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往事·艱難時世 雨林喋血

【危機紀元7年,非洲剛果金南部地區】

將軍抬起頭望著遠處飄忽的雨林,天空依舊是陰霾,暴雨和雷霆的聲音一起傾瀉下來,而周遭的槍響聲則足以蓋住這一切的聲音,藉助偶爾被閃電照亮的夜幕,他甚至可以看見空中編隊盤旋的武裝直升機,這些空中的殺戮機器每一次發光天空中便會滴下鮮紅的雨點。

一顆曳光彈從中心的直升機上發射出來,在將軍頭頂上方爆裂,巨大的震蕩和強烈的閃光幾乎令人喪失一切可靠的感官,當亮光平息後,一個潔白的羽毛一樣的物體輕輕地墜落在將軍的身旁,那是一個年輕的組合體戰士,生理年齡不到六歲,但卻有著二十歲英俊的面容,巨大的白色翅膀布滿了程度不一的紅色血跡,上一次中彈後的血液尚未凝固便再次被擊中,深紅和鮮紅的血花渲染著潔白的畫布,在白色的雙翼上開出一朵朵紅色的薔薇,那雙手依然因為殘存的神經反射不斷抖動,卻依然死死的扣住手中的自動步槍。

驚雷波濤般襲來,白晝的夜晚讓戰局變得十分明了,郊區的防線早已失手,收縮的軍隊在城裡布下了隱秘的射擊點,巷戰並不是有利於自己一方的,武裝直升機編隊開始收緊了大網,遠處的火炮逐漸停息了,機動性極強的裝甲車緩緩開進了城區,對方步兵的紅外識別裝備讓黑暗不再有利於自己一方。很快這座小城市變得安靜下來了,但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蛇一樣潛伏逼近的敵人,那黑暗裡不斷吐露的信子在識別著每一個發熱的個體。

身旁的水坑裡忽然走出一名組合體戰士,他沒有穿著軍裝,而只是在身上用油彩塗上複雜的花紋,污泥蓋住了大部分花紋,將軍依然可以感到他跳動的心,那個組合體顯然發現了在身後默默看著他的將軍,他沖著將軍咧著嘴笑了,將軍輕輕點了點頭。年輕的戰士忽然改變了身上的顏色,和泥濘的道路融為一體,唯一可以區別他的東西是他身後背著的反戰車導彈。他悄然接近了前方逼近的戰車,在這個距離上敵人依然不能發現他,熱感應儀顯然對這個在爛泥里泡了許久的戰士失去作用,暴風雨的反光下,甚至能看清敵方士兵身上PDC的肩章。

敵人接近了,巨大的重型坦克緩緩前行,這種中國的重型裝甲用普通的反坦克武器幾乎不起作用,古怪的外型和詭異的反光提醒著敵手放棄使用球狀閃電進行攻擊,那是班門弄斧。組合體戰士只有一次攻擊機會,他不能允許這些鋼鐵怪獸一點一點撕裂自己的防線,唯一的弱點在炮塔的結合部,那種坦克為了提高攻擊靈活性,炮塔可以進行360度急速旋轉,而這就意味著弱點。他變更位置,調勻呼吸,把那架小小的反坦克導彈埋在肚皮下,自己則和地面的顏色融為一體。

敵軍士兵從他身邊走過,耳畔是重型坦克的轟鳴,一瞬間將軍以為這個年輕人就要被履帶碾死,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可這支部隊從他身旁經過,全然沒有發覺泥濘里的存在,魯卡將軍距離這隊敵軍只有五十米,他不可能做任何事情,自己的衛隊在前一日的戰鬥中為掩護奧拉博士撤離在雨林中和PDC主力交火,主力已經損失大半。

他看見那個組合體戰士悄然起身,在那支剛經過的坦克後方對著炮塔結合處發射了反坦克導彈,他似乎能看清那個年輕人熱切和興奮的目光,透過雨幕像燃燒蔓延的火。導彈從身後擊中了那輛鋼鐵怪獸,然而等待的爆炸並沒有發生,導彈像是撞到一面彈力極強的牆上,冒著黑煙如煙火般被彈到半空爆炸,俯身躲避的解放軍戰士很快就找了攻擊源,在零碎的步槍聲中,那個組合體和腳下的泥水化為一體。

「是探桿系統」,加爾加西亞悄無聲息的來到魯卡將軍的身旁,「沒有想到這種主戰坦克也會有這種防護,中國人真是謹慎有餘。」

「難纏的對手,」魯卡將軍目光觸及處,那些中國士兵並沒有急於推進而是仔細排查可能存在的組合體戰士,加爾加西亞知道,最後的反擊也要失敗了,飛人組合體在空中的行動並不能有效抵禦武裝直升機的合圍,下方的金屬風暴用密集的彈幕封鎖住武裝直升機前方陰暗的天空,飛人任何抵近的攻擊都會在瞬間被撕裂。

「將軍,我們撤退吧,我還有一個飛人小分隊,他們可以直接帶你離開戰場,我們還可以以後東山再起!」

「我哪也不去,我和同志們在一起。你去通知第三防線處的軍隊撤離,敵人即將分割我們,他們已經沒必要防守了。」

加爾加西亞看著這個堅毅的軍人,魯卡將軍已經老了,面部剛毅的線條和雨幕昏暗的光線作用,竟有一種青銅般的光澤,坐在那裡,支撐著天和地。他咬咬牙抄起了衝鋒槍一展雙翅衝進了濃厚的夜幕里。

閃電再一次照亮了四周,這是個殘破的非洲小城,桑比亞物種共產主義政權最後的軍隊就流竄盤踞在這個地方,只要這一次順利的軍事行動結束,就可以永遠結束這個夢魘和過去的屈辱了。斯坦頓將軍抽著煙,望著屏幕上的軍事地圖。三個紅色箭頭代表著合圍的三大主力,稀疏的藍點是預定的定點打擊目標,而此刻,這些藍點代表的區域早已被無人機轟炸成窪地。

「又是一次乏味的戰鬥,不是嗎?」斯坦頓回望著四周的與會者,他們都是PDC七個常任理事國主要將領。軍事聯席會議的氣氛總是沉默無比,映襯著這個狹小的空間彷彿這裡就是一個沉悶的棺材。

康明上尉望著軍事地圖,輕輕搖了搖頭,「您真覺得如此嗎?桑比亞戰役開始前的那一刻,布萊爾艦長也說過同樣的話,結果林肯號航母戰鬥群全軍覆沒,導致那時候就可以成功的行動毀於一旦。」

「康,您是在取笑我嗎,現在整個城市所有的叛軍不到兩千,卡南加是一個小城市,靠著工礦業發達了兩年,即使物種共產主義組織早就在此經營,他們依然不可能維持多少戰力,從我們接戰開始,你見過這個組織使用過什麼重武器嗎,桑比亞戰役是一個例外,那是依靠著他們對組合體性質的保密和數量的優勢,而現在這兩者他們都沒有了。」斯坦頓將軍參加過三年前的巴拿馬運河戰役,野戰和叢林戰的豐富經驗是此次行動中委派他為總指揮的原因。

「這兩天,我一直在看著這張地圖,也是山區和叢林的地形,也是重兵合圍的態勢,它讓我想起自己以前在新黃埔軍校里看過的那張軍事圖。那是八十年前在中國南方的一場戰役,當時的政府軍佔盡了優勢,還有美國軍事顧問作指導,兵力對比懸殊,也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爭,可結果幾乎被游擊軍隊全部殲滅。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支擁有相似信仰的軍隊,即使他們的信仰在我們看來是如此邪惡,可在他們身上我能感受到那種我們軍隊已經丟棄幾十年的那種東西。」康明上尉是中國派來進行協同作戰的「晨光」部隊指揮官,配備有最先進的雷球機關槍,他們以小股部隊穿插入山區,在無人機對主要陣地清掃之後,對掩體地下部分可能存在的敵軍進行球狀閃電打擊。以配合主路部隊的合圍。

一直沉默不語的淺川正介表示同意康明的憂慮,他是日本地球防衛軍的將星,先進的精密無人戰車和影子步兵配備有光學隱形設備,用於刺殺地方高級將領,在前幾天的戰鬥中這支部隊就解決了外圍組合體兵團的頑強防禦。但此刻這些戰績顯然沒能讓這個年輕將軍輕鬆多少,影子步兵在外圍折損大半,光學隱形設備還處於試驗期,對付飛人組合體非常有效,但卻在巷戰里被少數潛伏的變色龍組合體殲滅大半,這些冷血怪物有著蛇一樣的舌頭,根據的是熱量而非光線判斷敵軍位置,有的甚至就趴在敵軍步兵經過的牆壁上,用短刀幹掉落單的敵人,一般都是從喉嚨處一刀斃命,士兵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只有偶爾的怪笑和陰冷的絲絲聲。

「我們面對的不是一支精於游擊戰和巷戰的傳統軍隊,而是配備有最先進武器和高素質人員的強敵,任何掉以輕心的行為都可能會導致第二個『桑比亞之殤』的發生,這次行動本是一次閃電作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端掉物種共產主義最後的殘餘,結果我們卻在情報上提前泄露了,導致戰線擴展太長太久,對於以後PDC聯合作戰的行動都是有影響的。我早就懷疑,這些組合體變態早就和ETO沆瀣一氣,藉助於智子他們早就得知我們的行動計劃。」淺川將軍臉上有一道巨大的刀傷,那是前幾天部隊駐紮在這個房間時,自己帶領士兵收拾,準備作為戰場指揮所時,被屋頂上潛伏的組合體用短刀刺傷,這顯然是一次自殺性刺殺,那個變色龍怪胎在被掃射成肉醬前無不嘲諷的看著他臉上被貫通的刀傷,竟絲絲的笑起來。他感到一生都沒有如此被人羞辱過,作為戰場的的尖刀,自己差點被敵方的冷兵器刺殺。

「不可能!」斯坦頓有力的揮了揮手臂,好像要把這個念頭趕出去一樣,「我了解他們的信仰,他們是不可能和三體組織真正聯合的,或許三體組織會有這個想法,ETO都是技術派,明顯缺乏有豐富戰力的軍隊,提供情報給他們來對付我們是完全有可能的。但要說魯卡和奧拉會與ETO結盟,那是從根本上顛覆他們信仰的行為。」

「那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同他們結盟對付ETO?」英國空軍指揮皮特上校顯然來了興緻,戲謔的目光在斯坦頓的禿頂上遊走,他了解ETO游擊戰的戰術,之前曾負責保衛過面壁者比爾希恩斯的專機參加面壁會議,在大西洋上解決了ETO用於刺殺而裝備的潛基導彈。

「我之前有說過PDC會排除這種可能嗎?」斯坦頓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要說閃電行動,沒有什麼比一發洲際導彈來得更快,可我們依然採取了地面戰鬥,就是為了給談判留下餘地!」

「什麼?談判,你知道這些怪物和那個邪惡的政權這些年來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嗎?」法國軍事顧問顯然被激怒了,桑比亞戰役後,部分組合體採用醒目的方式向世人提醒自己的存在,他們爬到自由女神像和埃菲爾鐵塔上,佔據了全球媒體的頭條,之後竟然真有不少激進分子宣稱支持物種共產主義,在巴黎,綠黨和環保組織甚至擺起了街壘和政府軍爆發衝突,宣稱要進行第二次巴黎公社起義,飛人組合體在桑比亞的行動極大震懾了全球各個大國,一時間,物種共產主義似乎就要席捲全球,物種平等主義分子和激進的環保組織公開抨擊創世工程的非人道性質,政壇醜聞也層出不窮。

但三體危機的忽然到來給狂熱的人們打了一劑鎮靜劑,他們忽然認識到這些擁有和人類同等智慧的組合體和三體人都是異類物種,三體人將在幾百年後進攻地球,而這些組合體則將要顛覆地球文明的根基。三體危機使人們認識到地球文明作為一個整體的珍貴,對於人類文明本身的認同感在那時得到迅速加強,聯合國甚至差一點改組成功,建立全球政府。

物種共產主義分子則在桑比亞和南部非洲建立了政權,他們宣稱組合體和人類同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面臨三體危機,應該聯合起來共同應對。但物種共產主義思想的創始人之一就是地球三體組織降臨派領袖伊文思,這種聯繫和之前物種共產主義思想中的的反人類性質很難讓人們相信這些宣言。

而另外一個原因則是人類對三體人了解的缺乏,儘管巴拿馬運河戰役截獲了三體人的海量信息,但並不包括對三體人的生理描述,這就讓人類和三體人之前的差異變得模糊,而組合體高調的展現自己的存在則加強了人類對於自身獨特的認知和認同,強烈的視覺反差讓普通民眾把組合體和三體人畫上等號,因為他們都是和自己不同的異類,在這個背景下,一個地球人對於人類文明的認同感開始加強,三體危機帶來一個時代的轉型,就像人類歷史近代民族的形成,「當人們認識到他們和自己的不同,民族主義就產生了」。同樣,當人類強烈認識到組合體和自己的不同,對人類文明的責任感和認同感急劇上升,三體危機之後人們普遍認為自己是個地球人,之後才談論自己是哪國或者民族的人。PDC高層決定利用這中有利的環境對物種共產主義組織一舉殲滅,對於增強自身的地位和支持,以及加強人類內部的聯繫作用都是巨大的。因此在桑比亞戰役的三年後,PDC開始對物種共產主義全面清剿,人類文明的價值和尊嚴必須得到維護。

黎明的霧靄給初生的太陽蒙上一層面紗,魯卡將軍無法得知戰場的全貌,昨夜所有的組合體戰士和自己的士兵都撤出了那個小城,周遭雨林里是剩餘的組合體殘部,親兵向他報告了戰力折損,他只有幾百個士兵了,他看著自己的年輕的戰士們,他們的翅膀早已被鮮血和泥濘染透,斷裂的殘翅讓他們告別了天空,其他組合體戰士的數量本來就十分稀少,幾乎全部折損在巷戰中,現在只有這些飛人士兵了。他們都是那樣年輕,生理年齡最大的只有七歲,可從他們一出生就和戰火相伴。一個金色的身影在眼前晃動,那是唯一沒有受傷的飛人組合體,那個女孩子有著一雙金色的的翅膀,天使一般在傷員中穿行,仔細包紮診治。如果自己的女兒還在,也會有她這麼可愛吧。

奧拉博士早在三天前被自己安全轉移了,那個和自己同樣倔強的老頭被自己用步槍頂住額頭依然拒絕離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對奧拉開槍,這個老人像兄長一樣給予自己支持,幫助自己改變祖國貧窮落後的面貌,那些魔法般的作物在貧瘠的沙地里瘋長,他給予自己最優秀的戰士,承諾改變桑比亞這個民族,那時自己國家的每一個公民都會如同天使一樣高貴優雅,遠離飢餓和疾病。

現在魯卡第一次覺得自己很累,他的妻子不能生育,於是也接受了基因改造,他們的孩子被植入了百分之十的魚類基因,妻子成功的產下一個女嬰,那是美人魚一樣的存在,當時他和妻子看著這生物技術和愛情的結晶,他頭一次深切感受到技術的美和高貴,也是在那時自己從一個投機的將軍變成了一個真正信仰物種共產主義的革命家,他決定要用基因技術改變人類,讓桑比亞成為地球上生態和諧的伊甸園。

是什麼讓自己內心變得如此疲憊呢?是連年的戰爭,還是對權力的迷失,這些都不是,那次魚人組合體和飛人組合體的衝突不光讓魚人永遠離開了桑比亞,也讓自己的女兒喪命,他永遠無法忘記水池裡中毒的女兒,她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健康,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忍心去傷害她吧,他聽不見妻子和其他人的慟哭,他感到麻木,那小小的水池裡是眾多小美人魚嬉戲的樂園,他給女兒講述那個北歐的童話,說她是海的女兒,可每次女兒總是咯咯的笑那個美人魚太笨,不會叫奧拉爺爺把魚尾去掉,反而自己去找巫婆。他感到那時自己只剩下半條命了。僅僅出於對祖國和桑比亞的愛和責任支撐著自己。

現在,祖國早已化作一片荒蕪,自己的組合體人民也在戰爭中喪命,自己並沒有能夠給他們帶來幸福和平安的生活,那東方升起的朝陽宛如滴血的傷口,薄霧裡是萬千魂魄的呼喊,胸口很悶很悶,這不是朝陽,而是落日。

他站起來,和自己的士兵們一一問候,他來到正在暗哨中值守的加爾加西亞身旁,從他手中輕輕把衝鋒槍拿走,顯然他的手勁讓這個年輕的飛人上尉很是驚訝。

「不要值守了,大家都回去吧。」魯卡對著遠處樹上的士兵們說著。

「將軍,PDC有可能派影子部隊刺殺您,你不能這麼做。」那個飛人士兵拒絕執行命令。

「不是叫你們撤守,因為我們有客人來了。端著槍總是不太禮貌。」魯卡指著霧靄瀰漫的雨林深處,加爾加西亞的視力在飛人中是最好的,可也什麼都看不清。

「將軍,沒有人,你最好還是回去休息吧。」

「有的,你聽。」將軍揮了揮手,閉上眼睛,加爾加西亞隨之也閉上眼睛,飛人組合體的聽力遠勝於人類,他真的聽見了樹林中特殊的呼吸聲,原來早就有人潛藏在這裡,自己竟然沒有事先發覺。想到這裡不禁出了一陣冷汗。

一組解放軍平端著自動步槍呈半月形緩緩包圍著接近他們,魯卡看見那些軍人肩章上並沒有PDC的圖案,便示意飛人戰士不要開槍,對方早已控制了每一個關鍵位置,沒有射擊的死角。

處在正中的對方軍人讓開一個空檔,處在一群PLA特戰隊保護下的面壁者弗雷德里克·泰勒緩緩向著魯卡走來。

「你說什麼?面壁者要對此次軍事行動進行干涉?」淺川正介和皮特的反應沒有太多差別,此刻後者正在怒視著斯坦頓將軍。

「為何之前你不將這個消息告訴我們,而只是命令聯軍暫時停止推進?」康明上尉只是盯著斯坦頓的眼睛,說話語氣平靜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事出突然,」斯坦頓搖了搖頭,「之前泰勒先生確實要求我向他報告軍事行動進展狀況,但直到昨天他才決定對聯軍的行動進行干涉,面壁委員會在了解我們的局勢後認為泰勒先生的要求是合理的。要求我們遵從泰勒先生的命令,停止推進。」

「你們的前國防部長想要幹什麼?」俄羅斯海軍中將伊萬?安東諾夫對斯坦頓發出質疑,「據我所知上個月他剛剛去了阿富汗和他的老對手會面。」

「之前他也去過鹿兒島,」淺川正介看著身旁的康明,「和中國。」

「看來他是需要一個敢死隊去對抗三體人了。」安東諾夫露出鄙夷的神情,「那他下個月是不是該去去車臣了?我要打電話給總統讓他在那之前把那群分離主義分子全部槍決掉。」

「根據面壁計劃的決議,我們無權對面壁者行為和動機發出質疑,我們是軍人,是執行者。」康明上尉給斯坦頓打了一個圓場,「我也在剛才接到急電,上頭命令我部暫時停止清剿行動,我想一會兒眾位將軍也會收到類似的命令吧。現在面壁者泰勒先生正在我國軍隊護送下提前從西部進入戰場和桑比亞物種共產主義政權進行談判,一切的軍事行動都要在談判之後再做定議。」

皮特接到下屬遞來的信息,默默的點了點頭,不久,在場的軍隊指揮官都接到了待命的軍令。大家一起走出狹小的作戰會議室,呼吸著清晨的空氣,這片雨林一時間又回歸到她原有的安寧和神秘之中。

「條件很明確也很簡單。」

泰勒面前是停火協議的原件,他把紙調過來面朝對方的敵方將領,「我會保證你們組織的生存和獨立運作,制止PDC對你們的殲滅行為,甚至可以在法律上為您和奧拉博士做出無罪擔保,博士和將軍本人也可以繼續從事你們所熱衷的物種平等的革命事業和基因改造工程,而作為條件,」泰勒注視著眼前這位黑皮膚的將軍,他看得出將軍的眼神里有了一絲好奇,而原有的敵意和謹慎都沒有了,這讓他感到一絲興奮,「你們的組織必須加入太空軍,如果有必要,一部分優秀忠誠的戰士會通過冬眠直至末日之戰,而整個人類社會會承認桑比亞政權的合法性,組合體戰士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人類社會。」

「你的目的?」魯卡看著眼前這位前美國國防部長,他不知道當年創世計劃被菲利克斯將軍提出時,奧拉博士也是以同樣的目光看著對方。

「出於一個地球的生靈,面對三體侵略,我們都有義務和責任去面對這一切的危機,我非常了解你們組織的信念和理想,為了在地球上建立一個物種平等的社會,你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和犧牲並且背負著地球叛徒的罵名和PDC作戰這麼多年,對於三體危機,你們也是最早提出聯合的方案,可惜那時我還不是面壁者。」

「泰勒先生,你認識這個人嗎?」將軍的聲音並不高,他拿出一張發皺的照片,上面是一個美國人。

「我認識,前美國國土安全部副局長,托馬斯·維德,是我在西點軍校的同學,現在在PIA工作。」

「桑比亞戰役前夕,你們美國的戰略情報分析機構確實在組合體類型和戰術上走對了,菲克斯將軍對你們情報工作的批評並不是全部正確的,照片上這個人通過他自己的手段獲知我們即將以魚人組合體為主力使用深水炸彈去襲擊航母戰鬥群,為此他堅持要求在整個戰鬥船艦部署防備水下攻擊的高壓電系統,如果那時我們的魚人依然按照原定計划去攻擊,結果可想而知。」

「但桑比亞戰役的主力是你們的飛人組合體,有效的戰術和數量優勢讓林肯號航母戰鬥群失去了精確打擊的制高點。將軍在這裡向我提及往事,是為了用這些來要挾PDC嗎?亦或是更大的籌碼?」

魯卡搖了搖頭,看著泰勒,面壁者神情很輕鬆,在旁邊甚至擺上了一小杯速溶咖啡,借著雨林清晨的空氣低著頭慢慢品嘗起來。

「不是,我們並沒有對我們的戰略做過任何掩飾,在戰前動員演講上我說的我們要在陸地戰鬥,在天空和海洋里戰鬥,並不是空洞的說辭。魚人的組合體戰士沒有在桑比亞戰場上出現,是因為,他們叛逃了。」

面壁者不再微笑,他一下子吞掉含在口中的咖啡,似乎防止自己因為驚訝而噴出。

「桑比亞戰役之前,組織內部發生了內訌,原因很複雜,不同類型組合體的目標和要求不同,而這一批組合體在數量上確實是以飛人佔據主流,魚人組合體因為某些事件認為自己不可能得到平等的對待,認為領導權已經被佔據優勢地位的飛人組合體篡奪。兩派之間幾乎爆發戰鬥,奧拉博士和我極盡我們的威望試圖去彌補裂痕但還是失敗了,那時候戰爭迫在眉睫,我們只能同意魚人組合體的要求,讓他們和平的離開桑比亞自由的去海洋里追尋自己的生活,他們也同意不和人類聯合對付桑比亞。能達成這個結果,我們已經很滿意了。」

魯卡沒有理會面壁者的驚訝,他似乎在和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娓娓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所以,在組織的內部,關於物種平等的信仰早已被顛覆,桑比亞戰役是最初的也是最後的輝煌,完全是因為外界的危機和奧拉博士對夢想的堅持,我們才又堅持了五年,現在我已經累了,你所希冀的不懼死亡的組合體戰士也累了,沒有信仰的支撐,是萬難成就大事的。」

「可是我現在不光可以給你們生存的機會,也可以給你們堅定的信仰!」泰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一旦在幾百年後三體文明佔領我們的星球,你們所堅持的物種平等的夢也會破滅,那時候地球上所有的生靈都會失去家園,我們合作,就可以實現物種大同的夢想,到時候不光是地球上物種平等,我們也可以和三體人實現平等,合併成一個更加強大的文明去尋找更多的智慧體,終究會有一天,宇宙中所有的已知文明都會和睦生存,平等相處,而你現在卻因為這些眼前的事件喪失信仰,你對得起之前為你們夢想而戰的那些孩子們嗎?」

看到這些話對將軍起到一點作用,泰勒暗暗對自己的口才和雄辯感到滿意,他十分需要這些不怕犧牲的戰士,不管是什麼怪物,不管他們的信仰是多麼邪惡,只要它肯為地球文明而戰就可以。

「你看過《動物莊園》這本書嗎?」

「看過,那個英國人寫的一本政治童話。」

「豬發動了革命,要建立所有物種平等的世界,後來和莊園的動物們趕走了莊園主,豬成為新的主人,繼續之前的壓迫。」魯卡逼視著面壁者,「陣營或者物種或許很重要,可只要是智慧的生命,心底的品性是無法改變的,這本書我讀了很久,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學徒,我的父親是在一個蘇聯人援建的皮革廠工作,我在他破舊的大衣里發現這本小書,珍藏著讀了很多年,那時蘇聯已經沒有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能否聽我講述自己的方案,未來的戰爭是在基礎科學被鎖死的前提下進行的,我的球狀閃電武器不可能依靠高智能的AI進行操作,我需要具有不怕犧牲的戰士去進行抵近攻擊,而這種精神在這個社會就像沙漠里的清泉一樣珍貴,一樣在流失。」

「那你就不怕當這些組合體戰士跨越時間來到末日之戰去掌握您的太空戰艦和宏原子武器時,對人類的仇恨會不會驅使他們將攻擊對象指向人類的戰艦?」

一瞬間,將軍忽然感到那個自信的面壁者目光里的一絲恐懼,僅僅只有一瞬間,之後便被他迅速掩蓋了了,他又露出以往自信的笑容。

「這當然是我擔心的,所以今天我冒著被國際社會指責的風險去和你見面,就是為了確保您的組合體戰士能在以後把對組織的忠誠轉移給我和太空軍,我知道,這不容易,這需要時間,所以我們需要再談談,你要給我這個機會。」

「其實你根本就沒有籌碼的,你所提出的條件對我們也不再有任何吸引力,三天前你們合圍卡南加城時,奧拉博士就被我們安全轉移走了,我是一個喪失信仰的革命者,其實我完全可以獨攬大權,讓所有的組合體都效忠於我一個人,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在這方面的能力,我可以學博卡薩,去建立我自己的王國,做個獨裁者,和之前我們腳下這個國家歷任統治者一樣享受著奢侈,然後等待著被下一個政變的軍人推翻。」魯卡站立起來,這讓泰勒周圍負責安全的解放軍戰士略微緊張,「我知道在你們眼裡我早就是一個邪惡的獨裁者,可我自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不需要你們給與我任何的條件,你也不可能得到物種共產主義的支持,或許我個人喪失了信仰,或許我的祖國已經滅亡,可是在不久的未來,她還會得到重生!」

天空中騰起了幾十雙白色的羽翼,每一個飛人組合體都手持一發委內瑞拉製造的「陣風」巡航導彈,他們並沒有將目標鎖定近在咫尺的面壁者和解放軍,而是對著遠處的目標接連發射,幾秒鐘後,泰勒隱隱約約聽見沉悶的爆炸聲,那是被擊中的重型坦克和武裝直升機。

「混賬!我還沒有死,誰讓他們現在進軍的?」泰勒一把奪過通訊儀質問聯軍的行動,他深知攻擊不是魯卡先開始的,剛才的攻擊是為了反擊PDC的收網。

「泰勒先生!談判已經進行了兩小時,為了您的安全,聯軍只能提前行動,斯坦頓將軍說這是面壁計劃委員會的決議,PDC認為和邪惡的物種共產主義政權談判沒有意義,對於您所宣稱的計劃表示質疑,失去這次機會,以後會有更多麻煩,而國際社會對PDC的支持和信任也會降低,這是一立威的機會!。」隨行的通訊軍官轉達了高層的決議。

「PDC是自己破壞面壁法案!我可以實現和桑比亞政權的聯盟,他們的基因技術十分先進,很可能已經突破智子的壁壘,如果不爭取他們,ETO會這樣做的,那時候的損失你們永遠無法承擔!」泰勒幾乎是在咆哮,全然不顧周圍呼嘯的炮彈和戰火。

一雙手有力的按在面壁者的肩膀上,魯卡將軍對他微笑,「雖然我們依然是敵人,我還是很敬佩你,因為您比我有堅定的信仰和責任。」他轉過身,留給面壁者一個悠長的背影,消失在雨林中初生的晨曦里。

泰勒被護送的解放軍迅速轉移出戰場,他回望著那片雨林和殘破的城市,感到心都被切碎了,他咬緊牙沖著那早已無人的雨林大喊:「魯卡!你是要親自毀掉自己建立的長城來報復我們所有人嗎!」

回答他的只有被炮火震驚而竄出的鳥群和更多呼嘯的巡航導彈。

伊萬·安東諾夫將軍率領俄羅斯反恐部隊首先撕裂組合體部署的最後防線,組合體戰士背後是波濤洶湧的剛果河,上游的水量在高原和雨林的交界處形成兩個落差極大的瀑布,水汽騰起白色的薄霧,飛人組合體戰士近乎鬼魅的從薄霧中出現發射著導彈,他們就像是抵禦撒旦而殉道的天使,失去了聖光,墜入身後的剛果河,沒有一個人選擇飛著離開戰場,透過望遠鏡,安東諾夫看見魯卡將軍走出掩體,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飛人戰士,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衛隊,武裝直升機在用機槍和金屬風暴奪得了制空權。

魯卡拿出早已沒有彈藥的步槍,用桑比亞語吼著一個調子,古樸而充斥著原始的節拍和身後的瀑布相合:

「當上帝著手準備開創世界時,

他發現那裡有了一支多洛勃

一頭象和一條蛇

萬物的靈長啊,

自以為執掌世界,

忘記了

當初你們也是一支多洛勃」

黑皮膚的將軍身著當初在桑比亞戰役開始前演說的那身軍裝,依然是那麼簡單樸素,卻又十分乾淨,綠色的勳章像是雨林中片片的葉子掛滿老朽的枝頭。手中的依然是那一把蘇制步槍,身後的戰士們手持著明晃晃的刺刀在陽光下列成了楔形攻擊隊形。安東諾夫恍惚間覺得回到了衛國戰爭的時代,那時的人們也用這樣的陣勢去捍衛和追求光榮與夢想。

白色的翼展很快從崖壁下騰起,最後一個飛人組合體戰士揮動著殘翅,向半空發射一枚小小的導彈,導彈是那麼小,如同一個躥天猴在空中消失,那本已布滿鮮血的翅膀立刻被機槍的陣列擊碎,安東諾夫知道自己的士兵在對手瞄準前就擊落了他。

一陣綠色的塵埃在半空飛舞,好像是綠茶磨成的粉末,因為安東諾夫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塵埃落在一個士兵的手臂上,立刻紮下了根,不斷擴展開來,在胳膊上開出詭艷的花紋。

「細菌武器!」有人在後面大喊,「快把自己遮起來!」安東諾夫回望,那人是隨軍的戰地醫生,此刻他像一隻老鼠一樣瘋狂的撕扯著背包里的一切可以使用的布料,來遮蔽暴露的四肢和面部,讓人不由的想起了「裝在套子里的人」。

但已經來不及了,綠色的粉末來自於剛才那枚走偏的導彈,此刻已經覆蓋這片小小的戰場,越來越多的士兵的四肢和面部沾染上了綠粉,奇癢隨後變成潰爛,這才有人開始用帆布遮住暴露的皮膚。安東諾夫知道自己身上早已布滿綠色的斑點,他吐了一口唾沫,抄起機槍向身後慌亂的士兵大吼:

「殺死這幫狗娘養的崽子們。」

隨後的機槍粉碎了面前的冷兵器陣型,飛揚的彈片削去了魯卡將軍眉毛以上的額頭,白色的腦漿和火紅的鮮血一起隨瀑布噴涌在後方大片的水幕上,剛果河水用咆哮的激流收留了最後的戰士。

危機紀元7年,桑比亞物種共產主義政權殘餘勢力在中部非洲的雨林里全軍覆沒,延續將近十年的物種共產主義運動還沒有到達它的頂點便匆匆墜落,像是一幕大戲中匆匆過場的龍套,消失在剛果河畔。這一次行動在危機紀元初期給予了地球防禦理事會足夠的優勢,代替了準備改組的聯合國,成為地球防禦力量的核心。

三個月後,面壁者弗雷德里克·泰勒因破壁人的出現而自殺,伊萬安東諾夫和俄羅斯反恐部隊第一旅在清剿物種共產主義的行動中被新式的細菌導彈感染,幾近全滅,安東諾夫和倖存的軍人在最後關頭被PDC安排緊急冬眠。晨光部隊康明上尉被調回國內,負責反擊三體組織倖存派的恐怖行動。

而命運之輪絲毫沒有停止著它緩慢而堅定的腳步,徐徐地向著未知的前方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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