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我是為抹骨牌來的?
毛姆有這樣一段話:
世界是無情的、殘酷的。我們必須看到冷清寂寥的美妙。在生活中我們一定不要出風頭、露頭角,惹起命運對我們注目。讓我們保持著沉默,滿足於自己小小的天地吧,這就是生活的智慧。寶姐姐就是這樣一個把自己隱藏在平凡的大多數中的人,人淡如菊,靜處安身,從不鋒芒畢露,從不招搖過市。但她又絕不安於這種平凡,而是在低調中不動聲色地推銷自己,無為中有為,再冠以平凡的表象。正如木心先生說,無為是一種為,不是一種無。心懷出世的哲學,又能在現世中遊刃有餘。是個聰明的女子。
看起來她是個極中庸的人,似乎立志做成一個封建淑女,平日里行庄坐穩、言寡氣和。但也並不是個花瓶,手上也能經過大事,極有能耐且並不因此爭榮誇耀,善出手,也善隱藏。怪道王夫人極囑意她,不僅因為和寶釵親故更深,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寶釵身上有一種豪門閨秀應有的規範——摘除自我的部分,或是天真浪漫或是特立獨行的部分,克己復禮。是啊,表面上看,寶釵確實是那個時候封建大家族裡家長們希望女孩兒長成的樣子,相貌端莊,舉止隨和,守拙藏愚,懂得審時度勢,深得人心。總覺得寶卿就是十年後的王熙鳳,並且是有文化的王熙鳳,一些手段恐怕比之鳳姐更甚。當然,客觀地講寶卿的人品比鳳姐絕對要好很多,貪贓枉法褫奪人命的事寶釵還是有這個底線和良心的。只是在治家和「對付丫鬟婆子」的手段上,她絕對是那種有著鳳姐的殺伐決斷、威嚴肅整,又比鳳姐聰明,比她得人心,讓下人畏懼的同時又能夠尊重與擁護的一個管家娘們。這就是有文化與沒文化的區別。誠然,她一方面願意遵從禮制,願意展現出來的是安分從時恪守禮教的樣子。另一方面,那渾身滿溢而出的鐘神毓秀,真箇意濃態遠,骨重香儼,遮都遮不住。
她既一板一眼,又活潑跳脫。
於是,安分從時不願意十分矯飾的她,偏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漫不經心不願意在詩詞上下功夫的她,偏偏滿肚子墨水,才情敏捷,語句清新;克己復禮不願意作小兒女之態的她,偏偏戲蝶綉鴛鴦,難掩真情,嬌憨可愛。
原來看似中庸的一個人,有很極端的兩面性。她會在金釧被逼投井而死時去王夫人那望慰一番,全榮國府的人都知道金釧是王夫人逼死的,她竟還大言不慚安慰王夫人,言及金釧是失誤掉進井裡,勸解王夫人不過打發她幾兩銀子完事。那一番巧言令色,看不出一點小女孩情懷,恐怖得很。以及用錢解決事情的作風,倒和她哥哥薛大傻子如出一轍。
她也會在湘雲一時興起要做東時,深諳她的窘迫,解決他的燃眉,提出建議幫她請客,既幫了忙又不會讓湘雲感到尷尬自卑,溫柔周到,實為可親。
她那麼冷淡那麼兇狠,那麼溫柔那麼良善。
有時候倒希望她和黛玉一樣孑然一身倒好得多,可以任性詩情畫意,隨時喜怒哀樂,不用靠她一個閨中弱質背負家族使命;抑或者回到上一代像黛玉母親一樣,家族尚且鼎盛,聯姻尚未派上用場,只須嫁給喜歡的人,安然偏安一隅舉案齊眉。要麼詩和遠方,要麼晝夜廚房。
詩和遠方是她隱藏起來的的清新雅志,晝夜廚房是她祈求在外的現世安穩。造化弄人,哪裡知道到最後只落得個不咸不淡的「可嘆停機德」的名聲。
再回首,只記得有一次寶黛二人又鬧別捏,寶釵正在和黛玉說話,寶玉過來解勸黛玉,先向一旁的寶釵說道,老太太要抹骨牌,你去抹骨牌罷。寶釵道,我是為抹骨牌來的?
可嘆,她這一生,真箇是為抹骨牌來的?
寫於丙申猴年 七月廿一
是日深居簡出 消閑靜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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