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隨筆‖《生與死的故事》：將我砍倒，天空就會倒塌

我很清楚，當死亡之斧

將我砍倒，

天空就會倒塌。

西班牙詩人胡安·拉蒙·希梅內斯在一首短詩《我很清楚，我是樹榦》中如是寫到。而這首詩，則以序詩的形式，收錄在於2013年出版首度與中文讀者見面的經典散文集《生與死的故事》中。

胡安·拉蒙·希梅內斯

可以說，我是先痴迷這句詩，再喜歡這首詩，最後有慾望去讀完這本書。但僅這句詩，就足以支撐起這本書的厚重感，並用一種直截了當且一針見血的箴言，戳中了人類在世事無常下的渴望與無奈。「（哪一天）整本書會縮小到像一隻螞蟻的手那樣，因為一個觀念就可能把這本書加大，把它變成宇宙！」希梅內斯在《生與死的故事》的一文《所謂長故事》寫到。於是，我再一次想起，愛爾蘭現代主義劇作家塞繆爾·貝克特創作的荒誕劇《等待戈多》便是如此。

有人評價希梅內斯，為「作家中的作家，詩人中的詩人」。不過，讀《生與死的故事》，毫不費力。在他筆下，一個個故事短小精悍，一個個人物躍然紙上，一個個文字清新脫俗。這與其說是一本雋永的經典散文集，更不如說是一部拷問生死的敘事體散文詩集。讀著讀著，我們就會情不自禁地穿過一條神秘的時空隧道，回到曾經的生活軌道，重遇那些有過交集的舊友，以及那些擦肩而過的路人，逼真卻模糊，陌生卻親切。而這些在軌道上來回穿梭的人物，也構成了希梅內斯對「生與死的故事」最真實的記錄，冷峻中透露出一絲溫暖，安靜中暗藏著一股旋流。誠如他在書中一文《最好的記錄》中講到，「我的心靈不斷記錄著生命中所有美麗的事物，以便我可能把這些美麗的事物告訴你，而你也可能聽到它們。」

不管你是否真誠生活過，我想，你都可以清晰地「聽到它們」。因為希梅內斯在有限的故事容器里，傾倒出一滴滴閃耀著人物喜怒哀樂的露珠，彙集而成，並蕩漾出涓涓細流一樣的悲憫情懷，直接拍打你的五官，鑽進你的毛孔。「我很清楚，天堂有銀色的河流和金色的森林；孩子的天堂一定有狗、蝴蝶，以及鳥兒。」僅開篇第一文，他便憂傷至極，把「死去的小女孩」比喻成「一朵枯萎的大玫瑰」。於是乎，「一個生病的孩童只有痛苦，全是痛苦，一種沒有止境的白色創傷。」

孩童，是希梅內斯極為熱衷的捕捉對象。他認為，童年是人生中的金色年代，但也無時無刻投射出一種「灰色年代」的氣息。「那個孩童，在所有其他睡眠中的孩童中醒著，在我看來並不是那列在生命的睡眠里行駛的火車之中的唯一生命，反而是唯一的真正死亡。」與此同時，喜歡蝴蝶的瑪麗琳、可憐的男孩杰倫尼塔、年輕的乞丐莎蘿、有著藍色臉孔的馬克斯，還有很多諸如賣報、賣香蕉等不知姓名的孩童，或單純，或狡諧，或冷漠，他們都是「西班牙的一種新生命」。或者說，「一個新的面孔會出現，暗示某些其他的人類的可能性」。

希梅內斯對孩童生命體的偏愛，足見他有著一顆玲瓏剔透、慈悲為懷的心。「但願我能夠站在他前面，把他綠色的土地，他鐘愛的小路，他溫暖的走廊帶給他，把它們全都放在他雙手中！」對於成人迷宮一樣的世界，他也伸出了一雙慈悲的肩膀和友善的手。醉酒的兒子、馬德里的盲人、失去姐姐的罪犯、馬拉加的工匠、夜雨中的流浪者，以及康復中的老婦人、葡萄牙老人、奇怪的老人、老人安德烈和精神病院里的老人等老年群體，都是他目光所觸及到的社會階層中的「弱者」。但即便如此，他都滿懷敬意，以善意的辭彙來速寫「弱者」的生存狀態。這就像他所說的那樣，「我希望捕捉到他的『遙遠的孤獨』的秘密，就會偷偷拿起雙眼望遠鏡，更加看清他的臉孔。」因為他知道，這些「弱者」在生命的層面上承受著的重量。

對於弱勢群體，希梅內斯總是呈現得乾乾淨淨，也謙遜恭敬。「這些勞動者雖然很窮，卻有一扇窗子對著水、田地和亮光。」這又何其不是一種富有。正如他對生死意義的再次探索，「哪一天我們會了解，東西並不是從大小之中獲得價值」。於是，這些人因為他的發現而變得有了價值。不僅如此，從生死之間，他衍生出了對永恆的追問，「沒有什麼，只是那種東西，時間」。

時間決定著我們的生與死。

時間讓我們不安，讓我們征服不了不安而產生一種罪惡感。

然而，不管是弱者還是強者，「我們將如此走下去，走到地上，一步一步地，不是表現出突然的震驚，像固執於錯誤的不均衡的人，像大地的人群，像過著匆忙的外表生活的人。」但倘若「當死亡之斧，將我砍倒，天空就會倒塌。」因為，「天空知道，它以前是我日常的土地。」

此刻，正值深夜，「我們像一棵樹一樣停在岸旁」，而只有時間在我們之間不可阻擋地流過。

時間之河越流越寬。

我們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也不能不敢動彈。

《生與死的故事》「黑與白的世界」

• 我計劃把那隻硬如鋼的黑色昆蟲帶到雷提羅公園，讓它成為最遠處的青草中的一位常客。

• 而高處的寒冷——對於一隻鳥而言——是像世界那麼大。

• 黑和白出現在世界上的所有東西之中，而這世界也是黑和白的。

• 從他的睡眠到死亡之間的距離，不超過半公尺的疲憊狀態。

• 我們活在這個世界，好像活在一間破舊、暗晦、可憐的穀倉。

• 要盡情享受這個春天，它也許是最後的一個春天；不要感到悲傷，它也許不是最後一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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