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兇劭--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殺父自立的皇帝

1.

北國余寒猶厲之際,南朝卻是冷雨之中。建康的夜氣如霧,士族豪貴乘著畫船,隨著城南的淮水靜動。

侍中王僧綽遠遠望著齋閣中搖動的燭火,距離齋閣越近熏香越濃。每十餘步放置香爐一鼎,鏤金雕龍,這些都是晉時留下的。雖不是品香的時候,不過,畢竟出身南朝最顯貴的豪族,只是輕輕一嗅,便識得這種常見的宮中香的香方。s「以黃熟香四斤、白附子二斤、丁香皮五兩、藿香葉四兩、零陵香四兩、檀香四兩、白芷四兩、茅香二斤、茴香二斤、甘松二斤、乳香一兩、生結香四兩、棗子半斤。細末練蜜和均,入窖一月余,作丸。」他很欣賞這種香料,雖無孤嶠蟠煙,不過微薰初好。

他走的很慢,因為已經察覺到宮中的黃門與婢女們都在窺視著他。這令他很享受,他喜歡這種受人矚目的感覺,他將身體優雅地扭動著。一名小黃門將他引至合殿當前,王僧綽將衣冠稍作整理後,褪履垂首而入。待施得君臣之禮後,劉義隆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王僧綽起身時才發現淮南王劉諱正坐在主上的身旁,侍中江湛也在殿內。他又對兩人施了禮,待二人還禮後,方才跽坐在早已擺置好的茵席上。

主上身後放置了一道山水圍屏,王僧綽稍作觀察,確實與前幾日的圍屏不同。此畫中有「道」風,集山川之秀,玄牝之靈於一畫,想必是出於宗炳之手。

王僧綽正觀畫入神,忽聽得主上輕咳一聲,忙收回神來,正襟危坐。劉義隆將手中的漢代典籍放下,輕嘆道:「諸人僅為自身所慮,無與家國同憂者。」自西晉末年,衣冠南渡以來。皇室的統治權威便受到了極大的撼動,司馬氏為了穩固晉室江山不得已與以王、謝為首的士族豪門共治天下。宋高宗代晉後這種門閥政治雖說也延續了下來,但較前朝已有所改觀。景平二年尚書令徐羨之、中書令傅亮弒少帝劉義符、廬陵王劉義真。時任荊州刺史的劉義隆驚恐不已,又聽聞徐傅二人慾擁立自己為帝,恐其中有詐,不敢從之。王僧綽之父王曇首力勸劉義隆為帝,並領荊州府兵時刻保護。後又參與誅殺徐、傅等權臣,為元嘉朝最大的功臣之一。王僧綽又娶劉義隆之女東陽公主劉英娥,深為劉義隆所倚仗。

王僧綽很清楚主上所指的「諸人」是誰。他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江湛。

自前月太子劭、始興王濬與巫士嚴道育等合謀巫蠱之事,欲加害主上。後為黃門陳國慶告發後。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特別是東宮與始興王的屬官們。鑒於漢朝武帝時的巫蠱一案,有門路的開始上下疏通,沒有門路的就準備後事。出乎意料的是,想像中的大獄並未興起。主上採取了懷柔手段,除了捉捕嚴道育以外,只是詰責了劉劭、劉濬二位皇子,後又改劉濬西鎮荊州。

未曾想到久尋未得的嚴道育,在劉濬即將出鎮荊州時竟被人發現藏於東宮。主上震怒,命人嚴查此事,若是屬實,就將廢太子,賜死始興王。

關於廢太子後的新太子人選,主上也曾和兩位寵臣徐湛之、江湛商議過。可二人各有私念。徐湛之議立劉宏,江湛議立劉鑠。建平王宏為徐湛之女婿。南平王鑠的寵妃是江湛的妹妹。劉義隆自然知道此中利害,故而未敢輕易立儲。

王僧綽稍作斟酌答道:「廢立之事,應由陛下聖裁。不過,臣以為唯宜速斷,不可稽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以大義而割恩,略小不忍。不然,便請陛下對東宮坦懷如初,不加疑論。」

坐在一旁的劉諱接著道:「以石投水,吳越善游之人尚能取之。事雖機密,易致宣廣,不可有所差池,為後世之恥笑。」

劉義隆把空酒盞中酌滿酃酒,一飲而盡。「卿可謂能斷大事者。如此重事,不可不殷勤三思。」他停了下來,看著手中的酒盞,鎖緊眉頭。「彭城王始亡,復誅子,天下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

幾個小黃門匆匆入殿,添了些酒。王僧綽深知主上優柔寡斷之性情,外朝中廢立太子之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又有密探向他稟報,太子已經開始拉攏東宮衛隊的將領,密謀造反。他經過幾番熟慮還是將此事密報給主上,不過主上並沒有在意,他不會相信自己的兒子會造自己的反。王僧綽便不敢在提及此事,免得落下個離間皇室的罪名。

但在東宮一黨看來,他卻是主張廢黜的一派,自然是對他恨之入骨。他日東宮御極,豈能容得下他。想至此處,王僧綽不免急躁起來。他把腰彎下來,雙手按住膝上,身體稍向前傾,強做鎮定。說道:「臣恐千載之後,天下人皆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

江湛驚得險些站了起來。王僧綽出身琅琊王氏,又年少得志,難免氣盛。朝臣對他多有忍讓,雖說皇室與士族共治天下。但王僧綽的狂妄不羈,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立即轉頭向劉諱處望去,由於他年在花甲,目力不足,加上劉諱處燈光略暗。所以,他並沒看清劉諱的神情。他又向主上處望去。

殿中忽然安靜下來,一兩隻飛蟲繞著燭火飛動。巫蠱案發,使得皇室顏面盡失。當時劉義隆便有意廢太子,但又想到早逝的袁皇后,心又軟了下來。他望著先前放下的的那捲漢書,黯然神傷。未久,他揮了揮手。「來日再議吧。」

江湛忙向王僧綽和劉諱使出眼色。三人出殿後,江湛與王僧綽向劉諱施禮後,劉諱率先歸府。王僧綽正要離去,卻聽得身後江湛說道:「卿所言,未免過於切直。」

王僧綽並未回身,只是稍稍側了些,回道:「弟亦恨君不直。」

2.

三月和風襲來,吹動了椽桷之端垂懸的鈴佩。幾名婢女行走廊間,豆蔻初好,宮城中桃花飛墜。

主上一早就離去了,只留下潘淑妃衣衫凌亂。主上昨夜曾對她吐露出要廢太子,賜死始興王一事。她始終無法理解兒子劉濬為什麼會和太子攪合在一起。太子雖是袁皇后所出的嫡長子,但生前並不得寵,更是嫉妒潘淑妃而死,兩人應該為仇才對。她並不在乎太子死活,只是一心為了救兒子。連忙爬起,以頭搶地,替兒子求情。

她想起昨夜主上對她從未有過的冷漠,一夜間香肌消瘦,眉黛愁容。左手撫著微腫的前額。忽然厲聲喊道:「來人!來人!」屏風後閃出一名女婢,她驚恐萬分,不知道哪裡惹得淑妃這般模樣,嚇得伏地顫抖。

「快、快喚我兒濬來!」

劉濬得了傳喚,又聽下人報告昨夜父皇去過,倥傯而至母后寢宮。潘淑妃一見兒子就一把抱住,失聲痛哭。「巫蠱事發,我尚希望你悔過,為何又藏匿那個嚴道育啊?這次陛下責你甚深,我叩頭向他乞恩,依不能解之怨氣。如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可送葯來,我先服藥自盡,不忍見你禍敗。」

「責你甚深」的含義,劉濬早在其屬官處聽知了。這些日各處傳來的風言風語使得他心力交瘁,婢女與他束髮時竟發現雙鬢生出數縷白髮。

宮城中有棵古槐,距離潘妃寢宮僅數步之遙,據說在前朝元帝營建康城前就有了。劉濬自幼時起,每至淑節,都會立於廊間觀愧花漫天。

當所有的猜測都停下後,劉濬突然放鬆下來。今年的槐花還沒有開,他向外看了一眼。「應不消多少時日了吧。」

他生得白皙美姿儀,又喜好文籍,權貴與名士多與之交好。在各地任職時,多為民謀事,民間也對其盛讚有加。他當然知道太子看他時,眼目中所散發出的怨恨。但他並不在意,因為陛下對他越發器重。

當然,這些都是在他遇見異母妹妹海鹽公主之前。這場不倫之戀使他喪失了二十年來所積累的一切。他開始犯錯誤,陛下對他的訓斥愈加頻繁。

太子與他所議的兵變謀反已在所難免了。當下最重要的就是將這件事趕緊通知東宮,以便先發制人。

劉濬推開母親,向後退了幾步,整理著衣袍。「天下之事不久自會有所判決,必不會連累母親。」說完施禮退出。

劉濬回了行宮立刻修了封密書,差心腹立即送到了東宮。隨後吩咐衛隊隊主,立即動身前往西州城。

東宮中飄著重重月白色帷幔,遠處華燭熒熒。劉劭赤膊卧於雲錦製成的席褥上,身上與席上散落著些寒食散。由於近來壓力越來越大,他對寒食散的攝取量也越來越高。他已經讀過劉濬送來的密文,他緊張到無法控制手腳的顫抖。

寒食散的妙處就在這裡,他現在感覺天旋地轉。恍惚中看見自己身居帝位,百官來朝。他有十足的把握。先帝時,為了防範擁兵在外的武將。派出皇子出鎮地方,掌握兵權。又要防止出鎮皇子叛亂,只好擴大東宮衛隊加以制衡。至此時,東宮衛隊已萬人有餘。

劉劭吃過下人備好的冷餐,召來心腹隊主陳叔兒、詹叔兒、齋帥張超之、任建之。命黃門置好茵席,眾人下坐。

「諸位皆為本宮心腹,如今主上聽信讒言,欲廢本宮、賜死始興王。諸位為本宮屬官,屆時必難逃災禍!大獄即起,本宮欲清君側,諸位以為如何啊?」

陳叔兒閉著眼睛,不願與太子的目光接觸。他久事東宮,自然對朝廷上的事瞭若指掌。東宮廢立在即,以他對劉劭的了解,當然明白這位外剛內黠的偽善太子不會坐以待斃。太子這番直言忤逆,陳叔兒還是吃驚不小。而今天下大勢已無需言喻,太子即便篡得皇位。那麼多手握重兵分封在外的藩王,豈會善罷甘休。以子弒父,有背華典。必為天下共討之。

已近黃昏時分,斜陽西落,夕光殘照,整個建康城暗淡下來。御道邊,長干里,行人漸疏。淮水東,烏衣巷,庭院深深。樹枝被晚涼風吹動,從清涼山飛來的寒蟬,附在御道旁的柳樹上,拚命地鳴叫著,演繹著最後的生命。

張超之忽然道:「今朝廷內有巨奸江、徐,外有腐將王、魯。陷害中正,竊天下之膏血,害同虺蜴。殿下志安社稷,鏟奸除佞。此天下萬民之所望,此等義舉,何患不克!」

劉邵知道張超之在看著他,是在向他尋問,這段事先教授的話說的如何。劉邵並不看他,他將舉到嘴邊的酒盅放回桌上。嘴邊掛著狡黠的笑,打量著另外三人的表情。

3.

元嘉三十年二月癸亥夜。從北國而來的候鳥,棲在一株檜柏上。淮水旁歌女吳音渺渺,淮水中漁民小楫輕舟。

萬餘名著甲兵士集於東宮,劉劭站在高台上,周圍松明燃的很亮。他甚至可以看清前幾排兵士的面孔。他舉起手中的矯詔,高聲道:「魯秀謀反!爾等嚴守宮門,本宮自帥平叛!」說罷,又命張超之集結兩千親信兵士,著重甲,宮前待命。遣小黃門召東宮屬官前來問話。

左衛率袁淑與右軍長史蕭斌、中舍人殷仲素、左積弩將軍王正見,一併被幾名黃門引入東宮。當袁淑在路上見到整裝待發的東宮衛隊,當他想到今日從同僚處聽來的主上或將廢太子一事,一切不言而喻了。但他無法相信太子竟敢調動東宮衛隊實施宮變,而且在這麼快的時間。如今建康城唯一的軍事依靠是西邊的石頭城,而石頭城始終都是由始興王領戍。不論他對此事知否,他唯太子馬首是瞻,這也是朝野共知的。

袁淑意識到將宮變的消息送出去,以求勤王部隊之舉,已經不可能實現了。畢竟東宮敢有如此大的動作,必然博得了駐紮京畿將領的支持。

他猛地回過神來,看向不遠處的蕭斌。他湊近幾步,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蕭斌沒回頭,只是打了個手勢,讓袁淑不要說話。然後低著頭,隨黃門慢慢的向前走著。

劉劭將雙臂伸展開,配合著張超之幫助他穿好沉重鎧甲。「這番成則富貴,敗則.....」劉劭停了下來,想著這些不吉利的話還是不要說了。他輕仰起頭,看向比他稍微高些的張超之。「少時入了宮城..。」

太子沒有把話說完,張超之自然明白什麼意思。他是個內秀於心,藏拙其外的人。他看見了檀道濟的死,和王玄謨的成。他不會為任何人做個毫無意義的馬前卒,繼續默不作聲的為太子整理盔甲。

劉劭見得張超之這幅神情,輕蔑道:「將軍勿要多慮。將軍久任東宮,劭豈是不知恩義之輩?」

張超之依然不動聲色,徑自彎下腰去,替劉邵紮好縛袴。

「山野獼猴尚且僅尊一主,況一國乎?」劉邵說話時語氣平淡。

張超之立即向後移退兩步,跪拜道:「臣定竭身奉命!」

殿外腳步聲嘈雜起來,蕭斌等人褪履入殿,正要對劉劭施禮。劉劭忙避開張超之,道:「諸公莫要多禮!」說著有撲倒地上,聲淚俱下道:「主上罔信讒,將治邵罪。邵自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

劉劭就伏在蕭斌腳邊,蕭斌怎曾見過這般陣勢,驚得向後連退幾步,脫口道:「自古無此事,願殿下善加思量!」

「殿下三思啊!」袁淑跟著道。

「公等侍劭數歲。今劭難,無所顧乎?」

「殿下!」袁淑伏身,以頭搶地厲聲道:「殿下慎思!」眾人也紛紛下拜,求劉劭善思而行。

少頃,殿中靜了下來。只聽得劉邵的抽泣聲。他很少會穿上這身甲胄,他稍稍躬起腰來,皮帶緊的令他呼吸困難。「事已不可逆。殿外兵士萬人,明旦,陛下若是過問,則如何?」劉劭抬起頭來看向蕭斌。「劭死,公等無顧乎?」

夜裡起了風,吹動淡雲漸遠,孤雁駕著寒風飛過。宿衛又巡了宮城一圈,歸了寢房,熄了松明,褪了甲胄,翻身就寢。

「臣、臣願竭身奉命。」

蕭斌伏在地上。想起元嘉二十七年,歷經二十年修養生息,南朝國力達到頂點。七月庚午,劉義隆在江湛、徐湛之等人的支持下。不顧太子與沈慶之的力阻,下詔二度北伐魏國。被寄予厚望的青冀二州刺史的蕭斌,率領著六萬北伐軍渡淮擊魏,何等意氣風發。相繼攻下碻磝,濟州等重鎮。不久後,王玄謨的潰退導致宋軍一連串的潰敗,二十年之努力毀於一旦。身為北伐軍主帥的蕭斌,自然難脫干係。被免官的蕭斌,卻在不久後又復起南平王右軍長史。事後得知太子曾在主上處陳情,與之開脫。後南平王入朝時,便留在東宮任事。

殿中靜下時,可以真切地聽見殿外兵士的操喊聲。這麼大的動靜,明日主上一定會得知,屆時必然百口莫辯。謀反自古皆是滅族之罪。主上當然不會滅自己的族。這罪責只會落在他們這些屬官的身上。

蕭斌定了主意,便再次高聲道:「臣願竭身奉命!」

他話音未落,便聽得身後吼道:「卿以為此乃殿下真意乎?」蕭斌回頭看去,見袁淑立在自己身後,已然怒髮衝冠。「殿下幼時曾患瘋病,此為瘋意耳!」

蕭斌一時罔知所措。劉劭已經站了起來,或許是跪了太久,晃了幾下才站穩。他略微躬著身子,額前和兩鬢散落著些碎發。他眄視著袁淑,問道:「事當不克?」說話時,聲音略些沙啞。袁淑冠冕堂皇的站在那,他不喜歡這種潔身自好的儒生。

袁淑憤然道·:「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恐事成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亦至矣。假若有此謀,望息之,以避禍。」

蕭斌忙站起身子,擋在劉邵與袁淑中間。他知道劉邵在想些什麼,也知道他會幹出些什麼。蕭斌向袁淑身後的殷仲素和王正見使了眼色。兩人馬上會意將袁淑拉出了大殿。蕭斌轉回身去,沒有看向劉邵,只是施了禮便退了出來。

剛退出殿,殷仲素便要拉著袁淑回值房。袁淑卻執拗地站在那裡,他在等著蕭斌。蕭斌剛穿好鞋履,袁淑就衝過去,高聲問道:「卿何以......」

「此何等事,豈可言罷。」蕭斌打斷了袁淑,說完也不再搭理他。與殷仲素、王正見施禮後,徑自離去。

4.

大約是子牌時分。建康城東北處是鐘山,上有山溪流淌。山溪旁有株斜卧垂柳,露水初凝,夜色中草木朦朧。

劉邵外著朱衣,內穿鎧甲。同蕭斌乘著畫輪車向奉化駛去門。

「袁淑至否?」劉劭沉聲問道。

蕭斌搖了搖頭,隨後差人去找。

夜中寒冷,兩千餘人的東宮衛隊精銳,前後簇擁這太子的畫輪車。腳步聲有些雜亂。不久便到達了奉化門外。劉邵又問道:「袁淑至否!」

「尚未。」蕭斌答道。

劉邵狠狠拍了下車欄,吼道:「速去喚來!」

袁淑在房中任由外面怎樣叫喊都不回應。自顧整理衣冠,研墨執筆。迅速寫好遺書,壓在案上的書籍下。他想到正在楚地清剿五水蠻的武陵王駿,這個自幼不受主上喜愛的親王。而今他手握重兵,又有名將沈慶之相輔。即便太子逆反得逞,武陵王也定會替天下除這大惡之人。

劉邵見袁淑慢吞吞地走過來,抽出腰間的寶劍,指著袁淑說道:「登車!」

袁淑低著頭,沒有理會他的命令。劉邵對他身邊的衛兵使了個眼色,兩人隨即將袁淑砍死在車前。劉邵回頭看了眼蕭斌,想看他如何反應,卻發現蕭斌只是盯著遠處的黑暗沉默著。劉劭冷笑了一下,指揮著衛隊向奉化門進發。

守衛宮城的禁衛軍隱約見到遠處過來大隊人馬,立即加亮了火把,命令弓箭手戒備。看清了是太子旗幟後,便聽見下面喊道:「受敕!討魯秀之叛。」

兩名禁衛軍趕緊向校尉長官報告了情況,他稍作思量吩咐道:「開吧,此非吾輩所能拒之。」

張超之獨自帶著著幾十名兵士,入了雲龍門,向著齋閣行去。齋閣、帝國的心臟。這是條通往榮華富貴的道路,他拚命的阻止這嘴角的笑容露出來。

木地板被腳踏的咚咚響,快到合殿了。張超之慢慢的將腰刀抽出。刀有些長,可能是太緊張了。他並沒有順利地將刀拔出來,還險些掉在地上。他立刻停住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在甲胄上蹭了下手中生出的汗,重新將刀拔出來。然後示意大家將腳步放輕,接著向合殿走去。

徐湛之照例提著燈籠圍著合殿檢查是否有人偷聽。近來主上不在召對江湛,這是一個很明確的信號。在帝國繼承人的人選上,劉義隆更傾向於好文才、禮賢臣的建平王劉宏。這當然也離不開徐湛之夜以繼日地遊說。

他隨手將雕龍木柄的燈籠放在御案一側,面對著劉義隆踞坐下來。劉義隆此刻背駝的厲害,閉著眼睛,呼吸也很虛弱。雖說熬過了幾場要命的大疾,不過元氣盡耗。近日常朝時,百官見到槁項黃馘的主上,難免會有些妄議。這使徐湛之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感。雖然劉宏已經被內定為新的儲君,不過朝野上江夏王劉義恭、南平王劉鑠,甚至即將被廢的太子劉邵都擁有龐大的勢力。如若不掃除這些個障礙,為女婿一路披荊斬棘,縱使有御極之日,也無駕馭百官之力。

剛入子牌時分,空氣里有了些潮濕的味道。

「陛下,陛下!」徐湛之輕聲叫道。

「還是將虎頭遷雍州刺史吧。」劉義隆沒有直起腰來,說話的聲音使人感到他的疲倦。

在徐湛之聽來,這是個不甚高明的手段。這種輕描淡寫的決定,是主上有意而為之。如此荒唐的決定,上到王公,下到百官都不會答應。主上只是想以此為基礎,來與他談判。

他少做斟酌道:「太子居東宮廿年余,朝野勢力甚大。昔,陛下置太子左右二率,任其職者,前後十一人。為王錫、胡藩、袁淑、臧質、王球、蕭思話、檀和之、劉遵考、謝弘微、劉式之、劉貞之。其中宗室者一,外戚者二、士族者五、鄉舊者三。另置三校,前後七人,為申坦、劉瑾、劉覬、劉康祖、費淡、蕭承之、沈慶之。其中宗室者二、外戚者一、士族者一、鄉舊者一,寒庶者二。又有太子積弩將軍數人,亦為巨室。近東宮者多有,而拒東宮者鮮有。「說到這,徐湛之停了下來。起身走到一旁的彤幾邊,盤膝坐了下來,將煎好的芽葉夾出來,放入碓中,把芽葉搗碎。放置杯中,注入沸水,又加蔥姜調味。

「始興王自幼聰慧,博群書,有文才。元服後又交近臣,戍石頭,與東宮相交最密。臣近觀東宮容色、行舉非常。又有風言...」

此時的徐湛之對私議皇室還是有少許顧忌的,他看著劉義隆。

「如何?」關於外朝的風言,劉義隆在王僧綽處已經得知一二。不過王僧綽表達的比較隱晦,作為人君,這種家醜當然不好細問。

「稱、、稱有反意!」徐湛之選擇了最直白的說法,他堅信強烈的羞恥感,會使主上暴怒。於是,他在瞬息間便組織起一套說詞,不在消除憤怒,而在轉移憤怒。一旦坐實東宮和始興王的罪名,將是個絕好的機會興起大獄,就可將江夏王與南平王牽扯進去,一舉而三得。

劉義隆覺得胸口很悶,他鎖緊眉頭,右手用力地搓著胸口。禁不住傷心哽咽道:「初,皇后嫉恨潘妃而崩。朕下詔禁朝臣上疏議改立太子事。不立後,而固東宮。虎頭自幼受朕溺愛,八歲封王。其生母潘妃又受朕之盛寵。至親骨肉!二子何以負朕!」

劉義隆側身依靠在憑几上,竟失聲痛哭起來。雙腿不斷蹬踹,又以右拳擊地。主上這般舉動,徐湛之一時驚得手腳無措,愣了半響才伏地道:「東宮不教,錯在太子傅!臣請.....」

徐湛之尚未說完,忽聽得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沒等二人反應過來。門就被一腳踢開,落在地上,聲音很響。子夜的冷風隨著竄了進來,蠟燭被風吹滅。

那時,夜光未退,色在霜白,落在地上宛如溫玉。徐湛之在流動的空氣中嗅到了濃烈的殺氣。他立即起身,本能地喊道:「何人!」

冷風吹在劉義隆未乾的淚漬上,有些澀癢。這些年國事操勞,他的目力已不如從前。燭火熄了,他只能隱約地看見幾個遮住月光的黑影,正快速向他靠近。

他將已經傳至口邊的驚呼收了回去,只發出了微弱的聲音。經過一瞬間的思考之後,他認定這種行為會損壞他的君體。右手本能地抓起憑几,舉過頭上,刀隨即落在上面。

憑几和斷指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大大小小的響聲。徐湛之看著幾名兵士正揮刀亂砍著主上,手臂與頭顱相繼斷落。他雙耳驟然響起強烈的蜂鳴聲,隨即翻身向北窗口爬去。僅行十數尺即被追上的兵士砍死。

5

建康城,古稱金陵邑。傳說此地素有王氣,楚亡越後,埋金以鎮之。故稱之金陵。秦時改稱秣陵。後,吳國黃龍元年,孫權自武昌遷都於此,改稱建業。晉滅吳,於太康三年改建鄴。至建興元年,為避愍帝司馬鄴之諱改建康。

本朝時,台城南有四門,曰廣陽、宣陽、津陽。宣陽門為正門,上有重樓懸楣,木雕龍虎。御道北起大司馬門,經宣陽門,抵朱雀門,長七里余。朱雀門東沿淮水有邊淮列肆,牛馬。谷、紗等市集於此。

時至五月壬午,任職秘書監的著作郎陸隸,剛入卯時,就從長干里的家中跑了出來。

就在昨夜,與他家只有一牆之隔的散騎常侍王正,一門皆遭官兵虐殺。自從武陵王進入建康城以來,這種事已經發生數起了。王正與劉濬相交甚密,這是滿朝皆知的。昨日陸隸隨百官前往東府,向武陵王劉駿請罪時。自知難逃災禍的王正,徑自去西市替劉劭殮屍,當即被官兵杖死。

快到大航時,陸隸猛然想起什麼。抬頭一看,劉劭、劉濬及其皇子數人的首級還掛在高處。為了避嫌,他忙轉身離去,怕碰到熟人。同時慶幸今天出門時穿的是燕服,而非公服。否則被官兵看見,還不知惹得怎樣災禍。

心神不定的陸隸沿著淮水想東走著,沿途不無狼藉。戰馬踏碎的的石板,牆壁上、木柱上,為來得及取下的箭頭。有些深宅闊府前血跡尚鮮,引來蠅蟲無數。

臨近東府時,陸隸見到有幾個人跪在東府一側的土地上。從服制來看,都是些高不可及的達官顯貴。為首者是名雪鬢霜鬟的遲暮老者,他同其他人一樣,被綁縛住上身。應該是捆的太緊,上肢以詭異的角度向後聚攏著。陸隸看不清他的表情,老者囚首垢面,公服上的塵土已經蓋過其本身的顏色。應該是過於虛弱,他的頭快觸及膝蓋。呼吸微弱,只能輕輕拂動幾根掉落的碎發。

劉駿繼位後陸隸繼續任著作郎,湘東王劉彧謀反時被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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