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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事緋聞系列:「高山茶」一定好嗎

做茶這些年,我最怕三種茶友:小清新、老文藝、情懷帝。小清新喝茶主要為了拍照發朋友圈,老文藝喝茶主要為了提升某格,而情懷帝,喝茶喝的自然是情懷了。

記得多年前,我遇到過一個妹子,此妹子一句話讓我至今記憶猶新:「我不吃魚——我只吃深海魚」。後來,只吃深海魚的妹子我沒再遇到過,但聲稱只喝「高山茶」的茶友是天天見啊。

有這麼一類茶友,堅信「高山雲霧出好茶」。但這樣問題就來了,多高的山算高山呢?雪山那種動輒海拔四千米起的?好像長不了茶樹。中國廣大的茶區裡頭,高過兩千米的山也沒幾個。但既然是高山雲霧出好茶,也不能太低了,三五百米的小山包是不配叫高山的,所以,「高山」的定義就定為1000米以上吧。

所以,每次我問只喝「高山茶」的茶友何謂高山的時候,他們的回答一般都是一千多米。

不幸的是,中國長江以南廣闊的茶區裡頭,海拔高的地區並不多,很多茶區還很不爭氣地在平原上發展壯大,實在是不給只喝高山茶的茶友面子。

前兩天,我有一位朋友,和我就「高山茶」的問題爭論了一番。這位朋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著名紅茶產地斯里蘭卡轉了一大圈,發現當地「高山茶」的價格比低海拔的茶貴出一大截,更加堅定了高山雲霧出好茶的信念,於是得出結論:「海拔不夠都白搭」。

就這句話,我為我的茶很抱不平。於是我舉出太湖碧螺春和西湖龍井的反例。但她說,這種個例不能代表整體規律。我又舉出正岩岩茶的反例。但她說,探討這個問題不能在不同茶類之間切換。

於是討論就沒法繼續進行下去了。

在古代農業社會,自唐代起,茶葉就逐漸成為僅次於蠶絲的重要經濟作物。既是經濟作物,必要在產量和品質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最終,氣候適宜、人口密集的緩坡丘陵、坦蕩平川成為綠茶的主產區,而那些深溝險壑、雲霧絕頂只是存在於浪漫想像中的茶葉產區。那些人跡罕至、彷彿專供武俠小說中大俠高士隱居的地段,就算偶有一兩片茶園,茶葉製作技藝由於缺乏交流,如何進化?更遑論茶葉製成後的運輸和交易問題。所以,明清之時,人煙稠密、市廛繁華的江浙產區代表了茶葉製作技藝的最高水平。當時的徽茶產量很高、很多徽商即是憑販茶而身為巨賈。但徽茶在上層社會並不受待見,還記得《紅樓夢》中賈母的名言嗎:「我不吃六安茶」。六安地處大別山區,與外界溝通交流比較困難,因而茶葉製作技藝相對於江浙地區是落後的,成品茶味苦性寒,香氣亦不清妙,主要供給北方地區平民飲用,難怪被賈母所瞧不上了。正如許次紓《茶疏》中所講:「大江以北,則稱六安,然六安乃其郡名,n其實產霍山縣之大蜀山也。茶生最多,名品亦振。河南、山陝人皆用之。南方謂其能消垢膩,去積滯,亦共寶愛。顧彼山中不善製造,就於食鐺大薪炒焙,未及出釜,業已焦枯,詎堪用哉。兼以竹造巨笥,乘熱便貯,雖有綠枝紫筍,輒就萎黃,僅供下食,奚堪品斗。」

明清茶書里出現頻率最高的名綠大概有以下幾種:松蘿、虎丘、羅岕(音卡)、龍井、陽羨、天池等。這些名茶全部出自江浙(松蘿出自今天的休寧、歙縣一帶,雖不在江浙範圍內,但是地理上毗鄰杭州、湖州),而這些幾百年來一直在書中散發著裊裊茶香的無上妙品,產區平均海拔竟無一超過500米。明清之際的制茶大師閔汶水在南京設茶坊,自產自銷江浙名綠,名為「花乳齋」,引得無數文人高士前來拜會。張岱正是在桃葉渡訪閔汶水之後,才寫下了那篇著名的《閔老子茶》。

總之,文人最多只不過是曲盡茶味之妙,就算是偶爾在著作中點染一兩筆茶葉製作要領,終究是隔靴騷癢,真正推動茶葉製作技藝不斷向前的,是千百年來那群沒讀過書、也沒有什麼話語權的茶農和茶工。在文人士大夫層面,飲茶是一種自身體而至精神的愉悅體驗,但在茶農茶工的層面,茶是經濟來源、衣食所依,甚至帶著斑斑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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