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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新葯荊棘路

【健康點】9月份,在北京市中關村生命科學園,百濟神州就待滿5年了。不到5年時間,這家中國創新葯領軍企業已有4款候選新葯進入臨床審批階段,其中1款為單克隆抗體類抗癌藥物(簡稱單抗藥)。然而,在「中國版基因泰克(GenenTech)」的盛名之下,百濟神州有著不大夠用的公司大樓。

不只對物理空間,百濟神州對人才儲備、製藥能力也相當「饑渴」。百濟神州是中國創新葯的一個典型標本。它標記出創新葯要涉險跨過的每一道關卡:技術關、人才關、資本關、審批關。在這條荊棘路上,每位不甘於模仿的創新者,都需要跨山渡海,探索技術與商業的邊界。

好在,百濟神州獲得了諸多美國投資機構的認可,並在今年2月登陸納斯達克上市。而另一家生物醫藥CRO(俗稱研發外包)領頭羊葯明康德則反向而行,從紐交所退市,準備在中國主板上市,市場預計市值將達到千億以上。

不到半年,中央層面已經先後印發三個文件,對生物葯構成一系列利好:

——3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促進醫藥產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指出,加快新型抗體、蛋白及多肽等生物葯研發和產業化。

——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綱要》指出,研發創新藥物、新型疫苗、先進醫療裝備和生物治療技術。

——7月,國務院印發《「十三五」國家科技創新規劃》要求,重點支持創新性強、療效好、滿足重要需求、具有重大產業化前景的藥物開發,基本建成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國家藥物創新體系,新葯研發的綜合能力和整體水平進入國際先進行列,加速推進我國由醫藥大國向醫藥強國轉變。

至少在宏觀政策層面,這是中國創新葯最好的時代。

技術關:從研發到生產的難題

政策趨於利好,而競爭則愈發激烈。

隨著創新葯逐步進入臨床階段,從研發起家的生物技術公司百濟神州,要為中試生產打好提前量,建設自己的生產基地,但生產環節並非這家公司專長。更重要的是,百濟神州自主研發的腫瘤治療的PD-1抗體藥物,正面臨諾華等跨國巨頭的兇猛追趕,為爭取三四年內將新葯推向市場,百濟神州需要更專註於研發,然後把生產等其他事務,交由外部服務商提供。

這時候,GE來了,希望在百濟神州面前扮演「技術管家」的角色。

GE旗下的GE生命科學計劃為百濟神州建設一個cGMP中試車間,用於為該款生物葯的臨床試驗提供樣品。百濟神州生物葯首席總監李康對GE提出需求,希望GE確保生物製藥生產製造流程不僅符合中國GMP標準(cGMP),還能符合美國、歐盟GMP標準,確保百濟神州新葯未來順利出口歐美。他的需求得到回應——兩者在8月訂立了協議。

百濟神州在中國率先採用的,是GE的Flexfactory?(靈活工廠)。該工廠位於蘇州工業園區,預計於2017年開始運營。模塊化生物製藥整體解決方案KUBio?當中,Flexfactory?是指除廠房之外的模塊。在此之前,作為全球首個符合國際標準的模塊化生物藥物工廠,喜康生物製藥工廠(武漢光谷)就使用了GE的KUBio?解決方案。

GE醫療集團生命科學部大中華區總經理李慶分析道,客戶將整體化地使用GE提供的產品和服務。這對GE的產品質量、自動化平台、售後服務等方面的要求會更高。相對於以前一次性售賣設備,GE與客戶之間的關係將更加具有戰略性,而非「一鎚子買賣」。

和百濟神州類似,越來越多的新葯研發、CRO(研發外包)公司涉足下游的製藥工業。李康坦陳,像百濟神州這樣的研髮型企業,生產環節的能力就相對薄弱,希望利用GE等大公司在生產環節的知識積澱。同時,百濟神州喜歡一站式解決方案,不需要費時費力去找很多不同的外部供應商。

人才關:五年內人才短缺難解

有了技術專利後,許多生物葯公司發現,工程化研發、生產的人才卻跟不上。

最近,康寧傑瑞找到公司所在地的蘇州大學,與基礎醫學生物科學學院合辦了「創新創業班」。該院將選拔本科生,在康寧傑瑞實習1~2年,培養學生將創新思想轉化為生產力的能力,而不局限在在實驗室做基礎研究。國家「千人計劃」特聘專家、康寧傑瑞總裁徐霆說,之所以選擇校企合作,是為了提早儲備人才梯隊,搶佔優質人才。

康寧傑瑞已是業內技術成熟的蛋白質化學公司,尚且如此,大部分轉型做生物葯的化學葯企業,人才儲備更不容樂觀。

生物葯市場誘惑著越來越多的新來者。在全球市場上,最暢銷的10款治療性藥物中,有7款屬於生物葯。而中國在生物葯產業還有很大的市場空間,李慶說,中國生物葯只佔醫藥產業市場份額4%,而美國的比例是22%,而且全球的市場還以每年10%速度增長。而想要分食生物葯這塊大蛋糕,所有市場參與者都需要跨過人才關。

「中國生物葯人才短缺,在五年內都很難得到根本解決。」李慶舉了個例子:就生產環節、技術、工藝而言,單抗藥比化學葯複雜得多,因此不確定性也要大得多。因此,兩家公司同時做一款單抗藥,結果雙方在純度、收益上有很大區別,主要是人才結構、層次等造成的。

李慶進一步分析道,當下,單抗藥的頂尖人才基本都是國外回來的,由於產業化程度還很低,大部分新葯還處在臨床報批階段,很難一下子投入巨資,用於吸引、培養人才。結果是,中國生物葯的藥廠、CRO、投行、VC機構之間的人才流動非常高。

除了研發人才,生產人才的培養同等重要。曾在多家跨國公司擔任首席研究員的徐霆介紹說,拜耳所在的德國有好多高端GMP技校。美國波士頓也有同樣的學校,由麻州州政府資助。徐霆說,這些技校直接服務於生物葯的產業集群,招收的不一定是本科生、碩士生,因為GMP人員每天乾的是每天單一、重複技能,學歷太高的人不一定能夠堅持。

但中國葯企很難一蹴而就。徐霆提醒道,美國的生物葯產業發跡於1970年代中期,40多年相對成熟產業。而亞洲的韓國、新加坡也將生命科學作為國家戰略,從歐美引進高級人才,由於國家小,人才需求不像中國那麼大,這種方式可以在短期內滿足高端人才需求。

資本關:有投資人抱怨「燒錢」搞研發

根據塔夫茨藥物開發研究中心提供的一項數據顯示,開發一個新葯的平均成本大約為26億美元。即便有了技術專利、人才儲備,也要有支付得起研發費用、人工成本的持續資金投入。如果再算上研究路線錯誤、臨床審批未通過的風險,部分甚至全部資金投入存在打水漂的可能性。

因此,抗腫瘤創新葯起家的百濟神州需要多費些口舌,向投資人介紹市場前景:中國每年大概有429萬人患癌症,每天有一萬一千多人新患癌症。每年有289萬人死於癌症,平均每天有7711人死於癌症。適用於腫瘤治療的癌症病人差不多至少有100萬人。李康透露,對抗腫瘤創新葯研發企業的估值,由於國內市場投資人不如美國市場積極,百濟神州最終還是選擇赴納斯達克上市。

不過,也有中國投資人對創新葯表示樂觀。元禾原點是A輪融資額最大的一宗生物葯投資案例——基石葯業的領投方。元禾原點合伙人趙群感慨,兩三年前,當VC機構大多在投資Me-too(有自己知識產權、其藥效和同類的突破性的藥物相當的藥物——作者注)、Bio-similar(生物仿製葯)的時候,元禾原點已經開始布局價值被低估的創新葯,事實證明,創新葯為元禾原點創造的收益率,遠高於類似葯、仿製葯。

相對於互聯網、IT行業,生物醫藥行業資本不足是一個顯著問題。清科數據顯示,2016年上半年,生物技術/醫療健康行業的投資額為41.81億元,而互聯網行業的投資額為219.41億元,前者僅為後者不到五分之一。

趙群坦言,創新葯到了Ⅱ、Ⅲ期臨床的項目募資額都達到數億元人民幣。這兩年生物葯投資「A輪熱」,大家也要考慮B輪、C輪等長周期的退出問題。今年,醫藥行業的天使基金募資額下降,也有LP(有限合伙人)對新基金在B輪、C輪退出的判斷趨于謹慎。

而資本短期化,是另一個顯著問題。曾旅美多年的徐霆感慨說,美國的資本寬容度很高。同時,美國公司上市相對於中國容易。上市後,作為公眾公司,可以從PIPE、IPO、增發等更多渠道募資。美國有好多生物技術的上市公司,成立30多年了,1個上市品種都沒有,照樣沒有退市,「這在中國不可想像」。

曾有投資人抱怨,自己投資的生物科技公司,把募得資金都用來研發了。但徐霆不認可這一觀點,他認為,搞研發是生物技術公司本分。中國需要更有耐心、更有遠見的投資人,同時需要不同體量之間資本的「接力」。當然,也要照顧到商業模式的平衡,資本都是逐利的,如果不能給VC退出、增值的機會,至少要給它足夠的希望。

審批關:須打通新葯上市「最後一公里」

即便技術、人才、資金萬事齊備,生物葯依然要面臨最後一關——行政審批。

貝達葯業自主研發的抗癌藥凱美納,使中國成為繼美、英之後擁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靶向抗癌藥的第三個國家。今年1月份,貝達葯業自主研發產品「小分子靶向抗癌藥鹽酸埃克替尼開發研究、產業化和推廣應用」項目被授予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有券商研報指出,以貝達葯業、恆瑞醫藥、中恆集團、天士力等為首的創新葯研發龍頭企業將由此迎來利好。

今年6月,在蘇州生物納米園舉辦的首屆新葯創始人俱樂部年會上,貝達葯業董事長丁列明在演講中反思到,我國醫藥創新能力不足,需要更好的配套政策。他提出幾點建議:

1、提高藥品審批標準,調整新葯與仿製葯的定義。

2、加快創新葯的審評審批,對創新葯實行特殊審評制度。

3、加強審批隊伍建設,外聘行業專家參與有關技術審評。

4、簡化藥品審批程序,完善藥品在註冊制度。

5、提高仿製葯質量,加快仿製葯質量一致性評價。

兩個月多月後,中紀委網站刊發了中共國家食葯監總局(CFDA)黨組對中央巡視組巡視意見的整改通報,直言新葯創製存在「由於藥品註冊審批程序設置不夠科學,受理、檢驗和審評、審批等環節銜接不順暢,以及審評專業人員力量不足,造成註冊審批時間長、效率低,積壓藥品註冊申請,企業反映強烈」等一系列問題。

中共CFDA黨組對此透露出不少政策信號:「下一步,按照國務院部署,認真組織開展藥品上市許可持有人制度試點工作,及時總結試點經驗和存在的問題;對符合條件的藥品註冊申請予以加快審評審批」,「下一步,爭取年底前消化完藥品註冊申請積壓存量」,「繼續完善《藥品註冊管理辦法》,儘快發布實施,確保受理、核查、檢驗、審評各環節順暢銜接」。

徐霆對此建議,為了導向性地支持某類新葯開發,在大臨床(Ⅰ、Ⅱ、Ⅲ期)方面簡政放權,將臨床試驗變成企業自己承擔責任。CFDA只需對安全性有基本掌控,「寬進嚴出」,注重事後監管而非事前審批。

採訪手記

救命葯貴,造新葯更「貴」

特約記者 梁嘉琳

2015年底,第三代抗癌靶向葯奧斯替尼(Osimertinib)在美國上市,售價高達12750美元一盒,吃滿一個月的量要花8萬多人民幣。據媒體今年8月報道,在國內沒有替代新葯,海外就醫費用高昂的情況下,一些癌症患者親屬開始冒著觸犯刑法風險,通過灰色購葯鏈條,購買各種設備,自己合成原料葯。

要想打破國內等效葯的空白,唯一辦法,就是加速國產新葯創製進程。但救命要貴,造新葯更「貴」。

一方面,生物葯不像化學葯,不是發現一個新的化學結構式那麼簡單,背後還需要複雜的生化反應、先進的生產工藝。另一方面,即便有了硬科技,那些「軟體」能否跟上還不好說。如果缺乏符合cGMP標準的製藥人才,缺乏有耐心的、多層次的資本市場,缺乏讓新葯儘快通過臨床試驗、新葯註冊、納入醫保的審批流程,那麼,空有一腔熱血的科研人創業,也有可能落得一曲悲歌。即便最終上市,過高的制度成本、要素匹配成本也附著在一顆顆葯上,無形中推高了售價。

無論是研發企業、生產企業、投資機構,所有受訪者都認同,這一現狀需要改變。然而,他們都對前景保持謹慎樂觀,如果鼓勵新葯創製無法蔚然成風,如果護航新葯創製缺乏頂層設計,除非它們獲得特別的政策庇蔭,要不就只能讓「風險」和「機遇」在一條叫「時間」的跑道上競逐——俗稱,聽天由命。

我們不希望「聽天由命」成為腫瘤患者的宿命,同樣不希望它成為中國生物葯產業的宿命。癌魔固然猛烈,現在,我們需要一場更猛烈的體制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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