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月照

《晉書·干寶傳》

干寶,字令升,新蔡人也。祖統,吳奮武將軍、都亭侯。父瑩,丹陽丞。寶少勤學,博覽書記,以才器召為著作郎。平杜弢有功,賜爵關內侯。

中興草創,未置史官,中書監王導上疏曰:「夫帝王之跡,莫不必書,著為令典,垂之無窮。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禪於魏,至德大勛,等蹤上聖,而紀傳不存於王府,德音未被乎管弦。陛下聖明,當中興之盛,宜建立國史,撰集帝紀,上敷祖宗之烈,下紀佐命之勛,務以實錄,為後代之准,厭率土之望,悅人神之心,斯誠雍熙之至美,王者之弘基也。宜備史官,敕佐著作郎干寶等漸就撰集。」元帝納焉。寶於是始領國史。以家貧,求補山陰令,遷始安太守。王導請為司徒右長史,遷散騎常侍,著《晉紀》,自宣帝迄於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卷,奏之。其書簡略,直而能婉,咸稱良史。

性好陰陽術數,留思京房、夏侯勝等傳。寶父先有所寵侍婢,母甚妒忌,及父亡,母乃生推婢於墓中。寶兄弟年小,不之審也。後十餘年,母喪,開墓,而婢伏棺如生,載還,經日乃蘇。言其父常取飲食與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輒語之,考校悉驗,地中亦不覺為惡。既而嫁之,生子。又寶兄嘗病氣絕,積日不冷,後遂悟,雲見天地間鬼神事,如夢覺,不自知死。寶以此遂撰集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名為《搜神記》,凡三十卷。以示劉惔,惔曰:「卿可謂鬼之董狐。」寶既博採異同,遂混虛實,因作序以陳其志曰。

雖考先志於載籍,收遺逸於當時,蓋非一耳一目之所親聞睹也,亦安敢謂無失實者哉!衛朔失國,二傳互其所聞;呂望事周,子長存其兩說,若此比類,往往有焉。從此觀之,聞見之難一,由來尚矣。夫書赴告之定辭,據國史之方策,猶尚若茲,況仰述千載之前,記殊俗之表,綴片言於殘闕,訪行事於故老,將使事不二跡,言無異途,然後為信者,固亦前史之所病。然而國家不廢註記之官,學士不絕誦覽之業,豈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今之所集,設有承於前載者,則非余之罪也。若使採訪近世之事,苟有虛錯,願與先賢前儒分其譏謗。及其著述,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誣也。

群言百家不可勝覽,耳目所受不可勝載,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成其微說而已。幸將來好事之士錄其根體,有以游心寓目而無尤焉。

寶又為《春秋左氏義外傳》,注《周易》、《周官》凡數十篇,及雜文集皆行於世。

留名於史書的書,大都是難得人物。干寶,平杜弢有功,賜爵關內侯,可以說能文能武,見識廣博,以此被王導推薦寫《晉紀》。西晉自司馬懿以來,歷史是不那麼光彩的,干寶寫史能做到「其書簡略,直而能婉,咸稱良史」,可謂非凡。王導的一番話,能大略感受到古人寫史的緣由和精神等。

干寶《搜神記》「博採異同,遂混虛實」。干寶的序,對歷史有不錯的見地,能大略體會到寫史的態度和做法,一是寫史有失實之處,「蓋非一耳一目之所親聞睹也」,二是「然而國家不廢註記之官,學士不絕誦覽之業,豈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這兩點,都切近實處,不做虛筆。《干寶傳》能體會到古人對歷史的一些真摯的看法。

《搜神記》的一個目的是「明神道之不誣也」。暫且放過這點,欣賞一些篇章。《搜神記》大致上,一卷的幾十篇故事有一個相近的含義。卷六主要講一些妖怪的事,但論理比較有趣,有養生的一些道理。華夏的天人合一,身國家天下比類的觀念和思想,是值得用心體會的。「氣亂於中,物變於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非常精彩的描述,「守中」不是妄言。「人有四肢五臟,一覺一寐,呼吸吐納,精氣往來,流而為榮衛,彰而為氣色,發而為聲音,此亦人之常數也」,講人的大致的生活狀態,和《黃帝內經》上相合,需要體會一下。

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氣亂於中,物變於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本於五行,通於五事,雖消息升降,化動萬端,其於休咎之徵,皆可得域而論矣。《卷六·妖怪》

夏桀之時厲山亡,秦始皇之時三山亡,周顯王三十二年宋大邱社亡,漢昭帝之末,陳留昌邑社亡。京房易傳曰:「山默然自移,天下兵亂,社稷亡也。」故會稽山陰琅邪中有怪山,世傳本琅邪東武海中山也,時天夜,風雨晦冥,旦而見武山在焉,百姓怪之,因名曰怪山,時東武縣山,亦一夕自亡去,識其形者,乃知其移來。今怪山下見有東武里,蓋記山所自來,以為名也。又交州脆州山移至青州。凡山徙,皆不極之異也。此二事未詳其世。尚書金縢曰:「山徙者,人君不用道,士賢者不興,或祿去,公室賞罰不由君,私門成群,不救,當為易世變號。」

說曰:「善言天者,必質於人;善言人者,必本於天。」故天有四時,日月相推,寒暑迭代,其轉運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散而為露,亂而為霧,凝而為霜雪,立而為蚳(蟲晃),此天之常數也。人有四肢五臟,一覺一寐,呼吸吐納,精氣往來,流而為榮衛,彰而為氣色,發而為聲音,此亦人之常數也。若四時失運,寒暑乖違,則五緯盈縮,星辰錯行,日月薄蝕,彗孛流飛,此天地之危診也。寒暑不時,此天地之蒸否也。石立,土踴,此天地之瘤贅也。山崩,地陷,此天地之癰疽也。衝風,暴雨,此天地之奔氣也。雨澤不降,川瀆涸竭,此天地之焦枯也。《卷六·山徙》

天道精微之效也。《卷六·黑白烏斗》

《卷七·兩足虎》對虎的定義,有些道教的感覺和認識。道書比喻眾多,主要是後人失去了先人的語言環境和文化認識,有許多比喻就體會不到內涵了。周覽絕疑,也在於此。

虎者,陰精而居乎陽,金獸也。《卷七·兩足虎》

桑林,是一個比較有趣的意向,主要是《莊子·養生主》里「合於桑林之舞」,這一段的由來和隱喻需要以後慢慢地找。

湯既克夏,大旱七年,洛川竭。湯乃以身禱於桑林,翦其爪、發,自以為犧牲,祈福於上帝。於是大雨即至,洽於四海。《卷八·湯禱雨》

讖緯學還是蠻盛行的。不談讖緯,這句話主要是「向北辰而拜」挺有意思的,關乎北辰崇拜。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如果從道家角度,北辰居中,而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很有趣。

孔子修春秋,制孝經,既成,齋戒向北辰而拜,告備於天。乃洪郁,起白霧摩地,白虹自上而下,化為黃玉,長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讀之,曰:「寶文出,劉季握。卯,金,刀,在軫北。字禾子,天下服。」《卷八·赤虹化玉》

卷十一,擁有幾篇非常精彩的篇章,主要是講精誠。開卷第一篇《熊渠子》點出此卷精誠的內涵。用十一卷的幾篇去理解古人精誠的意思,是非常有意義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怎麼會是虛言呢?驚弓之鳥出自第二篇《魏更羸》。第四篇《三王墓》,魯迅的《故事新編》曾經改編過,第七篇《萇弘》,在《莊子·外物》篇提及過,碧血、萇弘是流傳很廣的典故。曾子的故事,在《孔子家語》里提過。中間有幾篇講孝子的故事,蓋因晉朝不能講忠而過分講孝有關,有些故事感覺上「過猶不及」。《東海孝婦》,是竇娥冤的雛形吧。

楚熊渠子夜行見寢石,以為伏虎,彎弓射之。沒金,鎩羽。下視,知其石也。因復射之,矢摧,無跡。漢世復有李廣,為右北平太守,射虎,得石,亦如之。劉向曰:「誠之至也,而金石為之開,況於人乎!夫唱而不和,動而不隨,中必有不全者也。夫不降席而匡天下者,求之己也。」《卷十一·熊渠子》周靈王時,萇弘見殺,蜀人因藏其血,三年,乃化而為碧。《卷十一·萇弘》

曾子從仲尼在楚,而心動,辭歸,問母,母曰:「思爾,嚙指。」孔子曰:「曾參之孝,精感萬里。」《卷十一·曾子》

卷十一,《韓憑妻》和《范巨卿張元伯》兩篇非常動人。韓憑妻講愛情,韓憑夫婦之貞烈,富貴安在眼中。可能,人的一些行動和決定,需要一些理由,思維的基點。而這些基點,有些是天性使然,有些是社會的折射。對於男女感情而言,出乎天性。對於富貴而言,是人類社會的現象,並非自然而然。從容就義難,放棄生命,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在有所選擇,又有充裕時間思考的情況下。

《范巨卿張元伯》篇出自《後漢書·獨行列傳》,講友情。友情的特別,不同於父母妻子兒女那樣以血緣傳承為紐帶。由於自我生命的有限性,朋友作為和自我的交集,活出的不同人生,彷彿豐富擴展了自我的生命。八拜之交為,管鮑之交、知音之交、刎頸之交、捨命之交、膠漆之交、雞黍之交、忘年之交、生死之交。范巨卿張元伯為雞黍之交。《論語·微子》,丈人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莊子·山木》篇莊子訪友,那殺雁的友人又是誰呢?二年之別,千里結言,至期,果到,範式之信,可謂至誠。大事如約,小事易輕,如此也是信士。而平淡的約定,遵守如此,不輕忘,人又知其不忘,難得。這篇故事,每次讀都讓人墮淚。先前,畢業時,酒到半酣,室友問我:「你知道什麼是沒齒難忘嗎」,不待我說,就把酒自答「是到老了也不相忘」,我也自問「你知道什麼是刎頸之交嗎」,把酒自答「是可以為對方抹脖子的交情」,人生際遇,白駒過隙,此間之情,能得精誠。「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在此在彼,在生在死。

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美,康王奪之。憑怨,王囚之,論為城旦。妻密遺憑書,繆其辭曰:「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既而王得其書,以示左右,左右莫解其意。臣蘇賀對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志也。」俄而憑乃自殺。其妻乃陰腐其衣,王與之登台,妻遂自投台,左右攬之,衣不中手而死。遺書於帶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願以屍骨賜憑合葬。」王怒,弗聽,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王曰:「爾夫婦相愛不已,若能使冢合,則吾弗阻也。」宿昔之間,便有大梓木,生於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體相就,根交於下,枝錯於上。又有鴛鴦,雌雄各一,恆棲樹上,晨夕不去,交頸悲鳴,音聲感人。宋人哀之,遂號其木曰「相思樹」。「相思」之名,起於此也。南人謂:此禽即韓憑夫婦之精魂。今睢陽有韓憑城,其歌謠至今猶存。《卷十一·韓憑妻》

漢,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也,一名泛,與汝南張劭為友,劭字元伯。二人並游太學,後告歸鄉里,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里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醞酒。」至期,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後元伯寢疾,甚篤,同郡到君章殷子征晨夜省視之。元伯臨終,嘆曰:「恨不見我死友。」子征曰:「吾與君章盡心於子,是非死友,復欲誰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陽范巨卿,所謂死友也。」尋而卒。式忽夢見元伯,玄冕,垂纓,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當以爾時葬。永歸黃泉。子未忘我,豈能相及!」式恍然覺悟,悲嘆泣下。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馳往赴之。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窆,而柩不肯進。其母撫之曰:「元伯!豈有望耶?」遂停柩移時,乃見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也。」既至,叩喪,言曰:「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會葬者千人,咸為揮涕。式因執紼而引柩。於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為修墳樹,然後乃去。《卷十一·范巨卿張元伯》

《卷十二·五氣變化》比較神奇,主要講變化。

天有五氣,萬物化成:木清則仁,火清則禮,金清則義,水清則智,土清則思:五氣盡純,聖德備也。木濁則弱,火濁則淫,金濁則暴,水濁則貪,土濁則頑:五氣盡濁,民之下也。

中土多聖人,和氣所交也。絕域多怪物,異氣所產也。苟稟此氣,必有此形;苟有此形,必生此性。故食谷者智能而文,食草者多力而愚,食桑者有絲而蛾,食肉者勇橄而悍,食土者無心而不息,食氣者神明而長壽,不食者不死而神。

大腰無雄,細腰無雌;無雄外接,無雌外育。三化之蟲,先孕後交;兼愛之獸,自為牝牡;寄生因夫高木,女蘿托乎茯苓,木株於土,萍植於水,鳥排虛而飛,獸跖實而走,蟲土閉而蟄,魚淵潛而處。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本乎時者親旁:各從其類也。

千歲之雉,入海為蜃;百年之雀,入海為蛤;千歲龜黿,能與人語;千歲之狐,起為美女;千歲之蛇,斷而復續;百年之鼠,而能相卜:數之至也。春分之日,鷹變為鳩;秋分之日,鳩變為鷹:時之化也。

故腐草之為螢也,朽葦之為蛬也,稻之為??也,麥之為蝴蝶也;羽翼生焉,眼目成焉,心智在焉:此自無知化為有知,而氣易也。雀之為獐也,蛬之為蝦也:不失其血氣,而形性變也。若此之類,不可勝論。

應變而動,是為順常;苟錯其方,則為妖眚。故下體生於上,上體生於下:氣之反者也。人生獸,獸生人:氣之亂者也。男化為女,女化為男:氣之貿者也。魯,牛哀,得疾,七日化而為虎,形體變易,爪牙施張。其兄啟戶而入,搏而食之。方其為人,不知其將為虎也;方有為虎,不知其常為人也。故晉,太康中,陳留阮士瑀,傷於虺,不忍其痛,數嗅其瘡,已而雙虺成於鼻中。元康中,歷陽紀元載客食道龜,已而成瘕,醫以葯攻之,下龜子數升,大如小錢,頭足殼備,文甲皆具,惟中藥已死。夫妻非化育之氣,鼻非胎孕之所,享道非下物之具:從此觀之,萬物之生死也,與其變化也,非通神之思,雖求諸已,惡識所自來。然朽草之為螢,由乎腐也;麥之為蝴蝶,由乎濕也。爾則萬物之變,皆有由也。農夫止麥之化者,漚之以灰;聖人理萬物之化者,濟之以道:其然與;不然乎?《卷十二·五氣變化》

《賁羊》的罔象在《莊子》中出現過。

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其獲狗,何耶?」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魍魎。』水中之怪,龍,『罔象。』土中之怪曰『賁羊。』」夏鼎志曰:「『罔象』如三歲兒,赤目,黑色,大耳,長臂,赤爪。索縛,則可得食。」王子曰:「木精為『游光,』金精為『清明』」也。《賁羊》

臨川間諸山有妖物,來常因大風雨,有聲如嘯,能射人,其所著者,有頃,便腫,大毒。有雌雄:雄急,而雌緩;急者不過半日間,緩者經宿。其旁人常有以救之,救之少遲,則死。俗名曰「刀勞鬼。」故外書云:「鬼神者,其禍福發揚之驗於世者也。」老子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然則天地鬼神,與我並生者也;氣分則性異,域別則形殊,莫能相兼也。生者主陽,死者主陰,性之所託,各安其生,太陰之中,怪物存焉。《刀勞鬼》

《輓歌》講輓歌的由來,田橫五百壯士,非常悲壯。切近歷史深處,古人的精神感覺上很純粹。陶淵明的《輓歌》,讀來有秋天清晨的感覺。

輓歌者,喪家之樂,執紼者相和之聲也。輓歌辭有薤露,蒿里二章。漢田橫門人作。橫自殺,門人傷之,悲歌,言:人如薤上露,易稀滅;亦謂人死,精魂歸於蒿里。故有二章。《卷十六·輓歌》

《張茂先》中一段能略微體會到古人的一些學術大概。略微不能理解的是,有這樣一位才士,不好好請教,反倒殺死對方。

張華,字茂先,晉惠帝時為司空,於時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積年,能為變幻,乃變作一書生,欲詣張公。過問墓前華表曰:「以我才貌,可得見張司空否?」華表曰:「子之妙解,無為不可。但張公智度,恐難籠絡。出必遇辱,殆不得返。非但喪子千歲之質,亦當深誤老表。」狐不從,乃持刺謁華。華見其總角風流,潔白如玉,舉動容止,顧盼生姿,雅重之。於是論及文章,辨校聲實,華未嘗聞。比復商略三史,探頤百家,談老、庄之奧區,披風、雅之絕旨,包十聖,貫三才,箴八儒,擿五禮,華無不應聲屈滯。乃嘆曰:「天下豈有此少年!若非鬼魅則是狐狸。」乃掃榻延留,留人防護。此生乃曰:「明公當尊賢容眾,嘉善而矜不能,奈何憎人學問?墨子兼愛,其若是耶?」言卒,便求退。華已使人防門,不得出。既而又謂華曰:「公門置甲兵欄騎,當是致疑於仆也。將恐天下之人捲舌而不言,智謀之士望門而不進。深為明公惜之。」華不應,而使人防禦甚嚴。時豐城令雷煥,字孔章,博物士也,來訪華;華以書生白之。孔章曰:「若疑之,何不呼獵犬試之?」乃命犬以試,竟無憚色。狐曰:「我天生才智,反以為妖,以犬試我,遮莫千試,萬慮,其能為患乎?」華聞,益怒曰:「此必真妖也。聞魑魅忌狗,所別者數百年物耳,千年老精,不能復別;惟得千年枯木照之,則形立見。」孔章曰:「千年神木,何由可得?」華曰:「世傳燕昭王墓前華表木已經千年。」乃遣人伐華表,使人慾至木所,母空中有一青衣小兒來,問使曰:「君何來也?」使曰:「張司空有一少年來謁,多才,巧辭,疑是妖魅;使我取華表照之。」青衣曰:「老狐不智,不聽我言,今日禍已及我,其可逃乎!」乃發聲而泣,倏然不見。使乃伐其木,血深;便將木歸,燃之以照書生,乃一斑狐。華曰:「此二物不值我,千年不可復得。」乃烹之。《卷十八·張茂先》

卷十九的《李寄》篇,李寄智仁勇,三達才俱有,是學習的典範。

東越閩中,有庸嶺,高數十里,其西北隙中,有大蛇,長七八丈大十餘圍,土俗常懼。東治都尉及屬城長吏,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福,或與人夢,或下諭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長並共患之,然氣厲不息,共請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養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出吞嚙之。累年如此,已用九女。爾時預復募索,未得其女。將樂縣李誕家有六女。無男,其小女名寄,應募欲行。父母不聽。寄曰:「父母無相,惟生六女,無有一男。雖有如無。女無緹縈濟父母之功,既不能供養,徒費衣食,生無所益,不如早死;賣寄之身,可得少錢,以供父母,豈不善耶!」父母慈憐,終不聽去。寄自潛行,不可禁止。寄乃告請好劍及咋蛇犬,至八月朝,便詣廟中坐,懷劍,將犬,先將數石米餈,用蜜(麥少)灌之,以置穴口,蛇便出。頭大如囷,目如二尺鏡,聞瓷香氣,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嚙咋,寄從後研得數創,瘡痛急,蛇因踴出,至庭而死。寄入視穴,得其九女髑髏,悉舉出,吒言曰:「汝曹怯弱,為蛇所食,甚可哀愍。」於是寄女緩步而歸。越王聞之,聘寄女為後,指其父為將樂令,母及姊皆有賞賜。自是東治無復妖邪之物。其歌謠至今存焉。《卷十九·李寄》

孔子厄於陳,這個故事莊子演繹了幾次,在這裡又見到。

孔子厄於陳,弦歌於館,中夜,有一人長九尺余,著皁衣,高冠,大吒,聲動左右。子貢進問「何人耶?」便提子貢而挾之。子路引出與戰於庭,有頃,未勝,孔子察之,見其甲車間時時開如掌,孔子曰:「何不探其甲車,引而奮登?」子路引之,沒手仆於地。乃是大鯷魚也。長九尺余。孔子曰:「此物也,何為來哉?吾聞物老。則群精依之。因衰而至此。其來也,豈以吾遇厄,絕糧,從者病乎!夫六畜之物,及龜蛇魚鱉草木之屬,久者神皆憑依,能為妖怪,故謂之『五酉。』『五酉』者,五行之方,皆有其物,酉者,老也,物老則為怪,殺之則已,夫何患焉。或者天之未喪斯文,以是系予之命乎!不然,何為至於斯也。」弦歌不輟。子路烹之,其味滋。病者興,明日,遂行。《卷十九·五酉》

《莊子》中,以隋侯之珠,彈千里之雀,隋侯之珠的典故在此。

隋縣溠水側,有斷蛇邱。隋侯出行,見大蛇被傷,中斷,疑其靈異,使人以葯封之,蛇乃能走,因號其處斷蛇邱。歲余,蛇銜明珠以報之。珠盈徑寸,純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燭室。故謂之「隋侯珠,」亦曰「靈蛇珠,」又曰「明月珠。」邱南有隋季良大夫池。《卷二十·隋侯珠》

《搜神記》最喜歡三篇,《韓憑妻》、《范巨卿張元伯》、《李寄》,「事非經過不知難」,如此去體會,明白精誠難得,愛情難得,友情難得,智仁勇難得。雨晴月照出自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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