女神塔利亞和歡喜女神阿格萊亞。雖然說法不一，然而都寓含了美麗、豐滿、優雅、快樂之意。三女神健康有力、柔白豐盈的身體充滿生機，整個畫面洋溢著縱酒狂歡的享樂主義氛圍。

魯本斯53歲那年，娶了第二任妻子——年僅16歲的海倫（Hélène Fourment）。這位有著和希臘神話中傾國傾城的美人同一樣名字女子，正是魯本斯心中健康與美麗的完美女性形象典型。下面這幅畫中的海倫面若銀盤，渾圓的手臂攏住滾圓的胸部，腋下和腹部的贅肉橫紋隱約可見，大腿粗壯，膝關節被鼓起的脂肪包滿。一條黑色的皮草包裹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像是蓬鬆的奶油蛋糕上的蝴蝶結。她的面目典雅嫻靜，流露著讓人愉悅的純真，畫家在刻畫外表的飽滿的同時，也注意刻畫出神韻所透露出的內在美。

（魯本斯《披毛皮的海倫福爾曼》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藏）

然而，穿上衣服的海倫卻完全看不出臃腫（見下圖），這都得益於當時流行的胸衣和裙撐在貴族婦女中的使用。

（魯本斯：《海倫福爾曼》,德國慕尼黑老繪畫陳列館藏）

為了突出女性臀部的豐滿和挺翹，當時還流行用馬鬃作的半月形臀墊（Cul de crin）。使用時將綴於腰線位置的裙子下面，誇張後臀部。一些女子還用厚面料做成的外裙撩起來擱在翹起的臀部上，用絲帶固定，裙擺任其搖曳，強化了女子優美的曲線。下面這幅畫中的海倫就使用了臀墊，被撐起的臀部巧妙地把腰襯托地纖細曼妙。畫家把畫面光集中在她的臉龐和酥胸上，同時他和孩子的目光也投向同一處，點亮了畫家心中的愛與美。

（魯本斯：《魯本斯和海倫以及他們的兒子皮特》大都會藝術博物院藏）

很顯然，上面所講的那種昂貴的胸衣和臀墊不是下層勞動婦女所能消費的，一是由於價格昂貴，二是穿上後根本無法從事勞動。所以被束縛起來更加「有型」的身材和勞動婦女不加修飾的天然身材成了彰顯等級的標誌。

這一衣著上的分化逐漸發展，漸漸變為對形體的審美改變——文藝復興時所推崇的豐滿體態漸漸被精巧纖細的體態所替代。與此同時藝術史上的巴洛克風格也被更為精緻的洛可可風格所取代。

布歇（Francois Boucher）是洛可可風格繪畫的代表人物，他生活的年代比魯本斯晚一個世紀，曾任法國美術院院長、皇家首席畫師。他擅長畫希臘神話中談情說愛的情節以及王公貴婦，他把白皙粉嫩的女子裸體描繪得精緻入微，形象似人似神，人體和諧勻稱，令王公貴族傾倒。愛他的俄國普列漢諾夫曾評價他：「優雅的性感就是他的繆斯，它滲透了布歇的一切作品。」討厭他的啟蒙思想家狄德羅曾經攻擊他：

布歇所表現的優美雅緻、風流倜儻、誘人的媚態和高雅的趣味，他的才華，他的丰姿，照人的光彩、濃妝艷抹的肉體，還有荒淫放蕩的行為俘虜了那些紈絝子弟、風流女人、青少年、上層社會人士以及那伙對真正高雅的趣味、真實感正確的思想和藝術嚴肅性一竅不通的人。

而這位板起臉來的衛道士的評價，恰恰從反面證明了布歇所畫的美女在上流社會中具有極大的影響力。下面這幅《出浴的黛安娜》是一副布歇的典型作品：在希臘神話中，獵神黛安娜常被雕刻成類似男孩的矯健少女，而在布歇的畫里，獵神和她的女伴像是兩個剛從鴨絨枕里爬起來的嬌滴滴的貴婦，手足纖巧，手臂、大腿和小腹富於肉感，嫩白的肌膚和手中的珍珠項鏈，更充分顯示了宮廷貴婦的特徵。

（布歇《出浴的黛安娜》）

德國歷史學家愛德華·傅克斯這樣記述當時人對女性的審美標準：

小腿必須呈渾圓狀，「像忒提斯」，「當然還得白嫩」，「彷彿蒙了一層雪」或是「用象牙雕成。」膝蓋也應該渾圓，《美的侍者》中有詳細的描述。當弗里德里希·施列格爾尚未發現普度眾生的教會的美時，他吟唱：「我熱愛膝蓋，它是我唯一的宗教」……

布歇畫中的美人顯然是符合這個標準的，就像前面講到的，這時期的女性比之前要纖細、苗條一些，追求一種精緻的美。這一點我們可以集中地在法國宮廷群芳中得到直觀感受。

路易十四是法國波旁王朝第三代君主，1643年至1715年在位，他在位的72年中，建立起中央集權的封建專制政體，使法國成為當時歐洲大陸上最強的帝國，他也被後世稱為「太陽王」。客觀來說，路易十四並不算特別荒淫無度，然而，最優質的資源會自動地湧向擁有最高權力的君主，當然也包括美人。

蒙特斯龐夫人出身於法國最古老的家族，羅什舒瓦爾家族（thenHouse of Rochechouart）,她被認為具有驚人的美貌，因而被世人稱為「法蘭西的雅典娜」。

伏爾泰評價她是當時法國最美的女人。

她有著濃密捲曲的麥色頭髮，曾經把頭髮盤成小圈圈貼在臉部周圍，顯得如此漂亮，以至於王后都要仿照她的髮型。

她熱情而富有魅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幾乎法國所有的詩人都曾經讚美她的歌聲是天籟之音，與國王路易十四的舞姿並稱法國宮廷的雙絕。她經常被描述為喜愛音樂、舞蹈、美術、食物和性愛的快樂主義者。此時的路易十四也正處在人生與事業的巔峰，因此他厭倦了嬌弱的拉瓦利埃爾，愛上了風情萬種的蒙特斯龐侯爵夫人。

路易十五是路易十四的曾孫，他在位近60年。他執政的早期受到法國人民的喜愛，被稱作「摯愛（lenBien-Aimé）」。但是，他無力改革法國君主制和他在歐洲綏靖政策，使他失去了人民的支持。並且在他死後成為了法國的最不得人心的國王之一。

在路易十五的統治時期，對女性的推崇到達其它任何時代都無法企及的地步。法國歷史學家龔古爾兄弟在他們那本著名的《18世紀女性》中這樣描述這個女性的黃金時代：

在1700年至1789年間，女性不僅是促使一切運動起來的獨一無二的彈簧。她是最高級的力量，是思想領域的女王。她是被置於社會頂峰的意象，所有人的視線都射向她，所有人的心靈都嚮往她。她是人們跪拜的偶像，是人們禱告的聖像。一切幻想和祈禱，一切憧憬和宗教痴迷，都以女性為形象。女性起了通常是宗教所起的作用：充實人們的心智。在路易十五和伏爾泰統治的時代，在沒有宗教信仰的世紀，她代替了上天……

這種對女性的崇拜其實是貴族肉體享樂發展到極限的產物，德國歷史學家愛德華·傅克斯指出「女性的智慧，她的想像力，她的心靈，除非增加了她的性的魅力以及她所給予的性的樂趣，才收到人們的崇敬」。因此我們會看到，路易十五宮廷中所豢養的才貌雙全的情婦們：

蓬皮杜夫人是路易十五王朝第一美人，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貌，這一點從布歇為她畫的肖像畫中就能直觀地看到，更難得的是，她還是一個造詣天分高超出世的才女：

她具有極高的藝術鑒賞力，許多文學、藝術家藉助她的支持而揚名，這裡面有廣為人知的伏爾泰、盧梭、狄德羅等等。

她推動人們接受新的建築與裝飾藝術，巴黎軍事學校、協和廣場、楓丹白露宮和今日的愛麗舍宮都是她參與設計修建的。

她親自倡導了纖麗、浪漫、精緻、奢華的洛可可藝術，被稱為「洛可可藝術之母」。在她的庇護下，畫家華托、布歇和弗拉戈納創作出大量代表洛可可藝術最高成就的傳世之作。她推動洛可可風格設計運用到沙龍中的裝飾、家居、陶瓷等等，在整個歐洲引領起潮流。

《路易十五的情人——德·蓬帕杜夫人》一書的作者康帕東稱她為「穿羅裙的大臣」、「我們可以把她看成十八世紀中期的代表，看作那個時代的化身」。

（布歇《蓬皮杜夫人》）

受篇幅所限，這裡只列舉兩位法國宮廷貴婦，在下一篇專欄中，我會做一個「法國宮廷群芳」的專題。

法國貴婦以優雅高貴著稱，而被那個時代人們一致認為最美的，卻是英國女性。阿亨霍爾茨的《不列顛史記》宣稱英國女人是世界上最標緻的女人，法國著名女性專家蒂里伯爵也持這種意見。

英倫美人中最負盛名的當屬漢密爾頓夫人。她出身貧寒，父親是鐵匠，母親是女傭，卻天生麗質，曾有「英倫第一美女」的美譽，她是那不勒斯交際花，全歐洲的夢中情人。

（亨利·伯恩《扮作女祭司的漢密爾頓夫人》）

從畫像上看，漢密爾頓夫人要比法國宮廷貴婦們更為豐滿一些，洋溢著自然的活潑。德國學者愛德華.福克斯認為：「英國女子享有絕色佳人的名聲，並不僅僅是由於人類學方面原因。如果說，越來越多的人偏愛英國女子那種豐腴的美、一隻手罩不住的豐滿的乳、婀娜的體態等等，那麼這無疑反映了對君主專制主義衰落時期那種中看不中吃的沒落女性美的反彈。同時，這也證明資產階級文化逐漸與君主專制主義文化並駕齊驅，並且在資產階級奪取政權之前很久便已成了主流文化。因為資產階級文化的誕生在英國比較早，所以正是英國最早對君主專制主義創造的美做了修正。」

nnnn也許由於類似原因，在比英國更早發生反對君主專製革命的荷蘭，也流行著似乎比法國宮廷更豐腴的美。1628年威廉·哈維發現了人體的血液循環，引發了人們對緊身胸衣的思考，緊身胸衣的使用導致了女性身體不適，並影響其健康，於是荷蘭人拋棄了緊身胸衣。

(正常女性身體VS穿著緊身褡後的女性身體）

倫勃朗是17世紀荷蘭畫家，他和魯本斯、布歇的境遇不同，他出身於平民家庭，父親是個小磨坊主，哥哥是個修鞋匠，雖然他靠著自己的努力與天賦在阿姆斯特丹享有盛譽，然而他不過只是為市民或上層人士訂製肖像畫的畫家而已，並沒有進入活色生香的上流社會。不過他的運氣不錯，就像故事裡寫的那樣：有才華的窮小子偶然間得到了大家閨秀的垂青，娶到白富美，登上人生巔峰——倫勃朗娶到了弗蘭德斯地方政界鼎鼎有名的羅伯特·凡·奧林依堡的女兒莎士基亞。這位美貌的富家小姐成為倫勃朗百畫不厭的繆斯，他把她打扮的像個公主、仙女或是皇后，變成自己創作的靈感。從這幅《扮花神的莎士基亞》中我們可以看到，穿著了緊身胸衣和襯裙的莎士基亞凹凸有致，豐滿外露。

（倫勃朗《扮花神的莎士基亞》，倫敦大英博物館藏）

倫勃朗早年開畫室招徒作畫，神話宗教故事為題材的畫供不應求，晚年貧病交加，生活困苦。他接觸到的人大致是新興資產階級和城市平民，從他的畫作中能看出這一階級人對女性的審美喜好。

下面這幅畫取材於《聖經》故事。畫面中的女子叫拔世巴，美貌出眾，是大衛王的部下烏利亞的妻子。一天，她在沐浴時被大衛王看見，大衛王向她表示了傾慕之情。後來拔世巴懷了大衛王的孩子，大衛王便將情人的丈夫烏利亞送上戰場。烏利亞戰死沙場後，大衛王就娶了美女拔世巴。這位美女在荷蘭畫家的筆下也成了一位有著微隆小腹，渾圓胳膊，粗壯大腿的現實中美婦人。

（倫勃朗《手持大衛王來信的拔世巴》）

（倫勃朗《床上的女人》）

亨德利吉是畫家的第二任妻子，畫家靈感的繆斯，一位豐滿恬靜的美人，也許只有這樣的美人才能使貧病慌亂的畫家安寧、快樂起來，在疾風驟雨的現實中安然入睡。

（倫勃朗《窗邊的亨得利吉》）

雖然，在君主專制時代，華美的鯨鬚架式筒裙和昂貴的緊身褡把貴族和平民女性明顯的區別開來，但不管是在綢緞還是棉布下的，都是同樣被讚美的豐腴肉體。天然的美，是沒有階級的。

碼字不易，點個贊嘛~~~么么噠

更多乾貨請關注知乎專欄「重新發現維納斯——女性身材的歷史」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