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錯誤與錯誤相遇｜聊電影《坦納大廳》

文/書予

你做過錯事嗎？

凡是值得做的事，都是既可怕又美麗的。

就像，你第一次做一件你自認為是錯的事情，你明知是錯的，但還是做了。

當時我的腳踝上正爬著一隻瓢蟲，我看到Victoria把她奶奶的鳥從籠子里放走。

我看到鳥兒消失在無盡的天際，像只寂寞的氣球。我感到如此悲傷。

那個畫面在我心裡留下了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因為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壞事都是出自意外，不可能是人為的。

故事開始於Fernanda被母親送回寄宿學校Tanner Hall的路上。夕陽在天幕上塗抹出曖昧的粉橙色，像極了Victoria放走鸚鵡那時的天空。

回到Tanner Hall的Fernanda，見到自己的宿友兼密友Lucasta和Kate，三個人笑著擁抱彼此，表達思念之情。

而另一方面，Victoria的到來，也預示著她們的生活將迎來轉變，或是歷史的重演。

從這裡開始，四個女孩在女生寄宿學校Tanner Hall的故事在我們面前緩緩展開。它們既有各自的線索，又相互交織，使得整部電影的劇情如一場悠然迴旋的華爾茲舞。

即使誰錯踏一步，整場舞蹈還是要以它原本的、穩固的節奏進行下去。

Kate一直是最大膽最肆無忌憚的那個：在浴室里假裝受傷喚來文學課男老師Middlewood先生，並且裝作享受對方撫摸的樣子，引起同學們竊笑圍觀；在課上坐前排，咬著筆撩老師，以《洛麗塔》作為暗示，穿叢林裝比基尼上課；第一個同意Victoria溜出學校的計劃；遊園會上和外面的男孩子在摩天輪里接吻……

可是，當被撩到滿腦子都是「Kate出浴play」的Middlewood先生在她18歲生日送她一輛車，並且表示想真的和她發生點什麼的時候，Kate卻一臉驚嚇地嚴肅拒絕了他。在Middlewood先生因此離開學校之後，Kate像是所有做錯事的學生一樣，把老師推薦過的書都看了一遍。在懲罰她們偷溜出去的禁閉取消後，Kate仍選擇留在了Tanner Hall。

Lucasta的性格最單純直率，對友情十分忠誠：雖然看起來溫和沒主見，但面對Victoria的示好，她仍然選擇陪在Fernanda身邊，不會拋下她出去玩；她喜愛畫畫和獨處，被暗戀自己的男孩Hank發現畫作里只有女性。而那時，她自己還不清楚那意味著什麼。從摩天輪那一幕開始，Lucasta不得不去面對自己身份和情感真相：她無措地發現自己無法和Hank接吻，後來被Victoria誘導而意識到自己更享受和女性的親吻；Hank有了女友，而她也在糾結中明了了自己無法和男孩子在一起，即使是和Hank這樣的好朋友……

Lucasta遇到的困境是特別的，而她的結局也是特別幸運的：經由Hank的介紹，她在Hank打工的咖啡館認識了一個也喜歡漫畫、對她有好感的女孩子。

如果說，兩位配角的故事相對獨立成章，那麼兩位主角——Victoria和Fernanda的故事，則要彼此交融得多。

Victoria從出場就表現出了她為人處世的心機和操縱性，這其中又有許多部分是針對Fernanda的：和Fernanda不對付的她從入學就打算撬她兩個好友的牆角；借了Fernanda的衣服，然後告訴單純好心又巧手的Lucasta這件衣服是撿的，想要她幫忙改成自己喜歡的花樣；從第一眼見到校長的兒子Peter就開始琢磨怎麼從他手裡拿到鑰匙溜出學校；打碎放鑰匙的玻璃櫥弄傷自己，交換鑰匙博得宿管Middlewood太太的信任和同情，從此擺脫半夜尿床的室友，得到舊教室作為單人宿舍；在路上看到Fernanda和Gio一起買CD，留了心還在遊園會的時候裝作無意告訴了Gio的妻子；發現Lucasta和Kate拒絕拋下Fernanda而跟自己溜出去玩，她乾脆騙來求助Fernanda的Peter說對方來大姨媽不想見他，藉此讓Fernanda以為Peter不會來了，而跟她們三個一起出門；四個人偷溜出去的事情被Middlewood先生告到了校長那裡，她咬定Peter會幫她們頂缸，最後果真如此；在浴缸里借口和Lucasta練習接吻，引她暴露自己的性向；她甚至複印了Gio給Fernanda的紙條，打算在Gio的兒子受洗的聚會上把紙條交給他的妻子……

然而，看起來像是壞事做盡、一路坑隊友的她，也會半夜一個人在浴室里偷偷地哭，也會在聚會上因為母親的刻薄言語而顯得無助，也會抑鬱並多次試圖自殺。

她用儘力氣，做一切事情目的性都那麼強，而她在關係中的脆弱和卑微，也那麼顯而易見。

最後來說Fernanda的故事，一段明知故犯的第三者插足。

影片的一開始，她在回憶過去，也在詰問自己的命運。

是否，做錯事的只會是別人，比如Victoria，而自己總會是好的那一方？

答案是否定的。正像她自己在開場的旁白中所說，每個人的內心都可以有陰暗的一面。

遇到Gio，她的確是墜入了愛河， Gio由於種種原因，也為Fernanda所吸引。為了愛情，Fernanda明知Gio已婚，仍然和他約會，和他發生性關係。但就像其他出軌的已婚男一樣，Gio也不會為了Fernanda而拋下自己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孩子，卻還想和Fernanda保持婚外情的關係。

而Fernanda始終是有正義感的Fernanda，她會在看到Victoria夜半哭泣的時候選擇不打擾，會在所有人都誤解Peter拿了鑰匙的時候頂著委屈和壓力說出真相，會在Victoria受到母親羞辱的時候站出來支持她，也會因為破壞Gio的家庭而內疚，最終親手斬斷這段錯位的戀情。

從Victoria將鸚鵡放出籠子到如今，她第一次被迫直面自己內心深處的黑暗。

而黑暗面，能否給我們帶來任何好的事？

「這真是一個適合下葬的天氣。就是這種天氣，天空的顏色也很搭。我死的時候，在這樣的天氣把我下葬。」

「好的。」Fernanda淡淡地開口。

Victoria驚訝地轉頭看著她。

「你會嗎？」

「會的。」

Victoria第一次對著Fernanda露出了可以說是脆弱的表情。

「我祖母死了。就在她的鸚鵡消失的幾天後。」

Fernanda顯得有些吃驚，接著抱歉地搖頭。

「我不知道。」

有些時候，只有犯過錯，才能理解錯誤背後發生的事情，才能理解做錯事的人的心情。

歷史重演了，也沒有重演。

我最喜歡Tanner Hall的部分就在這裡。比起其他校園成長類電影，Tanner Hall的結尾既浪漫又真實。少了假想中的青春不落幕，多了對於界限、命運和關係的叩問和思考。

「知道了彼此最黑暗的時刻，反而將我們更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並將我們救贖。就像負負得正，就像眼睛適應了黑暗。」

我想，對於許多人、許多關係，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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