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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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洛陽有一位出了名的富家公子，家財無數，卻不喜商賈，偏好尋仙問道。
家中長輩拿他總是沒辦法，一番責打後見其仍無悔改之心，只好作罷。
這月上城中來了一個仙士，據說能開凡人天眼，只是要價奇高。普通百姓既沒這需求也沒錢，偏偏富家公子聽見風聲了，拿了錢財便要去試一試。
管家的弟弟聽說兄長又要去干這些虛妄之事，忙攔了道，「哥哥，我知道你無甚別的愛好，唯愛這些東西。原本做弟弟的也不該阻攔，只是哥哥你可要辨清了，這世道騙人的太多，莫要被人騙得人財兩空。」
富家公子聽弟弟這麼一說，既感謝他為自己這個不夠作榜樣的兄長想得周到，又心下的確存了疑，想著得著個法子不至於被矇騙了去。
二
拿了錢財便去了仙士下處，當先一眼，富家公子心中咯噔一下，便覺得這事不靠譜。眼見那仙士和自己一般的年紀，雖說相貌還算清雅，卻哪兒哪兒也看不出一個「仙」字來。富家公子的世界觀里，仙人都有一把長長的白白的鬍子，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可既然來了，總不能不問個清楚。那仙士倒真靈通，公子還沒開口說話，他便已道「公子是想開天眼？」
富家公子點點頭，五張銀票往桌案上一放，仙士眼中放光正準備伸手去拿。富家公子卻狡黠一笑收回了銀票放進袖兜。又摸出一小粒銀子來，推到仙士面前，「剛剛的是尾款。這是定金。」說著這些，他又忍不住提出心中質疑，仙人難道不都是長鬍子的老頭兒嗎。
仙士臉色頓時有點尷尬，並沒有回答什麼，深呼吸兩口平靜下來拿了銀子，請富家公子進屋裡坐。兩人簽了一個約契，大意是若開天眼成功，富家公子便付尾款多少千兩白銀。
雙方各自收好約契，仙士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又刺破自己手指把血塗在富家公子眼皮上，作了一炷香時間的法，香盡便告訴公子已經開天眼成功了。
公子睜開眼睛四處看看，並與平時沒什麼不同。正想質疑時，仙士笑道，「夏盡秋至，便是仙界也少了些生氣不願出門。我也並不著急你的銀子，只等你自己確實看見了仙人再來付款。」
富家公子心想這人算厚道，左不過被他騙了一粒銀子，不算什麼大事。又說自己也是個有信用的人，絕不會拖欠尾款。
於是便回了家，作法有些累，也沒故意去尋什麼了，直接躺床上睡了。
也許是睡太早的緣故，半夜，公子突然被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弄醒。
因為他一向不喜太多人吵鬧，所以他居住的獨院子里只有白天偶爾來一個下人打掃。此時聽著院子里有聲音，卻又不知是誰闖進來？
富家公子披衣起身，推門而出。卻見到一副他前半生一直想見的奇異景象。院子中的菊花一夜竟漸漸開了，月華如水，灑在庭院中一股清冷白光。而一位長鬍子老者恍若仙人，手中拿著畫筆正在一朵朵塗著那黃菊花瓣。
富家公子驚呆在原地，身上披的外衫落下來也渾然不知。老者聽見了聲響轉過頭來，慈祥一笑，跟公子心中所想像的仙人形象一模一樣。
公子鎮定心神，聲音有些發顫，問那老者是何人，老者笑道，「我是秋分神。」
三
秋分三候，一候雷始收聲；二候蟄蟲坯戶；三候水始涸。老者仙人便是專管此三候的神。閑暇時也塗塗秋菊顏色，趕趕候鳥。今日看這庭院中花朵可愛，不由得動了心來上色。
他又見富家公子機穎靈動，覺著有緣，一人一仙便攀談了起來。仙人教誨了富家公子許多道理，教了他一些保養之法。
最後才突然想起來，「你是怎麼會看見本仙的？莫不是天生天眼？」
富家公子不敢隱瞞，將被仙士開天眼的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仙人摸鬍子點頭道，「原來如此。只是開天眼耗人修為，不知要再練多少年才能補回來。」說罷長嘆一口氣。
富家公子聽得這樣，想起之前的疑心，心中對仙士更有些愧疚，便向仙人保證道一定給為自己開天眼的人更多報酬。
仙人點點頭：「的確該得。」此時月向西斜，仙人抖抖衣袖收了畫筆，向富家公子道他便要走了。
富家公子並不敢挽留，因著心中對仙人尊敬，便稍稍側過了身並不去直視。
只聽得菊叢像被風吹過一樣抖動了一下，再轉過頭來時，仙人已經完全不見了。
四
富家公子一夜未睡，第二日便拿著銀票又另加了幾錠銀子去了仙士下處，將昨晚情景詳詳細細描述了一遍，千恩萬謝，雙手奉上銀子。
仙士微笑著聽完，淡泊收下銀子和銀票攏入袖口，又好生送了富家公子離開。
富家公子仍沉浸在昨夜奇遇之中，正準備回家與弟弟分享，心中卻突然跳出一個不對勁的地方。他就站在大街上努力回憶著，越想越奇怪，最後突然蹦起來，「糟糕！」街上的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富家公子連忙往回趕，卻只見得仙士住處人去房空。不由得懊悔得蹲在地上打了自己幾巴掌。昨夜那老仙人雖從未見過，聲音也如老人一般，但富家公子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只是被當時情景震撼，一時間竟忘了這事。
今日見這仙士，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始終沒有覺察，剛剛在街上一想，突然想到昨夜那老仙人穿的白色長衫，不就是今天這仙士穿的這一件么？只是那仙人來無影去無蹤，倒不知道是什麼妙法子了。
富家公子心裡懊悔極了，想著要不要去報官，又覺得羞愧，或者回去找弟弟派人去城外追，說不定還能追上。
只是心中總是羞慚，想了一會兒，便拔腿往城門口跑去，想著說不定還沒有走遠自己還能追上。
城門口倒沒看見，富家公子又往城外追，長長的大路上空無一人。突見路旁邊一座城隍廟，路人常在裡面歇腳。富家公子便摸過去，在窗外聽裡面動靜。
果然聽見那假仙士的聲音，還有另外一個老人。他從窗戶洞里悄悄往裡看，那老人並不是昨天遇見的「仙人」。只見假仙士身上還穿著白色長衫，包袱漏出了一隻畫筆的柄，昨夜那人果然是他假扮的。
五
富家公子氣急不過，他雖知世間險惡，錢是個好東西，許多人想來騙自己的錢財。但自己一向算不上蠢笨，怎麼這就被蒙過去了？所以他這氣之中，一多半是覺得自己太蠢了。
卻聽裡面傳來年輕人說話的聲音，假仙士向那老人道，「師父，您吩咐的盤纏我已經籌備齊了，城中鬼怪橫行，我為百姓祛除妖邪，他們十分感激，所以送了我這麼多錢財。」
那老人滿意地點點頭，看著假仙士給的銀票和銀子，驚愕道，「這麼多？我們可怎麼花得完啊。青兒，你怎麼要了這麼多來？」
年輕人笑道，「師父莫怕，這些銀子是一位富家公子給的，他家中錢財巨多，感念我為城中百姓除妖護得一方平安，所以給了我這麼多賞銀。」
富家公子聽到這裡已經全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也不消得自己去報官了，只需進去跟那假仙士師父一說明真情，想來他師父便會先責罵他一頓了。
想到這裡，他也不再躲著便推開門走進去，兩人聽得聲音都轉過頭來，假仙士見是他，果然臉色大變，沖他擠眉弄眼好似求饒。
富家公子卻不管這些，剛開口說一個「他」字，卻突然被假仙士打斷，假仙士衝過來抓住他袖子，笑盈盈向老者道，「師父，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位富家公子。他可真是個大好人啊，為了城中百姓安寧，自己出了許多錢財來請人驅妖辟邪，整日為普通人家受邪祟侵擾憂慮，非要弄得全城諸家皆平安才肯放我走。他可真是一位大大的好人啊！」
富家公子被他這麼一大番張口就來的謊話弄得不知所措，剛剛想好的揭露之詞也一下子忘光了，又聽裡面全是稱讚恭維，不由得腦袋有點飄。
老者聽徒弟這麼一誇，不由得也喜愛起眼前這個年輕人來，走過來慈祥地瞧著，不住點頭，眼中滿是讚許，「不想這年間富裕大家年輕人還有這樣的好後生，是個可造之材啊……不知公子年歲幾何，可願隨老朽一同去茅山，不嫌棄的話，老朽把術法傳授於你，也算是為百姓造福。」
富家公子一臉懵逼，袖子卻被假仙士拽著，給拽到了一旁角落，背對著老者說悄悄話，老者笑眯眯望著。
六
富家公子正要質問假仙人，他便求饒道，「公子息怒，此去茅山千里，師父非要我三日之內籌足盤纏，普通百姓我總不忍心，見公子家境富裕，想著這些錢財對於公子來說也都是身外之物，所以……」
富家公子氣道，「騙別人你就不忍心騙我就忍心？？」假仙士忙安撫道，「此事是我不對是我不對，公子儘管責罵我絕無怨言，只是請公子千萬不要將此事告知我師父。他是茅山中修為最高的，我好不容易拜得這麼一位師父，如果他知曉了定然要將我逐出師門，還望公子可憐我孤苦無依，惟願此生永居茅山，千萬不要揭穿了我啊。」假仙士說到孤苦無依，聲音有些凄然，富家公子一時聽了，竟也有些不忍了。
但是那麼多錢呢，「那我的錢怎麼辦？如果我拿走，你師父老人家肯定要問清楚真相的。可我也不能白白失了這麼一筆錢什麼也得不到啊！」
假仙士忙道，「公子剛剛聽見我師父說什麼了嗎？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他老人家十年不收一徒，我也是歷經千難萬難才做得他老人家的徒弟，如今連百分之一的本事零頭都沒有學到，可是公子你看昨夜，想必對我的本事也略知一二了吧！」富家公子點點頭，確實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假仙士又道，「公子當然不能白白失了錢財，也不忍心讓我脫離師門重新無依無靠，要不……便隨了我們一起去茅山，公子自由身，待個一兩月覺得不喜歡走人也好，我自然會籌措一些錢財來彌補公子的損失，或者公子覺得好，待個三年五載學些好用的真本事也行，都任憑公子。」
富家公子想了一想，其實茅山學道並非他的本願，他一心只想親見仙人，對於術法這些東西反而不是很熱衷。可是自己損失了那麼多錢財卻拿不出個說法給家裡人，又見假仙士一臉凄然害怕被師父趕出師門，心裡終歸不忍心捅破。又想自己現今正無事，家中又有弟弟當家照管，自己出去遊歷遊歷山川也好，若能學得一些本事，也算是有一技之長。於是他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假仙士一改凄容高高興興拉著他去拜見師父。
富家公子既已經下定決心便恭恭敬敬跪下拜了師，師父笑開了花，摸著他頭給了他一塊佩玉，富家公子眼見得假仙士——哦不，現在是師兄，腰上也有一塊的。便自己也佩上了。
不過總不能突然隨人去了，可是師父又催著上路。於是富家公子便攔住一個過路客，找人要了紙筆，將情由寫與家人，只說自己拿了錢去拜師，學成再歸，有空可以去茅山看望他。便再無其他的話了。他一向行為怪異，想必家中人也不會驚奇。又解下自己佩戴的一個荷包當作信物憑證一齊遞與過路人，給了一些銀子托他送到自己家。
做完這些，他才看師父與師兄站在不遠處背對著自己說話，便往他們走去。
他們好像沒察覺自己過去了，還在說話。富家公子正想叫他們。突然聽見師兄又提到了自己，
「師父，你非他不可的徒兒我好不容易給弄來啦，這下可以教我那一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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