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瞳
能完全了解別人的想法,並不是一件那麼有趣的事。
第一章
」啊,又團滅了。「屏幕上穿著藍色鎧甲的角色,在失去隊友的情況下被圍攻,浮誇的火焰和閃電特效之後,血槽清零,陳遠只能看著象徵勝利的塔樓落下。
今天時運不好,連著掛了幾局,他索性下了遊戲,打算燒點水泡杯茶,休息會兒再看看單詞。走到宿舍門口,空置的床位現在放著榨汁機、電磁爐、熱水壺和一些雜七雜八的食物,拿起壺轉身,眼神不經意掃到門縫處,躺著一張塞進大半的傳單。
傳單的基色是黑色,乍眼看,暗紅色斷續的點在中央組成一隻眼睛,陳遠俯身撿起這張怪異的單子,手上傳來的觸感,又不像紙張。細膩的紋理、厚實的質感,似乎是一張皮革製品?他有些好奇,仔細端詳起那上面的」眼睛「,那些暗紅色斷點,仔細看起來是一個個微小的奇異的符號,有些像藏語,又像阿拉伯語,陳遠學的比較文學,對各種外語的字元多少有些印象,但此刻,這些奇怪的符號,讓他毫無頭緒。
單子背面沒有任何標記,一片純粹的黑色,只有些細微的紋理。陳遠有些莫名其妙,按說傳單該有些有用信息,眼下這張卻讓人一頭霧水。他來了興趣,隨便泡杯茶,坐到電腦前研究起來。
他首先想到的,是確定字元的類別,但檢索完各種生冷的語言種類,梵語、蒙古文、藏語、泰語、拉丁語,甚至蘇美爾、亞述、巴比倫文字,卻無一可以對應上,難道是一種單純的生造出來的字元?那把這東西塞進他們宿舍又是為什麼?
既然破譯這些奇怪的文字無望,那就先試試其他方法,陳遠用手機把傳單上的文字分塊拍下來,掛到問答網站上求助,然後研究起這張傳單的另一信息,眼睛。
眼睛是一個具有神秘色彩的符號,各種文化里都有相關傳說,中國人熟知的二郎神就是氐族三眼祖神的變體,佛教也有所謂的五眼,至於山海經里的一目國、燭九陰、倉頡的重瞳等,亦是人所共知。與常態不同的眼睛,在東方文化里具有非凡的神通。
西方文化同樣有許多關於眼睛的神話表述,譬如荷魯斯之眼,左右眼分別象徵著分辨善惡和遠離痛苦,十七世紀左右出現盛行歐洲的的上帝之眼的說法,一般被認為脫胎於荷魯斯之眼的傳說,象徵著神對人間的監視。
自然也有不詳的意象,譬如西方人忌諱的」邪視「,一種來源於嫉妒和厭恨的類似詛咒的東西,多以藍色的眼睛的形象出現。這種文化最早可能起源於閃米特文明或者蘇美爾文明,不過隨著科學的發展,邪視也逐漸成為一種文化或者宗教符號。
在比對了幾種符號形象以後,陳遠把目光集中在兩個方向上,其一是古埃及的眼睛符號,其二是藏傳佛教密宗的眼睛圖案,這二者與傳單上的眼睛形象最為相符,都是內眼角尖銳下垂,外眼角則向上微揚。但荷魯斯之眼的形象多了些向外延伸的部分,密宗的眼睛圖案,上眼瞼又有些不規則的波浪紋,又都不符合。
查了許多資料,還是毫無頭緒,眼見已經兩個多小時過去,陳遠也有些累,合上電腦,拿起那張傳單打算收進抽屜里,去吃個飯換換腦子。
食堂的飯菜還是一如既往難吃,打了菜,陳遠看見對面宿舍的好友趙柯也在,一想,趙柯是學宗教學的,難說會對皮傳單有什麼獨到的看法,便忙上前招呼他一起吃。
看過陳遠手機里的圖片,趙柯思考了會兒說道:」這些字元我都不認識,只能說確實很像藏語,這個圖案或許不只是眼睛那麼簡單,我覺得吧,有點兒像咒輪。「
」咒輪?「陳遠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嗯,佛教的東西,尤其藏傳佛教很講究這個,高僧修持都必須有咒輪,西藏還有些製作成唐卡的咒輪,我手機上就有圖。「趙柯說著把手機遞給陳遠,屏幕上是一副唐卡,四方紅底,四角各繪一條威風凜凜的四爪青龍,中間是一個圓形圖案,圖案外套兩層金邊,內里是藍色的底,圓里還有九個很小的圓,其中八個是不同的神佛造象,等距居於圓外圍的八個點上,中央的小圓里是個藏文符號,剩下的區域密密麻麻寫滿經文,以中間的小圓為圓心向外輻散。
」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像。「陳遠看著咒輪,腦海里又浮現起那張傳單上那隻詭異的眼睛。
這頓飯吃的很快,陳遠一回宿舍就打開電腦找起咒輪的資料,又是幾個小時過去,結果還是沒有什麼突破,他看著皮傳單上那隻眼睛,中間的瞳孔上的字元確實是以一個略大一些的字元為圓心輻散開的,每一列的內容都一樣。
不如把其中某一列抄下來,拿給老師看看,難說可以有什麼發現,陳遠覺得可行,這便拿過紙筆,開始細細描摹起來。這些字元最大的也不過兩三毫米,排列緊密,陳遠選定了最左邊的一行,打算從外向內一個個看,不可思議的事就那麼發生了,他一面抄寫著這些完全不認識的文字,一面竟不自覺在心裡默念了起來。
那是一種奇怪的體驗,這些文字的發音似刻畫在基因里一般,表層的記憶和知識里都沒有相關的信息,無意識之間又如母語一般親切。陳遠看著那行文字,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辨認,自然而然的看完了那一行,又按順時針的方向看起了下一行。這時,宿舍里如果有其他人,只怕會被陳遠的樣子嚇到——他看起來就像毒癮發作的癮君子,神色狂熱,雙眼布滿血絲,臉色慘白,兩隻手按著桌上的傳單不住顫抖。
桌角的時鐘默默轉著,等陳遠看完傳單上所有的字元,時針也已經轉了一圈,他依然是著魔一般,盯著正中央那個略大一些的符號,他眼裡,這符號外圍的字元都在飛速旋轉,那些組成上下眼瞼的字元也開始波動,傳單以外的一切都逐漸褪色,暗去,再回過神的時候陳遠只看見一片純然的漆黑。
」這是哪?「
疑惑的念頭出現不久,陳遠驚覺,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軀體,人類,但凡醒著,無時無刻不在感知自己身體傳遞來的各種信息,並習以為常,有時甚至忽略了絕大多數來自身體的信號。當感知只剩下意識,而不再有軀體的信號時,巨大的不適感和無措感就會湧現。
這感受就像是靈魂被投進絕對的虛無之中。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多久,陳遠沒有概念,在不能感知到除自己意識以外任何其他的存在的狀態中,時間也失去了參照和意義。但這時間一定不會很久,因為陳遠的意志還沒有崩潰。
他看見黑暗的虛無中有東西亮起來,先是遠處的幾顆,然後爆髮式的增加,很快他就置身於一片星海之中,那些」繁星「是一個個紅色的發光的不明物體,彼此之間偶爾會有類似電流的東西探出,然後於虛空中糾結。陳遠觀察了許久也沒發現什麼規律,只看出這些光球內里的核是類似大腦的物質,上面有腦溝一樣的紋路。
他飄蕩其中,隨著光球一起旋轉,身邊的幾顆光球突然射出如觸手一般的電流,在虛空中交纏,那樣子讓陳遠想到人體中的神經元。他下意識想遠離這些發著光和電的球體,向星海中心靠近過去,念頭剛起,那些近在咫尺的球體便化作流光,他開始飛速移動。
越往中央走,光球之間的聯結就越頻繁,陳遠面前近乎是一片由電光構成的網,但他已經越發靠近這片星海最核心的部分,那近乎實質的攪動星海的力量已隱約現出輪廓——一個漆黑的,犄角一般的巨大影子。
在陳遠思考是否繼續往前探索那個影子時,那影子突然動起來,一種極為不詳的扭動,隨著那影子的震顫,整個星海都在劇烈動蕩,陳遠努力用意識對抗著不被拋飛,幸而這場動蕩沒持續很久,很快星海又開始旋轉運行。只是陳遠感到了視線,那個星海中央的龐然大物凝視於他的視線。
第二章
「喲,醒了啊。」室友的聲音傳進耳里,陳遠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泛黃的天花板和輸液架上的吊瓶,轉過頭,室友玩著手機坐在床邊,嘴裡正嚼著口香糖。
下了病床,除了頭有點暈,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回到宿舍,陳遠直撲桌前,那張皮傳單還靜靜躺在桌上,只是上面的眼睛圖案被潑上墨水。他連忙用紙巾沾水想要擦乾淨,卻越弄越糟,整個面上都被黑色的墨跡暈的一塌糊塗。
這墨跡成為了一個謎,陳遠的室友回來看到他昏厥,連忙把他送去校醫院,根本沒時間和機會接觸他桌上的東西,能夠進他們宿舍的只有宿管,要不然就是小偷,可小偷不偷東西只破壞這張傳單是為什麼?陳遠越想越亂,他完全摸不清這一切最核心的問題,動機。
他坐在桌前,心裡暗暗決定提防些室友,關於皮傳單的事不跟他們提起為好。
暫時沒有頭緒,精神又很疲憊,陳遠洗了個澡就躺到床上,打算再休息會兒,又想起白天把皮傳單的內容掛到過網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回答,又從枕頭下拿出了手機。
點開提問列表,問題下面只有三四個答案,有一個和他的分析差不多,認為和荷魯斯之眼有關,剩下的都是一些不靠譜的猜測。他看著看著,上眼皮越來越重,把手機接上充電線放到枕頭下,就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陳遠下床隨便洗漱了下,連忙奔向學院。早上的課還是那麼枯燥,年近六十的老教授拿著教案照本宣科,越聽越讓人睏倦,精神上的疲憊還是沒有減緩多少,腦袋裡昏昏沉沉。
勉強打起精神,陳遠把目光聚焦在黑板上,教授正在列舉關於弒父題材的中西方文學對比,黑板上寫了許多的書名和作家的名字,白色粉筆字密密麻麻,竟開始扭動起來,那些構成文字的筆畫一根根抽離、扭動,組成另一種文字,這些奇特的文字再組成一個圓形,順時針轉動。
陳遠認識這些字,就在昨天,他在皮傳單上看到過。
等到回過神的時候,教室里已經只剩下陳遠一個人,他把桌上的東西隨便塞回書包里,慌慌張張回了宿舍。
「遠哥,你沒事吧?怎麼你同班說你今天課上有點反常?」室友正打著遊戲,見陳遠回來隨口問道。
「我今天上課怎麼了?」陳遠一把拽住室友衣服,把對方嚇了一跳。
「他們說你今天上課一邊死死瞪著黑板,一邊在念什麼奇怪的經,聽上去肯定不是中文,也應該不是英語。」室友微微縮了縮脖子,臉上顯出明顯的懼意,陳遠意識到失態,連忙放開手道歉,回到自己桌前又把皮傳單拿出來。
上面的文字是無法還原了,他拿出手機把圖片放大,花了一下午把皮傳單上的字抄到紙上,又看了看問答網站,新加的幾個回答沒有什麼參考價值。那個提到荷魯斯之眼的答主倒是更新了一部分,提出另一個看法——他認為這些字元可能是古埃及文字的變種,並且援引一篇論文,證明在文字演變史中,東西方的語言很有可能有過融合,併產生一些還未被現代人發現的獨特體系。
陳遠決定主動出擊,明天複印幾份拿到學院里給教授看看,難說就有能夠認出這些文字的人。
這時已經臨近黃昏,一整天沒有進食的飢餓感猛然湧起,陳遠的肚子叫起來,把皮傳單和抄好的紙張收好,他打算去買些吃的。一開門,趙柯他們宿舍還是大門敞開,幾個人在裡面開黑打遊戲,趙柯站在一邊,倒難得沒有上場。
見陳遠出來,趙柯本想招呼他一起玩,看陳遠又餓又沒有興緻,兩個人乾脆出學校去湖邊的燒烤攤上擼串。
「還記得我昨兒跟你說那皮傳單吧?」陳遠喝了口冰啤酒,心裡的苦悶被直衝頭頂的涼爽勁一衝,好了很多,整個人終於不再蔫蔫的。
「記得啊,怎麼了?」趙柯還是埋頭吃著烤豆腐,他最喜歡的食物。
「那傳單有點兒邪性。」
「邪性?怎麼個意思?」
陳遠想一股腦把這兩天自己遭遇的怪事說出來,又一時難以說清,他停頓會兒,從昨天回宿舍以後再次閱讀皮傳單開始,勉強說了個大概。趙柯邊聽邊吃著,等陳遠說完,桌上的燒烤也吃完大半。
「會不會那傳單上的符號不具有意義,只是某種心理暗示的圖形表述?」趙柯說出一個猜測,算是提供一種新的思路。
「心理暗示?你的意思是這種符號類似於藏文和古埃及文只是巧合?」陳遠聽到這說法,也覺得有些道理,但還是有很多問題無法解釋,譬如發傳單的人是誰,為什麼發給他們宿舍,目的是什麼,以及,那些符號真的沒有意義嗎?
他又回憶起昨天傍晚,他讀那張皮傳單上的字元時那奇怪的感受,那些字元他都不認識,卻可以在心裡讀出來,但今天他謄寫的時候又一個字都不認識,難道是因為排列順序?只有按照皮傳單上特定的排列才能被閱讀?
陳遠絞盡腦汁在回想當時心裡默念的那些音節,只想起零星幾個,還都不是他所熟知和了解的任何一門語言里該有的發音,更像是某種野獸的叫喊。
「遠哥?」趙柯的聲音把陳遠拉回現實,他又想得出了神,趙柯顯得很關切,開口勸陳遠有空去看看心理醫生,陳遠隨口答應,心裡不有些不自在,決定換個話題。兩人很快就聊起別的,遊戲、作業還有最近網上新爆紅的校花,他們畢竟還只是兩個大學生。
閑聊配上啤酒和燒烤,迎著晚上輕柔的湖風,回宿舍時陳遠已經醉的飄飄忽忽。一沾上枕頭,很快就睡著了。恍恍惚惚間做起夢,又夢見那片閃耀著紅色光球的星海,這次他看見不遠處幾個光球聯結在一起,看著如呼吸般明明暗暗的電流,突發奇想,靠了過去。
隨著和那締結於虛空的電流的接觸,一瞬間,無數的畫面、聲音以及觸感等等信息如洪水般湧入陳遠腦中,彷佛他同時體驗著許多個人的感受,在這信息的猛烈衝撞中,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搖搖欲墜,忍不住發出慘叫。
室友都被陳遠這聲凄厲的叫喊嚇醒,當他坐起身時,甚至還可以聽到窗外的迴音。剛剛那猶如撕裂靈魂般的巨大痛苦還清晰可感,還有巨大的疲勞和恐懼。
這一夜,他沒敢再睡著。
天剛剛露出熹微的光,陳遠把整理好的目前關於皮傳單所有信息的複印件裝進包里,迫不及待衝出寢室。昨晚接觸到的那種感覺太過可怕,更可怕的是他捕捉到的信息:「祭品」、「收割」,還有那一幅幅附近景物的畫面。
這一天的奔走依然沒有太大進展,院里的老師教授大多對那些符號一無所知,更有幾個惱羞成怒,認為這是陳遠自己生造出來的惡作劇,他又去歷史學院求助,情況也差不多。無奈之下,陳遠決定去哲學院碰碰運氣,問問那些研究宗教學的老專家。
宗教學的一個姓李的老教授倒很熱情,拿著皮傳單和陳遠帶去的謄寫版,戴著老花鏡仔細看了半晌,又翻了很多書,最後嘆口氣,告訴陳遠他實在沒有辦法解析這些文字,這些符號沒有對應上任何一種古老宗教,就連那隻眼睛的造像也與大多數古文明裡崇拜的眼睛圖騰不符。但這位教授還是說出一個猜測,這隻眼睛很有可能是異化後的荷魯斯之眼,原因是上下眼瞼的字元排列有幾個特殊的突出點,如果往外延伸就可以畫出一個類似埃及荷魯斯之眼的造型。
荷魯斯之眼的推測雖然和陳遠不謀而合,卻沒有什麼實質進展,他有些失望,道了謝,打算把資料留一份給李老教授,然後去隔壁心理學系看看。就在他收東西要走的時候,李老教授突然一拍腦門,大叫道:「我想起來了!」
陳遠嚇了一跳,不待他開口問怎麼回事,李老教授就風風火火的把資料裝進一個檔案袋裡,拿出一串鑰匙讓陳遠跟著他走。
李老教授就住在學校里,南三區的老宿舍樓,離哲學院剛好隔了座山。路上陳遠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里聽出個大概:十七年前,李老教授一個學生曾給他看過類似的符號,還信誓旦旦說過這是個存在至今的隱秘的古老宗教團體,說要揭開這個團體的秘密。這位學生開始研究沒多久就失蹤了,留下即將臨盆的妻子,後來他妻子也失蹤了,李教授收到她郵寄來的包裹是半個多月後的事,裡面有那位學生的研究筆記和兩封遺書。
到李老教授家,不難看得出這位老人家的晚年十分清貧,除必要的家電傢具外,剩下的地方都被書架和無數書本佔據,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品,還保留著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痕迹。李老教授進了書房,很快抱著一個布滿灰塵的牛皮紙袋走出來,裡面是一本很普通的硬殼筆記本,紙頁已經有些泛黃,還有兩個信封夾在其中,那對夫婦的遺書。
「這位小陳同學,你是突然收到這個傳單的是吧?」李老教授一邊小心翼翼拆開一個信封,一邊問著。
「是的。」
「嗯,那就是了,我這個學生當時要調查這事就是因為他妻子突然收到皮傳單,你看這封信。」
陳遠接過信,一個有些悲涼的故事慢慢在他眼前鋪展開。
第三章
「我一開始並不相信蘭說的話,我以為,她只是因為即將成為母親而焦慮,以至產生幻覺。但這幾天來,她越來越反常的舉動,以及一些痕迹讓我開始害怕,我確定,一定有些什麼人在監視我們的生活,並且準備著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張航咬著牙,在家樓下的台階上,借著路燈昏黃的光寫下這行字。他在心裡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以及自己和妻子共同的結晶,那個腹中美好的生命,他只能拚死一搏。
一切都因為那該死的皮傳單。
那是十一天前,張航的妻子蘇蘭買完菜回家,輕車熟路地打開門,把裝滿蔬菜的籃子放到桌上,轉身打算關門時見到家門口的地上有一張黑色的單子。她完全沒有多想,順手撿了起來打算放回書房,丈夫張航是個粗心的人,研究素材常常不小心掉到地上,蘇蘭早見怪不怪,只是心裡想著等丈夫回家要揶揄他幾句。
蘇蘭是研究歷史的,對符號文字很有些了解,她掃了眼那單子,上面的字元竟完全不認識,這勾起了她的好奇,忍不住仔細看了起來。
那一刻起,地獄的大門便打開了。
等張航回到家,蘇蘭倒在地上,呼吸急促,雙目緊閉,手指僵硬地蜷縮著,看到這一幕的張航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了120。到醫院檢查以後,醫生也不知道她昏倒的原因,只說可能是過度勞累。等醒來,蘇蘭看到丈夫,緊緊抱住他便開始哭訴。
在蘇蘭混亂的敘述里,張航大概聽明白了她的所見,一片充滿紅色星體的海洋,中間還埋藏著巨大的邪惡。
蘇蘭是被嚇壞了,不住哭鬧著要回家,擔心她情緒激動對胎兒不好,再加上醫生檢查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張航只好依著蘇蘭。到家以後,蘇蘭便連忙進了書房,很快又怒氣沖沖拿著那張皮傳單出來,皮傳單上不知什麼時候被潑上了墨水。
被質問的張航一時間也手足無措起來,只是看見妻子激動、驚懼的樣子,心裡不是滋味。他抱住蘇蘭,不停說著安慰的話,輕輕拍著蘇蘭的後背,等勉強穩定住她的情緒,把她哄睡以後,張航戴著手套,把那單子小心裝好,便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學院里。
竭盡全力,他也只還原了一部分皮傳單上的符號,一種類似藏語,又有些埃及象形文字意味的奇妙的東西。翻閱所有可能的資料,都難以給這種符號找到一個合適的出處,但那些符號構成的圖形,讓他聯想到古埃及倍受崇拜的一種圖騰,荷魯斯之眼。
第二天,在家為蘇蘭做好飯菜,鎖好門,張航一回到學院里就把這發現分享給了他的導師,李哲閔教授。可李教授卻並不理會,反而批評道:「這只是某種基於心理暗示的惡作劇,誘發了蘇蘭的產前焦慮而已。你實在擔心就帶她去精神科,現在課題那麼緊,我理解你擔心妻子的心情,但也該把精力分些給課題。」
張航聽完有些氣憤,頂撞了兩句,心一橫,決定自己研究這些古怪的符號。
既然導師不願幫忙,張航便轉向了他的好友們。通過兩天的討論,他們確實給了張航不少助力,對於這圖案的象徵意義,做出許多分析假設,結合這些意見,最後張航決定將注意力放在荷魯斯相關的傳說上,也算勉強有了方向,只是依然沒有實證。
另一邊,蘇蘭的情況在不斷惡化,入睡以後常被噩夢驚醒,一次又一次夢見那片星海,並且,在清醒的時候也開始看見異象。看著妻子短短三天變得精神萎靡、易驚易懼,張航內心如刀割一般,尤其想到妻子腹中的孩子,大大小小一起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
通過學化學的朋友對皮傳單上墨水的分析,並比對過張航家中的墨水,他們初步確認,那墨跡是外來者留下的痕迹。有人在張航送蘇蘭去醫院的過程里侵入了他們家,並且針對皮傳單進行了破壞活動。這說明了兩點點,首先,對方是有備而來的,並且明確知道皮傳單的作用和後果,第二,張航夫婦家現在已經不再安全。
聽完這話,蘇蘭忍不住恐懼得哭了起來,張航將妻子擁在懷裡,低聲說道:「別怕,我會陪著你的。」
這是第一次,張航看見她哭得那麼傷心,這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女人,一向是堅強的,是充滿勇氣和活力的,曾經因為勘探被困在山野里她都能撐下來,如今卻那麼無助。張航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就算付出生命,也要保護好她和他們的孩子。
根據蘇蘭的描述,那片星海應該是由一群人的意識組成,每個紅色光球是一個個體,他們通過一種類似電傳導的方式進行交流,一種完全的,信息、感受和記憶的交流。蘇蘭曾介入過這種交流,她發現,竟可以完全共享到對方的一切知覺。那些被讀取的人似乎無法察覺她的存在,只是知道有這樣一群可以監控他們的思維意識的人,因此,他們交流時都十分謹慎。
但眾人感到恐懼的是,蘇蘭發現在他們身邊就有這些人存在,她甚至通過其中某個的眼睛看到了他們所在的學校,這種敵暗我明的狀態無疑是十分危險的。至於那些人的目的,根據蘇蘭獲取的信息,極可能是進行某種需要獻祭的宗教活動。
那片星海被命名為「識海」,由於蘇蘭每次進入識海後截取信息都無比疲憊,眾人討論後約定一天最多進行一次這樣的行動,儘可能掌握那些神秘人的動向。張航也向學校請了假,教授的項目正缺人手,他只好借口說需要時間鑽研皮傳單的研究,急匆匆帶著蘇蘭搬到城裡的另一個小區。
這裡比學校附近要好一些,至少更繁華,人更多些,逃生也方便。
一開始,他想過帶妻子想過離開江城,但蘇蘭發現其他城市也存在那些光球。既然如此,不如留下,關鍵時刻,熟悉的地方總是更好些。安置好住處,儘可能減少出門的機會,門窗也做足防盜設施,也和大多數朋友斷去聯繫,父母,還有幾個至交偶爾通話,暫時算是安全。
對於皮傳單的研究有了些進展,可以確定,那隻眼睛就是荷魯斯之眼的變體,象徵復生的左眼。至於那些符號,也有了大致的推測,一個曾經橫穿過大半個歐亞大陸的秘密宗教團體,不,或許說民族更為合適,羲太族。
羲太族,原本一直被認為只是杜撰出來的,並不存在的民族。
經過對文字變遷、民族融合和神話傳說的綜合分析,張航和妻子推測,這支原本以賽特為崇拜對象的民族,在以荷魯斯為崇拜的另一支埃及人掌握政權後被迫改變信仰,最終遭受流放,其中的一部分遠渡歐亞大陸,並來到中國。在藏文尚且處於發育階段的歷史時期,這支外來者將源自埃及的母語和藏語結合起來,即使他們逐漸與其他民族融合,仍有少部分羲太族人保留著信仰,對荷魯斯的畏懼。
得出這個結論,再根據之前關於獻祭的推測,他們的目的呼之欲出,通過獻祭復活荷魯斯,從而贖去曾經依附賽特的罪。
夫婦倆將這個發現告知了幾位至交,希冀於共同的思考可以發現對抗羲太族人的方法,並約定一個時間碰頭商量對策。考慮到蘇蘭現在是羲太族人的目標,張航讓她留在家裡,一人獨自赴約。
長達數小時的討論,沒有得出任何行之有效的策略,反而平添了些憂慮。告別幾位朋友,張航喝了點酒,打算回家和妻子商議逃離江城的事。結果蘇蘭隔著門,歇斯底里地叫著,讓張航離開,她說,她通過識海看見張航和某個羲太族人說話的畫面,看到那個羲太族人一路尾隨他到樓下,她認為,張航是羲太族人的幫凶。
這話讓張航腦袋裡驚雷乍起,連忙衝下樓去,卻是空無一人。
在家門口,張航再怎麼費盡口舌的解釋,蘇蘭也不願相信,只是不住的哭。張航可以理解他可憐的妻子,這麼幾天,她承受的痛苦已經太多,接觸識海帶來的精神上的疲憊和對未知的恐懼。如今,發現至交好友里就有羲太族人,無疑讓她的理智瀕臨崩潰。
同樣的,張航也為這一切遍體生寒,羲太族人已經知道了蘇蘭的所在,她不再安全了,如今又該如何是好?
在心裡默默思索了會兒,張航下樓,去小賣店買了紙和筆,寫下一封遺書,交代了寫給妻子的話,從門縫下塞了進去。他在裡面叮囑妻子快些離開江城,自己會竭力去與羲太族人周旋。
對於誰是那個近在咫尺的危險,張航有了個猜想,只是這念頭太驚人,他不敢,也不願去相信。但那人如果真的威脅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張航相信,自己也一定會拼盡全力阻止。
這一天是1999年6月21日,江城夏季的暴雨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第四章
回宿舍的路上,李老教授的話一直回蕩在陳遠腦海里。
「羲太族,按照傳統神話體系,算是和該隱齊名的早期吸血鬼原型,現在看來,如果張航遺書里所言不假,只怕所謂的吸血鬼,只是古人對這一神秘種族的誤解。但我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一是,羲太族那麼古老的種族,在民族融合以後還保留自己文化並且不被大多數人察覺,這不大可能,如果只在小範圍某一區域尚可以理解,但按照張航夫婦的說法,羲太族人遍及全國各地,他們怎麼做到保留傳承的?另一點就是,當時和張航夫婦私交甚好的幾個學生我都認識,那個一直潛伏在他們身邊的人究竟是誰?」
李老教授與陳遠交換了聯繫方式,約定有什麼進展就告知他,再三囑咐陳遠注意安全後,就埋頭到古籍里,看來對張航夫婦的失蹤,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始終還是難以釋懷。告別李老教授後,陳遠心裡沉甸甸的,那封遺書里的內容實在太過駭人,張航夫婦也算有些能耐的人,尚且難逃厄運,自己呢?
他決定,先搬離宿舍,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再做考慮。一回到宿舍,陳遠馬上打開電腦找起房源,雖然他還是學生,但每個月生活費的剩餘,加上平時做些兼職的收入,好歹也有一筆積蓄。
學校附近是住不得的,陳遠上次在識海里介入羲太族的聯結時,發現三個就在學校附近的意識,他最好離學校遠些,又離人口密集的繁華區域近些。
找了半天,價位合適,不需要合租,地段又符合需要的房子只有兩間,兩個房主現在都在線,既然決定搬,當然越快越好。就在他和房主討論看房事宜時,趙柯敲門進來,找陳遠和他的室友一起開黑,陳遠自然沒心情,趙柯和他閑聊幾句,發現陳遠不大想搭理他,討了個沒趣,抽根煙就走了。
室友、趙柯、同學,沒有一個是可以完全信賴的,想要活下去,陳遠不得不謹小慎微。
約定好明天看房,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拿著手機和煙,陳遠打算上天台給家裡打個電話。他原本想把關於羲太族的事告訴父母,但聽到父母的聲音,又忍住了。
告訴父母又能如何呢?他們會相信嗎?相信以後又可以做什麼?羲太族那麼無孔不入,會不會把父母拖累進來,然後重蹈張航的覆轍?
這通電話,陳遠是流著淚打完的,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語氣和語調,不讓父母察覺到不妥,只是他們還是奇怪,一向話不多的兒子怎麼今天拉起家常來沒完沒了。是啊,子女的一點微小的波動和變化,又怎麼瞞得過父母。
結束通話,又一個黃昏悄然而至,從宿舍的屋頂眺望出去,漸染的橙黃色從西邊熱烈的盪開,湖西岸的城市,高樓的玻璃外牆閃著耀眼的光,湖面像一塊沾金粉的琥珀。而湖東岸,那幾座山的背陽面里潛藏著的陰影,隨著太陽落下的步伐,一點一點爬升著。
晚上,陳遠叫了外賣躲在宿舍里,無論羲太族如何神通廣大,宿舍這種人數眾多的地點,只怕也不敢公然襲擊。他又一次登上問答網站,那個提問下還是沒有什麼動態,倒是收到一條私信:你看到了紅色的星海?
這條私信燃起了希望,也扇起了恐懼,陳遠立刻在腦海里想到三種可能,一是了解羲太族的人,二是另一個皮傳單的受害者,三,則是羲太族人的試探。但眼下,即使是陷阱,也只能試一試。
「你是誰?怎麼知道紅色星海的事?「發完這條,等了半分鐘左右,對方便回了信息,看來那邊的人在隨時關注著這條私信。
」我是和你一樣的受害者,掌握著一些信息,但我需要確定你是受害者,而不是追捕我的人設下的陷阱。「
看到這裡,陳遠依然沒有放鬆警惕,這種說辭不能證明對方身份,依然可能是羲太人的某種計策。他試探著問怎麼確定,一旦對方提出什麼類似於線下見面之類的要求,就立刻拉黑,幸好,對方只是發來一個社交賬號。
打開社交軟體,輸入帳號以後出現的,是一個昵稱Elly的女性用戶的界面,頭像是一隻被刀釘在牆上的泰迪熊,倒和問答網站上發來私信的賬號匹配。發過去好友申請,很快就通過了,隨之而來的是視頻通話的請求,陳遠考慮了幾秒,按理來說羲太人對他的行蹤和樣貌應該都知曉,視頻通話不會泄露什麼重要的信息,於是點了接通。
畫面上彈出的窗口裡,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面色看起來很有些憔悴,青黑的眼圈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扎眼,倒是兩隻丹鳳眼炯炯有神,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
」你是?「陳遠剛想問一些問題,那個女生把右手食指放到薄薄的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姿勢,然後拿起一副紫色的細邊眼鏡戴上,仔細看陳遠一眼,開口道:」你,陳遠,男22歲單身,祖籍四川,現在在江城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專業大三就讀,前天拿到的皮傳單,身邊方圓兩公里至少存在四個針對你的監視者。「
這番話讓陳遠懵了幾秒,他抬起電腦,把無線網改成校園內的校內網,然後衝出寢室,到天台上,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再次接通那個女生的視頻。至此,他心裡認為,這個女生是皮傳單受害者的概率更高,如果是羲太族的人,此舉除了加大陳遠的恐懼,催促他快些逃離以外,別無意義。
當然,不排除這些特殊種族享受獵殺的樂趣之類的原因,因此,他還需要更多的信息。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你究竟是誰?羲太族人?「
面對一連拋出的三個問題,那女生也沒有多反應,伸個懶腰回道:」啊,原來那些人叫羲太族?我倒是頭回聽說。我當然是通過竊聽他們在紅色星海里的交流,掌握了關於你的信息。對了,我叫艾莉,算起來該是你的學姐吧,申城讀研,26天前接到的皮傳單,遭遇了幾次追捕,然後跑路來了江城。「
對於艾莉的回答,陳遠並沒有全盤接受,輕易相信任何人都是危險的,尤其這樣一個網路上出現的來路不明的人,他又繼續追問先前艾莉說的掌握了關於羲太族的信息是怎麼回事,艾莉關了視頻,發過來一個網址和一串數字,附上一句」看了這些你就懂了。「
點開那個網址,那串數字的意義一目了然,那是一個需要邀請碼才能註冊瀏覽的論壇。登錄進去以後,陳遠看見了這個名為」左眼「的神秘論壇的全貌。
黑色的底色,有一些細微的花紋,看來是還原皮傳單的材質,最左上角是那隻暗紅色的眼睛。整個論壇沒有什麼分區版面,用戶面板也只有十一個人,貼子數量稀少,其中置頂的三篇都是管理員」宅「發表的,第一篇是關於遭遇追捕如何逃生的經驗和建議,第二篇是對於」追捕者「的猜想和分析,第三篇則是一個接龍貼,大家把各自獲取到的在識海內傳遞的信息全部寫出來。
看完這三篇帖子,再稍微整理歸納一下,更多關於羲太族人的信息浮出水面。首先,羲太族人大多分布在人口密集的大型城市,或許是因為這樣更容易獲取祭品。值得注意的是,按照論壇網友的分析和觀察,即使申城這樣的大城市,羲太族人的總量也沒有超過30人。
其次,羲太族人的目的已經可以確定,為了獻祭並且復活他們信仰的神,這一點印證了李老教授和張航的推測。有人曾通過羲太族人的意識看見過一個關鍵信息,每一個羲太人都有一本」太古法典「,上面記述了復活的具體儀式,大家推測認為,這本法典上很可能還有更多關於羲太族人的信息,甚至很有可能找到與他們抗衡或脫離他們控制的方法。
最後則是關於羲太族人的外在體征和組織結構的內容,可以確定的是,羲太人在外貌上與常人沒有太大差異,只是大多數被目擊過的羲太人身材都較為高挑。有過幾個網友曾經擊殺過羲太人,並且對屍體進行了觀察分析,除了發現他們都有四顆虎牙且膚色偏暗以外,沒有太大的共性特徵,不過遭遇過羲太人直接襲擊並逃脫的人都一致認為,羲太人具有極佳的夜視能力。值得玩味的一點在於,羲太人被殺死的事件從未出現在新聞里,甚至警方都不一定立案偵查過。
至於羲太人的組織結構,即使在識海里,他們也是以代號互相稱呼,並且傳遞信息都十分小心。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在世界範圍內羲太人共有十個被稱作」腦「的最高統率,類似這個族群的長老會,而每個城市都存在三個左右的」手「,負責直接的追捕活動,剩下的人也都是以某個器官加數字的方式編排代號。
這些信息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直接意義,但也把恐懼減輕大半——羲太人也是可以通過物理方法殺死的。
稍微休息會兒,陳遠開了個帖子,把李老教授那得來的信息整理下,又結合在論壇里收集到的信息,對羲太人進行了一番分析。等點完發送鍵,距離熄燈也沒有幾分鐘,他合上電腦,簡單的沖個澡,就上床打算好好睡一覺。
第五章
」事情果然變麻煩了啊。「艾莉叼著一根手指餅乾,對著電腦愁眉不展。
」你看到了什麼?「電腦上是一個多人視頻聊天窗口,一個短髮男人和一個頭髮有些亂的女孩正在和艾莉通話,他們也是皮傳單的受害者,在論壇里昵稱分別是狐狸和磁暴。
」沒看到什麼畫面,只截取到一條信息,卐M1、4、3、2、4、3,A2、2、3、2、2、2;M5、2、2、3、2、2、3,A1、2、4、1、2、1、2。「艾莉把這行不明的符號發到對話里,揉著太陽穴,雖然已經多次進入識海獲取信息,但每一次對精神的消耗依然沒有減輕,而且越來越頻繁的噩夢和幻覺,也讓她的身心都停留在高度疲憊的狀態。
」發布者是?「狐狸推了推眼鏡,很快就打出了一條信息:捕捉,六點。
」嘴第十七號,接受者是手第四十二號。話說你怎麼那麼快就解開了?「
」又不是什麼複雜的加密方法,卐字元按這群傢伙的尿性一猜就是牛頓第三定律,解出數字以後對照九宮格,一目了然。還真是無趣啊,凈找些無聊的低級公式換來換去,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會寫個什麼程序進行加密吧。「
」啊啊,如果他們用程序加密的話,一個人被黑了不就得換一個新的加密模式了?那樣從成本上來看還不如現在的信息傳遞方式,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記得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公式,還可以馬上反應過來啊。「磁暴一邊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一邊調侃著狐狸,她的身材絕對算得上女性中的佼佼者,穿著一件襯衣,隨著手部的動作加速,胸部不停抖動。
」我說,狐狸好歹也是男的,你下次視頻的時候能不能多穿點。「艾莉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結果換來磁暴一個嫌棄的眼神。
」他一基佬看了也不怎麼樣啊,比起那種事,這是我根據你最近獲取的信息對江大附近的眼第八十三號、眼第九十六號、耳第八號還有耳第七十一號的各自負責區域的大致推測,還有手第四十二號的可能伏擊方案。另外,你最好提醒一下那個叫陳遠的小子,眼第九十六號很可能就在他身邊,耳第八號的監控範圍也基本覆蓋了整個江大。「
磁暴說著,一張地圖已經發到艾莉的郵箱里,上面用紅橙藍綠四色標示了四個監視者的監控範圍,還有一個黑點,那是結合這段時間艾莉獲取到的,羲太人對陳遠的行動習慣分析,以及羲太人的襲擊行動的規律計算出的地點。
包括管理員」宅「在內,他們四人作為」左眼「論壇僅存的沒有失去自由的用戶,都多少有一些各自的特長,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沒有被羲太族抓獲。
」我還是不太明白,你冒著暴露自己所在的風險,去救一個不認識的人,值嗎?「狐狸關閉視頻聊天前冷不丁問這麼一句,艾莉倒沒往心裡去,只是苦笑著搖頭。如果從個人的角度來看,冒險去救陳遠當然不太值得,原本她也沒有下定決心去做這麼一件沒有太多好處的事。
一方面,陳遠發的帖子證明了他的價值,另一方面,艾莉自己遭遇第一次襲擊的時候,也有一個陌生的人拚死救下了她,或許,她只是想延續這份善良。
更何況,每天承受精神上巨大的折磨,死亡早也沒有那麼令人恐懼了。
置身於風暴中央的陳遠,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他剛剛看完房,最後還是選了那套離街道派出所不遠的二樓一居,這套房有一扇窗臨街,如果有什麼危險可以直接呼救,就算跳窗逃脫也方便些。另外,這個位置交通通達,被發現以後可以很快通過地鐵或者其他方式轉移,房東也算好說話,在陳遠的反覆要求下同意了一月一付。
昨晚和艾莉結束通話,在論壇里發完那篇帖子以後,管理員宅就聯繫上陳遠,他是目前已知的所有倖存者里堅持最久的一個,已經逃離在外半年。這主要歸功於他的職業是網路寫手,生活來源只要有電腦有網就可以保障,不需要在固定的範圍內活動,另一方面,他也確實精於大隱隱於市的道理,用宅的話說,只要不主動去招惹羲太人,他可以躲到世界末日。
宅的先例讓陳遠心裡有了底氣,他向宅討教了不少關於藏身的方法,宅毫無保留,傾囊相授。他還和陳遠分享了一個推測,羲太族要完成一次獻祭一定有數量和時間上的某種要求,否則不會至今還沒有成功,但具體的情況根據現有信息難以確定。
同時,他也給陳遠澆了盆冷水,宅的精神已經快崩潰了。長期接受識海內的信息,許多人的人格、記憶、感受直接印在腦袋裡,就像不斷往氣球里吹氣,早晚會被撐爆。
到現在,宅自身的人格已經越來越稀薄,經常被腦內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畫面困擾,無法分清哪些是羲太族人的意識,哪些是自己的,甚至有過將自己代入羲太族人的角色的經歷。幸好,所有皮傳單的受害者只能單向的獲取信息,否則論壇里的大家,很可能因為他的一次精神錯亂而全滅。
除人格的迷失,宅看見幻覺的頻率也已經高到可怕的程度,只要不集中注意力,醒著的時候看到的大多數畫面都充滿了詭奇的異象。電視上的面孔扭曲成漩渦狀,原本的藍天突然變成深紫色盪起奇怪的波紋,樓梯變得如潘洛斯階梯一般無限延展,大多數時候,除非必要,宅都不願意睜開眼睛。
但,接觸皮傳單而出現的幻覺沒有那麼簡單,不僅僅是幻視、幻聽,大多數體感都會受到影響,不可名狀的氣味、在平地上感到下墜的拉扯感,或是距離感和方向感的紊亂。就像那個精神分裂的短片里,主人公和世界隔著的那奇妙的91厘米一般,宅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結已經不再協調。
如果不能找到解除這種狀況的方法,他或許撐不了多久。
類似的幻覺,陳遠也已經體驗過。第一次是課堂上,黑板的字成為漩渦,另一次就是此刻,他坐在地鐵里,意識稍微迷糊那麼一瞬,抬起頭看見地獄一般的畫面。地鐵里刺眼的白色燈光變成猩紅色,乘客的皮膚則是深紫色,布滿魚鱗狀突起,腳部都液化一般融進地板。
空氣里,一種金黃色的波紋,猶如心電圖的圖案全息立體化,或是某種電波變得可見一般,密集的穿梭、扭動。與這怪異景象一同出現的,還有耳畔的響動,漩渦的聲音、巨大昆蟲振翅的聲音、金屬被刮過的尖銳雜訊,以及許多無法形容的,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低語。
面對巨大的駭然,超出理性和常識的荒誕,陳遠的雙腿徹底癱軟,他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弓著腰埋首於腿間,不斷在心底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直到身邊一位乘客上前拍他的背問詢,他才睜開眼,看見正常的世界。
宅每天就是在這樣的幻覺里度過的嗎?自己如果終日沉浸於幻覺之中,撐得到半年嗎?陳遠剛剛燃起來的希望,又黯淡了些。
第六章
回到宿舍,大概四點半左右,陳遠正收著東西,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校心裡健康中心打來的,要求他去做一個常規檢查。
他不知道是誰向校方彙報了自己的情況,但自己在課堂上的反常,以及自己在宿舍里的失態是確實發生的事,有那麼多高校兇殺案發生的現在,每個人對於身邊同學的精神狀態或多或少都有些在意。
即使如此,陳遠也沒有單純到認為這只是一次常規約談,很難說這背後有沒有羲太族人的影子,謹慎些總沒有錯。他把以前買的戰術筆放在胸口的襯衫口袋裡,又在書包的側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將報警電話設為緊急撥號,這才走出宿舍。
接待他的是一個姓何的女醫生,問了些基本的問題,然後做了個二十多道問題的測試。對於心理醫生這一套,陳遠並不太明白,那位何醫生提問的頻率也很快,基本不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二十多道題也就十分鐘不到的時間便結束,何醫生拿著那張單子走出去,很快又皺著眉回來。
」陳遠同學,我可能需要對你做進一步的測試,你有什麼急事需要處理嗎?「聽到這,陳遠心裡一沉,難道自己的精神方面有什麼嚴重的問題?他轉念一想,眼前的這位心理醫生會不會是羲太族人?所謂的進一步測試只是為了拖住他?
但沒有什麼把握的情況下,陳遠不可能貿然作出反應,萬一對方藉機坐實自己精神方面存在問題,並以此提出類似隔離、送精神病院收容之類的要求,自己的處境會更危險,眼下只能配合她繼續下去。
所謂更進一步的測試,是在一種類似談話的狀態里展開的,何醫生提出一個問題,陳遠回答以後又基於他之前的回答進一步深入發掘,耗費的時間顯然更長些。由於心裡提防著對方,陳遠的每一次回答都經過了短暫的思考,雖然對心理學並沒有太多研究,但平時出於興趣,相關的電影、書籍他還是涉獵過一些的,類似羅夏墨跡測試之類基礎的心理學套路也算了解。
兩人的對話看似平淡無奇,但陳遠已經感覺到,眼前這位何醫生在給自己下套,嘗試給自己安上某種嚴重的精神疾病。
漫長而且疲憊的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這場見招拆招的測試終於結束,何醫生明顯有些不悅的給陳遠開了張確診單,上面寫著中度雙向情感障礙,伴隨驚恐障礙。並告知陳遠,以後每周都必須來心理健康中心一次,她會跟陳遠的輔導員報備。聽到這,陳遠愣住了,這不是變相斷絕自己遠離江城的可能嗎?
」如果我不願意接受治療,難道學校要強迫我每周都來嗎?「
何醫生聞言,冷笑一聲,至此,兩人算是撕破了臉皮:」學校當然不會強迫你,但放任一個可能威脅到其他學生人身安全的精神病人在學校里活動,也不太現實,到時候,只怕只能通知你的家長讓他們接你回去休學調養了。你願意這樣嗎?陳遠同學。「
見對方搬出父母作為要挾,陳遠也只能咬牙應下,走到門口,他又折回到何醫生面前。
「一直是你問我,我倒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的代號是什麼?」
何醫生看著病例,頭也不抬地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同學,難道你還有妄想的問題?需不需要我再為你做一個測試?」
「哼,不必了。」
陳遠摔門離去,巨大的響動讓走道里許多人都看了過來,何醫生理了理鬢角逸下的一縷頭髮,嘴裡頗有些玩味的念著:「啊,還有暴力傾向啊,下次給你加上好了。」
從心理健康中心到宿舍,有一條近道,是江大里獅山背陽面的一條山路,平時陳遠也習慣從這條路走,當然,只限於白天,這條路晚上沒有路燈。幸好,夏季的江城天黑的比較晚,六七點陽光雖然已經衰弱不少,但總體上還是明亮的。
陳遠走在布滿青苔的石板上,腳步不由加快,雖然還在校內,但也算比較偏僻的一條道,現在更是只有他一個人,如果羲太人選在這個地點襲擊他,他連求救都做不到。這條路不算很長,平時兩分鐘就可以走完,此刻陳遠放慢腳步,右手將戰術筆握在手心,左手摸著書包的側包,慢慢走到半途上。
這條小路的結構在陳遠腦袋裡展開,背後是一個向上的坡道,一側是山坡,另一側有一棟荒廢已久的教學樓,羲太族人很可能藏身在那裡。前方的路,右側的山坡他已經觀察過了,沒有什麼異常,左側還有一個岔道,可以通向家屬區,羲太族人如果埋伏在這半段里,最有可能的就是岔道口。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
陳遠想起小時候和朋友玩捉迷藏,那種躲避、靠近的緊張,只不過現在自己在明處,鬼在暗處,被抓住,真的會死。
五米、四米、三米...陳遠側起身子,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岔道口,走到岔道口前,他整個人都轉過去面對著那道幽深的小巷,空無一人,心裡鬆口氣,左手也從書包的側面放下來,看來是自己有些緊張過頭了。
剛轉過身,打算加快步伐走出去,一陣細碎的聲音傳進陳遠耳里,他反射性的將頭轉過去,看到兩米多高的圍牆上,一道壯實的人影朝他撲來。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就被按到地上,失去了主動權。
那個高壯的男子就是本次追捕行動的實施者,羲太族,手第四十二號。陳遠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叫喊,嘴就已經被塞住,手第四十二號熟練的把陳遠的手腳綁縛住,竟然一發力,將這個近140斤的成年男性單肩扛起來。
陳遠絕望了,他連掙扎的念頭都沒有,強大的力量對比面前,就算鬆開他的手腳,他也未必敵得過對方。手第四十二看陳遠不掙扎,轉身就打算扛著陳遠從那條窄巷離開,他的車就擋在窄巷的另一頭。
這時,陳遠看見山坡下那片草地突然動起來,一個通體草綠色迷彩服的矮小影子轉眼逼近,只見那人的手猛然擦過手四十二腳後,兩道鮮紅的印子立馬浮現,手四十二整個身子都向前倒去,陳遠也跟著摔在地上。那個綠影趁機期身而上,麻利的割開手四十二的喉嚨和手筋,然後才放心的過來查看陳遠的狀況。
「沒摔死吧?」那綠影取下塞在陳遠嘴裡的布,蹲下來用手上的刀切割陳遠手腳上的繩子。
「你把他殺了?」陳遠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
「啊,我只割了氣管和肌腱,死不了,其他羲太人應該快來了,跑路吧。」鬆了綁,那綠影拉起陳遠的手,兩人衝出了這條充滿危險的小路,一直到看見其他行人,兩人才停下來喘口氣。
「那個,救命之恩,沒齒...」
陳遠話才說到一半,就被那個綠影打斷:「行了行了,老娘救你只是順手,這些武俠片里看來的套話就省省吧,你去收東西,咱兩趕快走。」
「你是艾莉?」陳遠終於聽出眼前這人的聲音,艾莉翻個白眼,取下蒙住臉的綠口罩和頭頂的迷彩帽,馬尾辮又垂下來。因為剛剛的劇烈運動,她白皙的臉頰上現在有些紅暈,這副穿著迷彩套裝的樣子,倒有股鐵血女兵的氣勢。
「對,本女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奶奶艾莉是也,墨跡夠了沒?快去收東西走人啊。」艾莉說著,上手就開始擰陳遠的耳朵,痛得他不停慘叫。
這時,識海內已經炸開鍋,無數羲太人的意識聯結在一起,飛速傳播著信息。今年,手第四十二號已經是第九個被殺死的族人,捕獲祭品的難度越來越高,讓居於頂點,離神最近的十腦們深深憂慮。
手第四十二號被放倒以後,在死前把他的一切感官共享給了族人,艾莉的聲音很快就被申城負責追捕她的那幾人辨認出來。她並沒有對陳遠說實話,割開喉管的時候,她還從內側切開了手第四十二號的動脈,艾莉堅信,對於羲太族人,任何仁慈都是給自己留下危險的種子。
羲太族的亞洲區負責人,第三腦發布了對艾莉和陳遠的最高優先順序捕捉命令,這意味著,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江城現有的十四個羲太族人都會集中全力來搜捕他們兩人。這一切,宅都在識海內全程監視著,第三腦的命令一傳出,他立馬離開識海,把監聽到的消息發布到論壇里。
江城今晚,夕陽如故,手第四十二號死亡的消息沒有出現在任何媒體上,但在檯面下,一場暗流洶湧的搏殺緩緩開啟。
第七章
「你家也太誇張了。」陳遠拿著一把匕首觀察著,簡單的設計,刀柄和刃一體化成型,冰冷的觸感散發著濃郁的,殺戮的氣息。
「我的原則是,在家裡至少兩步以內就要有武器。」艾莉隨手把頭髮上的皮筋拉下來,頭髮流水般披散開,她甩甩頭,蓬鬆的及肩發有些凌亂。看得出,這個女孩有很久沒把精力放在打理形象上了。
艾莉租住的房子在江城江西區,和陳遠的學校所處的珞山區隔著一條江。這裡算是江城舊時工業重鎮的見證,有一種難以忽視的,衰落的市井氣息。上個世紀那些缺乏規劃而如蛛網般密布的,交錯的巷道,伴隨著大批灰色基調的老樓,構成這一區最常見的風景。
這套兩居室的位置很隱蔽,是一個舊鐵廠的宿舍樓,現在住著的基本都是來江城務工的流動人口。雖然治安不好,但艾莉看中這裡的一點就在於,人們彼此之間的冷漠十分強烈,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什麼時候搬進來,又什麼時候搬走。
雖然是老樓,但畢竟是國有企業的福利房,水電完備,隔音也很不錯,在門上加了三把只能從內鎖上的鎖,裝上警報器和監視設備,就是一個不錯的藏身之所。對於兩步之內必有武器的原則,艾莉貫徹得非常徹底,客廳的沙發和電視牆上,各掛著一對開刃的手斧、西洋劍,茶几上還有一柄武士刀。
而藏在暗處的武器,鞋櫃里最上層是兩把開山刀,餐桌下和椅子下都貼著背面藏著匕首,衣櫃里有T形棍,床頭櫃里放著電擊槍,廁所是最可怕的,鏡子背後的柜子里放著許多有危險標誌的瓶瓶罐罐,還有拆封的注射器。
陳遠跟在艾莉身後,一邊聽著她介紹,一邊心裡忍不住在想這位女俠的來歷,看這樣子,不會是什麼國外女間諜吧?
「那間卧室你自己收拾一下,就住這吧。快點兒啊,弄完了和宅他們開個會。」說完話,艾莉就去廚房做起飯。陳遠想了想,住在這沒什麼不方便,兩個人也可以互相照應,最重要的是艾莉讓他很有安全感,也就沒說什麼,去廁所拿清潔工具開始打掃。
可以把荷包蛋兩面都煎得焦黑,把麵條煮的黏作一團,把白糖當成鹽放進鍋里,連方便紫菜湯都意外的難喝,確實是一種獨特的能力,而艾莉具備了。坐在桌前,陳遠的嘴角有些抽搐,吃下眼前這些食物對他生命安全的威脅,可能比直接被手第四十二號扛走還大。
「手藝不好,湊合著吃吧。」艾莉似乎已經習慣了,拿起筷子就開始吃,眉頭皺的跟麥當勞標誌一樣。
「你就一直這麼吃?」
「叫外賣不安全啊。」
陳遠嘆口氣,忍著味覺上的折磨把碗里的面囫圇咽下,他的胃通過絞痛瘋狂的抗議著。
看著陳遠在廚房洗碗,艾莉對這個新室友的表現挺滿意,尤其他還包攬下以後做飯的活。艾莉打開電腦,接通進群聊里,狐狸、磁暴和宅都在,儼然已經討論許久,此刻正在商量根據截獲的信息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給你們介紹個新人啊。」艾莉把陳遠招呼過來,讓他跟正在視頻的三個同伴打招呼。
和想像里不同,宅並不是一個猥瑣的胖子或萎靡的瘦子,他的身材算是健碩,長得也頗有些陽光少年的意味,只是眼神里充滿疲憊,偶爾會閃過几絲瘋狂的神色。而初次見面的狐狸,對陳遠表現的有些冷淡,這倒不是故意拿架子,狐狸對大多數人的態度都如此,除開幾個志趣相投的朋友,他不習慣主動熱情待人。
反而磁暴對這個新人很有興趣,一直在問東問西,從皮傳單的事越聊越遠,甚至扯到了戀愛上。宅聽不下去,插話說回到正題上,磁暴撇撇嘴,抱著手聽起來。
「根據我截獲到的消息,現在艾莉在江城的事是全面暴露了,你和陳遠的追捕優先等級已經提到了紅色,江城的十四個羲太人,除開兩個腿序列的,還有一個嘴,剩下的兩個手、四個耳和五個目只怕會把所有精力放到找你們上。」
聽完宅的話,狐狸沉吟了下,接道:「江城沒進入收割階段的祭品還有兩個,身份暫沒確定,艾莉你繼續注意羲太族人的動向,另外,陳遠最好儘快掌握主動進入識海的能力,這樣你們也可以輪流進行截取。」
艾莉點點頭,陳遠問詢的眼光剛好撞到她的眼睛,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還有啊,剛剛我發現了一個異常,耳第八號和第三大腦有了短暫的主動聯結,可惜太短,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斷開了,沒有截獲到信息。」磁暴似乎對這件事很在意,眉頭微皺,想了會兒繼續說道:「我這邊離你們太遠,沒辦法隨時監控這兩人的動向,你們最好注意一下,一般來說大腦應該經由嘴發布信息,也只會收取神經元整合過的報告,這種和低級行動人員的直接交流以前從沒出現過。」
「行,我們會小心。根據陳遠的判斷和我的監控,已經可以確定耳第八號的身份,是他們學校的一個心理醫生,叫何靜。」艾莉冷不防的丟出這麼一個消息,坐在旁邊的陳遠雖然心裡有過猜測,但突然驚聞還是不由挺直了身子。
和一個羲太族人那麼近距離的接觸,他心裡多少有些後怕,等緩過勁兒來,便把何靜告知家長的威脅向同伴們說了。大家的意見出現分歧,宅和磁暴認為這是個顯而易見的陷阱,最好的應對方法是拖延,或向學校投訴要求更換其他心理醫生,先脫離她的控制,再想辦法。
狐狸倒不這麼想,他覺得這是個機會,完全浮出水面的偵察型羲太人,何靜是第一個,而她又違背常規的和第三大腦有直接聯繫,這背後一定有些什麼。要麼是一個從心理上吸引他們這群祭品的,隱晦些的陷阱,要麼就是何靜身上有重要的秘密,難說可以反過來利用這秘密對付羲太族。
艾莉沒有表態,她可以理解狐狸的考量,從利益角度看,讓陳遠繼續和何靜接觸是最優的選擇,但從她的內心來說,她實在不願意讓同伴面對這種危險。
「我決定了,再嘗試和她接觸看看,如果有不可控的危險就採取宅和磁暴的方案。」陳遠很平靜的說出想法,這一舉動讓狐狸對他改觀不少。隨即狐狸把他思考的如何應對下次心理諮詢的計劃,以及如何從何靜那套話的打算提出來,五個人討論完善。
關於陳遠租的那套房子,他們也得出一致意見,留做後備計劃,必要的時候當煙霧彈拋出去。結束視頻會議,艾莉拿出一台手機和一張電話卡,讓陳遠換了號碼。從今天起,艾莉要開始對陳遠進入識海的能力進行指導,讓他儘快做到可以自己主動進入識海截取情報。
每一個被羲太族選作祭品的人,進入識海的能力都會慢慢提升,當然,同時伴隨而來的就是那摧垮人意志的幻覺和精神上混亂的加重。像宅這種經過半年的適應的祭品,已經可以在清醒狀態下,不影響身體行動的在識海內進行信息收集,狐狸和磁暴雖然只接觸皮傳單兩個月不到,也已經掌握這種能力。但艾莉不行,現在的她進入識海,就意味著要完全切斷意識和身體的聯繫。
這場羲太族人和祭品們的打獵遊戲註定是極不公平的,羲太族人最基本的能力,祭品要經過漫長的摸索,以消耗自己的意志為條件才能獲得。但無論如何,兩方都會拼盡全力,爭取這場遊戲的勝利。
第八章
這一周里,江城的所有羲太族人使盡渾身解數,依然沒有找到陳遠和艾莉的蹤跡。嘴第十七號已經多次傳達第三大腦的命令,顯然,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們已經有些惱怒。
耳第八號,也就是何靜,反覆問詢陳遠的輔導員、同學,依然沒有能確切知曉他的下落。為了避免把陳遠逼急,導致他逃出江城,何靜還是暫時穩住校方,沒有把事情鬧到陳遠父母的耳朵里。
在艾莉的指導下,陳遠僅用三天就已經做到主動進入識海,他也嘗試過讓意識同時兼顧身體的支配和識海內的活動,終以失敗告終。對陳遠的學習能力,艾莉和宅都很驚訝,他們掌握這一步都至少用了一周以上的時間。
狐狸和磁暴倒並不吃驚,在他們看來,不過是每個人的潛能不一樣而已。實際上,狐狸在接到皮傳單的當晚,經過第一次和識海的接觸,馬上就掌握了主動進入的方法。
周四,又到該和何靜見面的時候,艾莉決定隨行。這七天里她已經掌握江城剩下的兩名祭品的大致動向,其中一個已經被羲太族人控制,另一個應該還在市內,只是像他們一樣藏了起來。
宅、狐狸和磁暴從今早起就把精力放到江城,江大附近兩公里的範圍內,現在已經有一個手在待命,剩下的耳中,上次的耳第七十一號也出現在江大,五個序列為眼的羲太族人更是集體出動。磁暴還是做出監控覆蓋區域圖,結合狐狸的分析,推算出他們的大致行動規律,為艾莉和陳遠擬出最優路線。
與上次全無知覺的遭遇不同,這一次,陳遠是在明知是陷阱的前提下,毅然向危險前進,他心裡沒有太多的起伏,只是留下封遺書,在手機里準備了一條隨時可以發送給父母的簡訊。越是無可選擇的境地,越是讓人能平靜的接受,並且去反抗和掙扎,這就是讓人類數千年越發壯大和堅強的能力。
在腿上綁好匕首,把可摺疊的開山斧收在腰後,艾莉紮起頭髮。
「你準備好了嗎?如果想要放棄還來得及。」
陳遠沒說話,他拿起一把蝴蝶刀放在胸前的口袋裡,想起初中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有些叛逆的少年,對冷兵器有難以抵抗的好感。那時候他沉醉於玩弄蝴蝶刀,小巧,於指尖飛舞時優美又靈動,刀影似蝴蝶振翅,銀色的輝芒又尖銳強硬。
這是種被認為不實用的刀具,很多新手還常常割傷自己。但刀具,只要鋒利,只要可以在使用者的手上被充分發揮,再小,也是致命的。
在去的路上,一切快速飛馳著,低矮破敗的樓房、偉岸精美的歌劇院、雄奇壯闊的跨江大橋,還有許多。
在一個熟悉的,安全的環境,我們都把一切太理所當然的淡化,沒有多少人記得自己每天經過的風景,而當一切都變得隨時會失去,那些被漠視了的日常所蘊含的美才會突然破土而出,讓人駐足。
可無暇駐足。
磁暴和狐狸聯手規劃的路線,完美的讓陳遠和艾莉沒有進入任何羲太族人的偵察範圍,到達江大心理健康中心樓下的時候,他們的行蹤羲太人依然未知。
這裡今天還是一如往常,學生們三三兩兩經過,陽光把法國梧桐的影子投在地上,偶然幾隻拖著藍色尾羽的鳥落到地上梳理羽毛,又被經過的車子驚起。橘黃色的建築物就在那敞開著門,即使裡面燈光通明,即使還有充滿活力的說笑聲傳出,此刻在陳遠眼裡,也是一個陰森可怖的魔窟。
「走吧。」他理了理領口,邁出步子。
「你來得很準時啊,陳遠同學。」何靜正抬著一杯茶,端坐著,靜心盤起的髮髻上插著一根銀質的簪子,窗外的陽光打在上面,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何醫生,我們今天要聊些什麼呢?」陳遠坐在何靜對面的沙發椅上,隔著桌子毫不畏懼的看向對方的眼睛。艾莉這時按照他們的計劃,埋伏進斜對面一間辦公室里,通過分析建築結構和排班表,磁暴找好了這個位置,既可以發起進攻,必要時又可以直接跳窗到大道上。
「上次我們不是談過你的焦慮感過強么?就從這個話題開始吧。」何靜放下茶杯,打開病曆本,嘴角微微勾著,陳遠出現的消息已經傳達出去。
「好啊。」陳遠也笑了,開始按狐狸的計劃,配合著何靜演下去。
「耳第七十一號到了山路上,眼第八十三號的還在陳遠宿舍,第二十九號、九十六號、一三七號都到了我們推算出的三個最佳監控點,四十八號在校車站。注意,手第十六號已經進入大道。」
艾莉看著狐狸發來的消息,心裡還是浮現出緊張的情緒。她也面對過多次追捕,最慘烈的那次,她被逼進了一座廢棄的公寓樓,五個羲太族人,其中有兩個專門負責捕捉的手序列,聯合把她包圍起來。那時,她還不認識磁暴和狐狸,她只能靠自己。
本以為必死的局面,一個叫田宇的男人出現,伏擊殺死四個羲太族人,卻也受了重傷。他最後把自己和一個手序列鎖在一間房裡,用生命為艾莉爭取時間,可聽見裡面,田宇傳來的怒吼和哀鳴,艾莉選擇了留下,用一把消防斧破開門,殺死了那個和田宇纏鬥在一起的追捕者。
但還是太晚了,田宇只留給艾莉一個名字,和一句「好好活下去」,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麼逝去。那之後艾莉找到左眼論壇,認識了現在的夥伴,也嘗試過救其他人,可都失敗了,直到那天救出陳遠。
現在的狀況,和當時被圍剿又多少不一樣,有狐狸、磁暴和宅的信息支持,身處一個有許多旁人的相對安全的環境,還有重新燃起的希望。艾莉握緊手中的匕首,抬起頭注視著窗外,眼裡凝聚著堅定的神色。
十多分鐘後,陳遠的信號發來,他已經布完局了。
按照狐狸的計劃,他和何靜的心理諮詢遊戲演了一會兒,就挑開何靜的身份,對此她似乎並不驚奇。陳遠說了些自己和艾莉「該掌握的」信息,然後直接問何靜羲太族人的目的是什麼,當然,他沒有提「羲太族」這個概念,而是說「追捕者」。何靜沒有隱瞞,直說是為了獻祭復活他們的神。
之後的對話,陳遠按狐狸的說辭,隱晦的傳達出幾個信息:一,他可以考慮配合羲太族,但羲太族要確保他活著的剩下的日子可以隨心所欲的活,並給他充分的物質享受;二,他可以配合羲太族一起設計追捕艾莉,前提是滿足他的上一條需求。何靜沒有馬上同意,她推說需要和更高層級彙報才能決定,陳遠又嘗試著套取更多信息,但一無所獲,只好佯裝不滿,摔門離去,臨走在走道里吼了一聲「你會後悔的!」這便是他們約定好的信號。
如同狐狸推測的,何靜並沒有將陳遠的要求傳遞出去,只是彙報了一條「他很可能是獨自來的「很快,第三大腦的命令就傳達下來:」耳第七十一號,眼一三七號留守,剩下的人準備抓捕。」
艾莉收到狐狸的信息,雖然留守的人比他們最早的計劃少,但變數也沒有太大,一切可以繼續進行。
按狐狸的計劃,這次行動他們要引誘並且擊殺一個手序列。這是最優先,也最重要的一個目標,在確定安全的情況下,最好再殺死幾個別的序列。當然,如果能夠從這些羲太族人的身上找到「太古法典」,便是再好不過。
這是一個大膽的計劃,而眼前的情況,一切都在按更樂觀的形式發展。
艾莉裝起手機,把匕首輕輕推進袖子里,接下來事情會怎麼樣上演,就看她和陳遠的表現了。
第九章
「我已經到了。」聽到耳機里艾莉的聲音,陳遠心裡的石頭落了下來。
剛剛過去的十七分鐘,對他們來說都無比緊張。陳遠按照計劃,在五個羲太族人的包圍下騎上停在校門口的電動車,有意識控制速度,引開包括手第十六號在內的三個羲太族人。而艾莉則走進何靜的辦公室,利用她的醫學專業知識,在非致死部位捅了兩刀,然後騎上車用最快速度離開江大,成功牽制住剩下的人。
現在,陳遠到了計劃里的巷道密集區,將車停在逃離時的出口,走進埋伏位置。而艾莉也已經到那裡一棟小平房的屋頂,準備用上次羲太族人襲擊陳遠的方式,給他們一個驚喜。
「你最好別做些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先到達的是兩個眼序列,他們駕駛的也是兩輛電動車,只落後陳遠幾分鐘。看見陳遠一個人站在那,他們一邊警惕著周圍,一邊掏出鐵棍。羲太族追捕時一般不優先使用刀具,而是類似電擊槍或棍棒類的武器,他們需要的是活生生的祭品。
「我幫你吧?」艾莉有些擔心,陳遠畢竟只是個普通大學生,不像她從小軍區大院長大學過格鬥術,以一敵二未免有些危險。
陳遠沒有對著耳機作出回答,那樣做無疑會暴露有幫手的事實,他只是滿臉不屑的吼道:「少廢話,要動手就快點兒!」
兩個眼序列聞言,加快步伐,逼近陳遠身邊。
根據宅的資料,羲太人只有手序列身體素質明顯強於常人,其餘序列在力量等方面都只是普通人水平,只要克服心理上的坎,完全是可以對抗的。想起才搬到艾莉家那個晚上,他問艾莉為什麼殺死手第四十二號,艾莉很淡然的對他說:「如果死的不是他,那就會是我們。」
在這場角逐里,他必須做好殺人的覺悟,畢竟這些人,是為了最終殺死他而來的。
陳遠兩隻手各執一柄蝴蝶刀,襯衣袖子里,小臂上早已纏上了貼身的護臂。面對迎面而來的鐵棍,他用手格開一支,肩膀硬抗一支,肩部肌肉傳來一陣鈍痛,也在這同時,右手發力,蝴蝶刀旋起,那支肩上的甩棍力道頓時卸了。
這一刀,在那個眼序列右手手腕上留下一道可見白骨的,深深的裂口。血從傷口處噴涌而出,那個眼序列發出哀嚎,另一個眼序列見狀再次掄起手中的甩棍,直取陳遠的頭頂。
陳遠的反應也不慢,偏過頭撤回右手架在身前,重擊之下,棍子還是敲到了陳遠頭上,但已經緩衝不少。而陳遠左手的刀,此刻已經橫著插進對方頸側,肌肉收緊,用力一拉,動脈和氣管隨著薄薄的刀鋒的移動快速破開。
經過艾莉的突擊教學,陳遠已經大致掌握最有效的攻擊方法。
看著眼前捂著脖子倒在地上,渾身被鮮血染紅的人,陳遠什麼感覺都沒有,他左手的蝴蝶刀再次在指尖翻飛,走向此刻已經被嚇呆的另一個眼序列。
「你們是不能求救的對吧?」陳遠一邊說著,一邊將右手舉起,刀尖指向那個不住後退的人,繼續道:「原本,我有些怕你們,但後來想明白你們也只不過是些人而已。」
「啊!!!」那個眼序列用左手持棍,再次向陳遠發起進攻,但這次,陳遠甚至沒有去格擋,他腳步輕巧的橫移開,身子側過不到三十度,右手向前猛力刺出。
「你也就這點能耐。」他俯身在那個眼序列耳邊小聲說著,右手執刀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那人的喉結,故技重施,又一場紅色的雨在狹窄的巷道里下起。
艾莉趴在平房屋頂上,她只能通過聲音還有狐狸那發來的信息掌握下面的情況,現在,她還需要隱藏自己的所在。這場搏殺比她預料的更快結束,看著手機上的消息,艾莉鬆口氣,但很快她就看到手第十六號進入巷道的提醒。
「陳遠,目標上鉤了。」
陳遠收起左手的蝴蝶刀,從腿上取出匕首,右手上染血的銀芒瘋狂旋轉,隨著他手臂的動作,這隻蝴蝶已經迫不及待想飛進敵人身體里,啃噬緊密的肌肉、血管,和充滿惡意的生命。
殺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在你死我活的情勢下,殺死敵人,只是一件必須去做的事。陳遠這一刻心裡已經有明悟,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再也不是他所能觸及的,除非找到對抗羲太族,擺脫祭品身份的方法。
手第十六號的身影進入陳遠的視野,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如手第四十二號一般,身高接近兩米,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露出的肌肉無一不在炫耀著力量。看見倒在地上,失去生命的兩個眼序列,手第十六號沒有什麼太大反應,這兩人死前所有感官,都已通過識海傳達到他腦內。
他只是打開背後背著的包,取出幾根鋼管,幾秒內便組成一支大約一米五左右的長棍,看樣子依然還是以活捉陳遠為第一位考量。
通過剛才兩個眼序列傳回的聲音和畫面,手第十六號基本認定,這條巷道里威脅只有陳遠一個。他上來便沒有留力,持棍加速沖向陳遠,在接近一米時舉棍躍起,這一棍落下,其勢威、猛、烈,陳遠將雙手交叉擋在面前,依然被這一棍直接砸到地上,小臂的劇痛讓他拿刀的手不由顫抖了一下。
手第十六並不打算給陳遠喘息的機會,他立馬再次提起鋼棍,眼看第二次重擊就要落下,這時,蟄伏在樓頂上的艾莉拿著開山斧躍下,雖然偏離了頭部,這一斧頭還是深深砍進肩膀里。手第十六號忽遭重擊,攻勢一滯,嘴裡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右手手肘向後用力砸去,艾莉躲閃不及,被這一下打在胸口,往後狠狠摔在地上。手第十六號用左手將右肩上的開山斧取下,面色已被疼痛和憤怒扭曲,狠狠踹地上的陳遠一腳,拿著斧子便轉頭向艾莉走去。
陳遠的腹部如同被車撞般難受,但沒有時間給他調整,眼看手第十六號已經站在艾莉面前,躍起身子向下便砍,幸好艾莉的格鬥能力亦是不差,就地一滾,躲開這致命一擊,斧刃劈在地上砸出幾點火花。
「死大個子,你砍準點兒啊。」艾莉已經緩過勁,左右手各持一把匕首,半蹲在地上,做好和手第十六號近身纏鬥的準備。手第十六號狠狠跺腳,雙手握住斧子,斜著又是一劈,艾莉還是一個翻滾躲開,匕首在手第十六號的腿上留下兩道血痕。
陳遠也已經站起身來,從腰後掏出他的摺疊開山斧,悄悄向艾莉和手第十六號靠近。
「呵,被老娘一斧子劈傻了嗎?你這個大號廢物。」看見陳遠的行動,艾莉繼續用語言挑釁著手第十六號,讓他保持背對陳遠,手第十六號並不知道身後死亡的腳步逐漸靠近,抬起手又是勢若雷霆的一斧斬下。艾莉背後是一個鐵質的垃圾箱,無法靈巧的向後退避,右邊是巷子的牆壁,而這一擊是從左邊揮來,無論她怎麼躲,只怕挨上這一下都無法避免。
利刃貫骨的聲音有些沉悶。
手第十六號的斧頭碰到艾莉的手,斬破護臂,卻只傷到一點皮肉,他的頸椎被陳遠砍斷,腦幹瞬間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身子很快軟在地上,連向識海傳回信息都做不到。
「你再慢一點我就成楊過了。」艾莉癱坐在地上,嘴裡抱怨著,望向陳遠。
第十章
他們還是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太古法典」的消息。
昨天那場惡戰,雖然殺死一個手序列和兩個眼序列,但陳遠和艾莉依然沒能在他們身上找到羲太族的任何有用資料。為避免面對更麻煩的情況,在狐狸發來指示,提醒江城的兩個負責善後的腿序列已經出動以後,他們就騎車離開這片區域。
早上醒來,隨便從冰箱里拿出食物,煮了兩盤意麵和蘑菇湯,陳遠看艾莉津津有味的吃完坐在沙發上拍肚皮,不由得笑起來。面對羲太族人時那個冰冷、強悍的女武神,現在這個慵懶又有些邋遢的小姑娘,女人真是複雜多變。
洗完碗,他們又連上視頻通話,宅、狐狸和磁暴已經等他們多時。
「關於江城現在在逃的那個祭品,羲太族已經改變策略,信息傳遞可能已經變換為其他方式進行了,我們在識海內沒有能截取有用的資料。」狐狸一邊說著,一邊點了根煙,他並不意外,類似的情況當時他和磁暴聯合救另一個祭品的時候也發生過,直到艾莉和陳遠離開江城,或者被羲太族控制住,或者死亡之前,關於江城的重要信息傳達只怕都不會再出現在識海里。
磁暴今天看起來沒有往常那麼有活力,眉頭一直鎖著,狐狸說完話以後她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有一個計劃,我去主動監控同城的羲太族人,反正現在沒有人知道我在哪個城市,他們的警戒程度不會太高,等確切掌握了某個羲太族人的住址和活動規律等信息,我就潛入他家裡,竊取太古法典。」
「我反對!」艾莉和狐狸基本是同時說出口,兩人互看一眼,狐狸眼神示意艾莉先說。
「你的計劃危險性太高,並且我們也難以給到支援,一旦對方發現你的動向,我們根本無法預見和阻止他們的後續行動。」
狐狸也開口道:「而且你的計劃完全沒有非做不可的必要性,現階段,宅已經通過外部網路找到了一些線索,我們也還可以繼續一邊救新的祭品一邊安排太古法典的搶奪計劃。」
磁暴抬起頭,還想說些什麼,這時候宅和陳遠也開口說了反對意見,她苦笑下,抬手捋了捋額前的頭髮:「有同伴關心還真溫暖啊。」
」如果你老要說這麼噁心的話,我會重新考慮你剛才的提案。「狐狸還是一臉冷漠,話一出口艾莉撲哧一聲笑出來,昨天苦戰的疲勞緩解不少,是啊,至少現在,他們這群同伴還可以互相依靠,放心的把後背交給對方。
陳遠想起李老教授,上次分別之後也有一周多的時間,很有可能他又有新的進展,不如聯繫一下試試?這個想法,大家都認為可行,不管怎麼樣分析,李老教授都不可能是羲太族人,一是他有過抓捕陳遠的機會,二是羲太族人一般都不會向人透露任何關於族群的有效信息,所以,李老教授應該可以信賴。
結束會議,艾莉回房間里繼續嘗試保留身體控制並進入識海,陳遠則撥通李老教授的電話。
」李教授,我是陳遠。「
」小陳同學!你終於聯繫上了!怎麼樣,你還安全吧?「這位老人語氣里滿是關切。
」您放心,我現在已經找到安全的躲藏地點,暫時不會被發現,您的研究有什麼進展嗎?「
李老教授聽到陳遠這麼說,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過去一周他給陳遠打了許多電話,卻始終關機,他甚至已經有報警的打算,又擔心警察的尋找行動會讓陳遠更加危險和被動。這位老人,發自心底不希望再看到自己學生當年的悲劇,又在另一個年輕人身上上演。
這一周多來的研究,李老教授也確實有不少收穫,比起十七年前,現在通達的網路讓國內國外的學術交流更加方便,他發現對於羲太族的研究和分析,國外的同行們也有一些論文發表。同時,根據信息檢索,他擬出一張草圖,關於羲太族和疑似相關事件的網路消息,十年內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
可以認為,網路的高度通達,讓這個神秘的種族也無法再隱藏在陰影里。
不過翻閱過許多文獻,李老教授依然沒有得到多少實質性進展,直到三天前他發現一個叫麥倫威爾遜的美國宗教學家的私人博客,裡面稱這位學者無意救下一個身受重傷的男子,並得到一本神秘的小冊子。
那名男子還是死了,麥倫教授對此很是自責,如果他再早些經過那條巷道,或許還有機會挽留這條年輕的生命。但在逝去的時間面前,人類只能徒勞嗟嘆。
而那本神秘的小冊子,封面上空無一物,內里的內容讓他毫無頭緒,那是一種類似亂碼的,完全不規律的字母組成的欄位。不管是麥倫教授研究密碼學的朋友、聰穎的數學家和鑽研編程的專家,沒有人能解開這本冊子上那些神秘文章背後蘊藏的秘密。
直到一天,麥倫教授看著聖經,頁頭的數字無意進入他的視野,那一刻麥倫教授突然有了靈感,他拿起那本小冊子,按照聖經舊約的篇章編號,開始嘗試解析。經過一周多反覆嘗試,他終於還原出第一頁的內容,一場古老的神之戰。
之後的幾周,麥倫教授一直在破譯那本小冊子,越來越駭人聽聞的荒唐的故事一個個出現,他認為這是某種邪教的洗腦材料。
然而麥倫教授還是沒能完成破譯,在他拿到那本小冊子的兩個多月後,他的博客更新停止,李老教授通過自己的圈子打聽到的消息是,這位美國同行在一次離奇的事故中喪生。警方最後以自殺結案,在一條筆直的道路上,麥倫教授開著車,撞向路旁的一棵大樹。
但麥倫教授留在博客里的內容,依然沒有被抹去,即使他只破譯出一部分,也具有重要的意義。
李老教授整理並選取了關鍵的一些:首先,羲太人的獻祭是以年為單位的活動,他們必須在每一年的最後一天里,在世界各地由他們的神所指定的祭區的範圍內,獻上符合規制的祭品。而復活神,必須要完成成功的獻祭,當然,獻祭即使不成功,也不能不進行,否則他們的神會降下災厄和死亡。
另外,羲太族人是不需要依靠血統傳承的,這點揭示了為什麼一個古老的神秘種族迄今依然能在世界各地活動,因為他們根本算不上一個種族。羲太族人都是在幼年時期,由他們的神直接在意識內進行轉化而成的,在太古法典那些故事裡也有普通人,通過接觸羲太族人主動實現轉化的先例。
最後,實現脫離祭品的方式確實存在,需要祭品向羲太族人的神償還所謂的」罪責「,但麥倫教授沒有能破譯這之後的部分,至此,關於太古法典的資料再一次斷了。
聽完李老教授的轉述,陳遠心裡的許多疑惑都解開了,同時,他也更加渴望能夠弄到一本太古法典,然後找到回歸正常人生活的方法。這是一個艱難的任務,目前為止,他們依然對如何得到太古法典沒有一個清晰的計劃,他也不打算讓磁暴冒著生命危險去執行那套方案。
李老教授弄到的資料只到這一步,陳遠已經十分感激,隔著電話不斷說著感謝的話,李老教授只是笑笑,囑咐陳遠一定保重,如果有什麼危險,就跟李老教授說,他已經七十多了,如果是為了救一個年輕人,為了替自己的愛徒報仇,這條命大可以豁出去不要。聽到這話,陳遠的眼眶有些濕潤,眼睛酸酸的。
提起張航夫婦,李老教授又是一陣哀嘆,現在看來,這對學生應該已經不在人世。
」多好的孩子,又聰明好學,又友善真誠,兩口子的朋友、老師、同學、學生沒有一個不說他們好的。到底是誰出賣了他們,把他們害成這樣!「李老教授情緒有些激動,想起十七年前的事,他始終如鯁在喉,如果那時自己沒有忙於自己的課題,而是相信張航的話,幫助一下這兩口子,是不是就可以救下他們?至少,不會讓他們那麼無助地迎接這命運。
」他們還帶過學生?「
」是啊,張航當時是我的博士,也是我們院里本科生的輔導員,他帶的那批孩子也都特別聰明,還有一個姓何的小神童,入學的時候才十一歲,張航簡直是對待自己女兒一樣照顧她。「
一聽李老教授的話,陳遠突然想起何靜。十七年前何靜應該也只有十二三歲,難道出賣張航夫婦的人是她?
」李教授,您說的那個小神童現在是不是留校任教,叫何靜?「
」對,你也認識她?那小丫頭是個孤兒,從小聰明過人,張航和小蘭很喜歡她,給她出學費和生活費,過年也帶她回老家一起過,現在她還經常來看我,開口閉口就是教授爺爺的叫,比我親孫女還親。「李老教授的語氣里有些欣慰,何靜是張航夫婦最疼愛的學生,也是當時他們身邊那批人里唯一留在學校里的,每每看到她,都能讓李教授想起些當年開心的事。
可陳遠接下來的話,卻像一把尖刀一樣,讓那些美好的回憶碎的一片血肉淋漓。
」何靜是羲太族人,族內編號耳第八號,出賣張航夫婦的,可能就是她。「
」你說什麼!?何靜是羲太族人?這怎麼可能!「
李教授想起十多年前,那個扎著雙馬尾,穿著破舊棉外套,臉上還有些太陽久曬後的高原紅的小姑娘,怯生生跟自己打招呼的樣子,那雙大眼睛,宛如兩口深不見底的井。
第十一章
掛掉電話,陳遠靠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發獃。
他不知道告訴李老教授何靜的事對還是不對,但心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此時,那怪異的幻覺又趁他意識鬆懈的空子出現,天花板原本四方的稜角扭曲起來,平面漸漸下拉、擴展,硬生生出現了立體的裂縫,透明的觸手張牙舞爪地伸出來,在空中交纏。耳邊滿是尖銳的雜訊,還有有低沉的不能理解的嘶吼。
狐狸說過,這些幻覺對每個人的影響程度不一樣,如他和磁暴,已經能夠視幻覺為無物,這些幻覺對他們精神方面的破壞力接近為零。可如宅這樣比較敏感,承受力不夠強的人,則很容易被幻覺摧垮。
陳遠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情況,他心裡是恐慌、害怕的,只是身體實在很累,連開口尖叫,揮手去驅散眼前怪誕景象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陳遠?「艾莉的聲音穿過層層幻聽,把陳遠拉回清醒,她已經結束識海內的探索。
」你沒事吧?看起來臉色不太好。「面對艾莉的關心,陳遠強擠出一個微笑,然後示意艾莉打開電腦,他需要把李老教授那得來的消息分享給同伴們。
」果然,我們的首要目標還是弄到太古法典。「聽完陳遠的敘述,狐狸第一個發表意見,磁暴又開口說了她那個計劃,還是被大家一致反對。現在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壯大倖存者的隊伍,然後再做其他嘗試。
」我監控到了那個在外的祭品的資料了,但是這事兒有些奇怪。「
艾莉接下來的話一出口,大家就懂了她的意思,這個祭品居然是趙柯。陳遠是反應最大的,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給趙柯看皮傳單圖片的事,難道是因為那個時候的舉動,才讓他也成為祭品?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過這樣的先例,通過間接方式看皮傳單而覺醒的人我們從沒遇見過。「
」但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皮傳單的運作機制我們都沒有摸清。「
大家很快爭論起來,磁暴覺得這件事情太違背經驗,宅則堅持寧可信其有的觀點,直到狐狸開口,這場討論才停下來。
」80%的可能是一個雙重陷阱,20%的可能,確實是因為陳遠給趙柯看了皮傳單的圖片。你們想想看,在明知艾莉和陳遠都很可能還在江城的情況下,羲太族人還在識海內交換那麼重要的祭品個人情報,合理嗎?再者,趙柯這個身份實在太特殊,很可能是為了誘捕陳遠而故意傳遞的虛假信息,這樣一來有兩個作用,一,可以乾脆設伏襲擊;二,讓趙柯滲透進我們當中,一網打盡。「
」我同意狐狸的觀點。「
」所以我們就見死不救是嗎?「磁暴剛說完,宅就立馬質問了一句。
狐狸嘆了口氣,眼神複雜的看宅一眼:」我沒說見死不救,只是說救他的風險很高。我們需要制定一個完備的計劃,包括他是滲透者的可能也要考慮進去,然後才能出手。「
此言一出,大家也安靜下來,陳遠看狐狸的眼裡含著感激。不管怎麼說,即使他也懷疑趙柯,但趙柯始終是他大學這段時間最鐵的哥們,他內心已經決定去救。
既然意見又統一,狐狸和磁暴很快就開始著手制定計劃,宅則和陳遠繼續討論趙柯有沒有可疑之處。艾莉一向不喜歡這些過於耗腦子的前期準備工作,她坐在一邊磨著斧子和匕首,眼神專註。
根據羲太族人內部交流的情報,趙柯的活動範圍已經確定在江口區,陳遠租的房子也在其中。另外,已經有四個羲太族人在這片區域開始活動,其中包括江城最後的一個手序列,手第五十六號。
目前羲太族人還沒有趙柯行蹤的確切消息,只能用這種方式搜尋,倒是方便營救的展開。陳遠用老號碼打了個電話給趙柯,關機,於是他通過社交應用給趙柯留言,讓他和陳遠在網路上聯繫。
艾莉則買了些基本生活用品,他們的下一步行動需要用到陳遠租的房子,所以,現在要冒著風險置辦一些基本的東西,讓那套房子看起來有居住的痕迹。
」眼第八十三號在街對面的便利店裡,你們注意不要被發現。「狐狸一邊看著圖紙,一邊指揮著艾莉和陳遠的行動,他的眉頭一直緊緊皺著。根據他的判斷,這次營救活動的危險性前所未有的高,任何一個微小的失誤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陳遠用匕首微微挑起遮光簾邊緣,看向樓下的那家便利店,除了兩個穿著橘黃色上衣和紫色圍裙的店員,裡面現在只有三個客人,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的戴著墨鏡和帽子,另一個正背對著他彎腰從冰箱里挑選飲料。這兩個人都身形高挑,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在學校里監視自己,長期跟在自己身邊的眼第八十三號。
」陳遠,你過來一下。「艾莉的呼喚聲傳來,陳遠停頓幾秒,還是放下窗帘走過去,有些答案他還沒做好面對的準備。
艾莉此刻正在卧室里,她剛剛鋪好床,然後在床下發現一片粘著泥土的葉子。
」你之前來的時候,確定屋主剛剛做完掃除對嗎?「
陳遠接過那片葉子,看了看,那是一片類似小馬甲一樣造型的葉子,學名鵝掌楸,在江城不算多見,但他們宿舍不遠的食堂門口就有一棵。
」我們撤吧,看來得改走二號方案了。「
陳遠和艾莉放下那些鍋碗瓢盆不管,檢查了下身上的武器,艾莉把斧頭移到腰側,用外衣輕輕蓋著,陳遠把蝴蝶刀放在手裡,稍微往袖子里推進去一些。眼神交換下,陳遠先推開門,謹慎地確定了樓道的狀況,兩人前後腳出來,向樓下走去。
這時候,識海內的異動也漸漸出現,除了何靜和那三個非行動類序列的羲太族,剩下的七個人全部都開始向神經元傳遞信息,其中一個耳序列的視角明顯收入了陳遠和艾莉的動向。他在他們對面那棟樓的樓道里,正躲藏著進行監視。
」你們已經暴露了!快離開!按照香港路到台北路的那條路線跑!「狐狸的話讓陳遠和艾莉的心都沉下去,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現在他們完全居於明處,只能靠速度來甩開羲太族人的追逐。
」趙柯出現了,在眼第九十六號前面,位置在啟華巷!「宅突然丟出了這樣一條消息,狐狸和磁暴馬上反應過來接通了眼第九十六號傳遞出的信息流,看見趙柯此時一幅毫無察覺的樣子,拿著一瓶可樂,站在一條巷子里喝著。
陳遠和艾莉已經騎上電動車,雖然看起來是白牌,但艾莉找車行做過改裝,限速器早就拆了下來,加速到六十碼以上沒有什麼問題。
」現在怎麼辦?「
」你按計劃逃脫,給我爭取一點時間,我去救趙柯。「陳遠踢起腳架,對面樓的那個耳序列已經沖了下來,艾莉也不再啰嗦,兩人擰動右邊的油門,加速衝出這個小區,在路口向兩個方向分開。
」狐狸,給我規劃一條最優吸引路線,現在!「狐狸聞言,馬上就把一套方案說給艾莉,他知道不可能勸下對方,也沒時間說廢話。
當陳遠到達啟華巷巷口時,艾莉已經吸引住四個羲太族人的注意,成功把他們調到兩條街外的一個公園裡。其中包括手第五十六號和兩個耳序列,一個眼序列。
現在留給陳遠的,只有兩個眼和一個耳,同時,他也聽到磁暴的那一句:」眼第八十三號已經有八分鐘沒有發出信息,最後一次是便利店裡,很可能是趙柯。「
第十二章
陳遠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一柄匕首插在裡面,眼前那個拿刀的人,嘴角是一抹苦笑。
兩分鐘前,陳遠停車走進啟華巷,看見趙柯被捆住手腳按在地上,那個眼序列正舉起手中的鐵棍要敲響趙柯的後腦。陳遠衝上去,右手蝴蝶刀化作一道流光,直直插向那人頸部,卻被躲過。
眼第九十六號身子後傾,肘擊隨即而來,陳遠早有防備,左手已經持刀擋在胸前,這一下肘擊借對方的力,刀刃狠狠捅穿皮膚和肌肉,甚至刀柄都沒入其中,陳遠也順勢後退拉開距離。他從包里取出另一支蝴蝶刀,雙手舞弄起來,銀輝陣陣,如蝴蝶振翅。
眼第九十六號試著去拔下右手手肘上的刀,但那刀卡在骨頭之間,無法動彈分毫。這條右臂算是暫時廢了,小臂的部分無力的垂著。他怒吼一聲,左手撿起落在地上的鐵棍,兩步疾奔到陳遠面前,一棍迎面落下。
陳遠本比對方矮半個頭,此時更是乾脆下蹲,這一棍揮空,手第九十六號抬膝一頂,陳遠還是左臂擋在前面,右手往前一探,蝴蝶刀斜著刺進腹部,在被頂開的同時他往側邊划了一下,頓時拉開一道口子。兩人之間又有了約莫三四步的距離,眼第九十六號的白T恤下半部分已經被血染出一塊不小的紅斑。
」去死吧!!!「眼第九十六號因為劇痛,忍不住哀嚎起來,他的眼睛布滿血絲,如凶靈惡鬼般,胡亂揮舞著手中鐵棍,陳遠儘力躲閃,卻也還是用手格擋幾下才護住頭頸。蝴蝶刀的優勢在於近身,如果對方一直用這種狂暴的打法,陳遠應該挺不住多久。
想明白這點,陳遠站定腳步,不再後退,用手硬接下對方的重擊,趁對方身形剛穩住一些,陳遠抬腿一個膝頂直取襠部。這鑽心般的劇烈痛楚讓眼第九十六號手上的動作一滯,陳遠左手反手握住鐵棍,右手輕車熟路刺入頸部動脈,用力一拉,鮮血噴洒的嘶嘶聲在這巷內響起。
為了避免對方垂死掙扎,陳遠撤回右手,反握刀柄,又一刀橫著捅進太陽穴,一攪,那個比他高大的身影,隨著他抽出刀的動作,轟然倒下。也就是這時,趙柯從眼第九十六號身後出現,一刀捅進陳遠腹部。
」果然是你,眼第八十三號。「陳遠死死握住趙柯那隻手的手腕。
」你明知道,還來送死嗎?「趙柯眼神有些黯然,手上想發力再把刀往前推些,卻發現陳遠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
」才來學校,才認識你的時候,我很開心,有了一個和過去不一樣的朋友。我們打遊戲,聊小說,而不是去酒吧,去燒烤攤打架鬧事。「
看著陳遠單手,把自己的手連著匕首一起拉開,趙柯面露驚訝之色。
」我是很恐懼你們的手序列,那是壓倒性的強大,一對一我肯定對付不了。但你們這些其他序列的,來四個、五個,我也可以殺給你看。「趙柯的另一隻手摸向身後,儼然是要取藏在背後的刀,但這個動作沒有逃過陳遠的眼睛,他又一次抓住趙柯的手腕。
」你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不愛說中學的時候的事嗎?每天都是鬥毆,每天都乏善可陳,又何必跟現在的朋友們說呢?「陳遠笑著,突然用額頭撞向趙柯的鼻子,這一下砸的趙柯懵了,死亡的恐懼爬上了他的心頭,他拚命掙扎,想脫離陳遠的壓制,結果陳遠又用頭狠狠地砸了幾下,額頭上全是趙柯的血。
」我想過,即使你騙我,只要你逃跑,我不會殺你。但你選擇了把刀捅進我身體里,就意味著,你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陳遠鬆開手,趙柯心裡剛有了反抗的念頭,兩柄蝴蝶刀就切上他的手腕,隨著陳遠的動作落下,那柄匕首落在地上。
至此,趙柯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對付陳遠,他跪在地上,給正在靠近的耳序列發去一條信息,要求停止行動趕快遠離,然後切斷了識海內的聯繫。
看到趙柯的反應,陳遠心裡有些酸楚,就在一周多以前,他們還經常一起吃飯,去互相的宿舍串門,一起因為打倒遊戲里厲害的Boss而歡呼,一起在湖邊的燒烤攤喝的爛醉然後對著湖水撒尿。現在,因為一張皮傳單,他們變成必須你死否則我亡的敵人。
」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陳遠拉著趙柯的頭髮,讓他抬頭看向自己的眼睛。
」那張皮傳單是我塞的,你這個祭品也是我選的。「趙柯平靜的說完,閉上眼睛。
手起,刀落,那一刻,陳遠在趙柯臉上看到了一絲釋然。
另一邊,艾莉已經甩脫兩個追剿她的人,只是手第五十六號和另一個耳序列依然緊追在她身後,她已經在江口區繞了不少路,再這樣下去,一旦電動車沒電,她面對的就是很被動的局面。最好,也不過逃回家裡,但居住地難免會暴露。
又轉過一個路口,狐狸發來的消息是耳序列也已經停止追蹤,但手第五十六號依然騎著車在她身後大概二十米的位置,另外陳遠也已經靠近到隔壁的一條街上,準備接應艾莉。
狐狸的話才說完,陳遠就出現了,他騎著車從一條橫著的岔道直接衝出來,撞向手第五十六號的車,手第五十六號側著翻出去,一輛汽車貼著他身旁開過,險些碾到。陳遠的車車頭也已經嚴重變形,他絲毫沒有猶豫,起身跳上艾莉的后座,兩人加速,終於逃脫這次驚險萬分的圍捕。
回到家,艾莉檢查了陳遠腹部的傷口,沒有傷及臟器,她拿出手術工具,幫陳遠做了處理。今天晚飯,艾莉看陳遠傷的不算輕,打算動手為他下廚做一頓,陳遠嚇得從床上爬起來,好不容易把艾莉哄出廚房,然後忍著痛做了個清淡的兩菜一湯。
吃過飯,陳遠和艾莉坐在沙發上,開著和狐狸他們的視頻,不出意料,狐狸罵了陳遠一頓,磁暴也很生氣的譴責他感情用事,陳遠一邊認錯,一邊感謝著夥伴們。他說了今天一件很令他在意的事,撞翻手第五十六號的時候,他看見一本黑色封皮的小冊子掉了出來,對方似乎很重視那本冊子,在那麼危險的車流里第一反應竟是去撿那本書。
」那不一定是太古法典,也可能是有他什麼私人記憶的記事本吧?為了這麼個不確定的發現冒險太不值得。「
陳遠本以為,這個發現可以讓大家打起精神,結果狐狸直接潑了一盆冷水,一時也有些語塞。幾個人又互相交流下情報,暫時沒有太多特別的發現,便各自下線,打算休息。
洗漱完,陳遠躺在床上,身上的疲勞和傷口的疼痛潮水般湧起,很快就進入了恍惚之中。他依稀聽見艾莉走到床邊,用很小的聲音告訴他:」剛剛我截獲到何靜和第三腦的對話,何靜說』老傢伙來找我了『,第三腦回了一個字,』殺『。「
陳遠猛地坐起身來,手抓向衣服,艾莉抱住他,哽咽著說:」太遲了。「
對陳遠來說,這幾天今天死了太多人,尤其趙柯、李老教授,從接到皮傳單以來所有的委屈、恐懼和痛苦在這一刻沖斷緊繃著的弦,他靠在艾莉肩上,無聲哭起來。感覺到肩膀上眼淚的溫度,艾莉摟著陳遠的頭,像一個溫柔的母親,輕輕拍打、安慰著傷心的孩子。
遠在東城的磁暴,這時正和狐狸私聊著。
」你決定了?「
」嗯,你不用勸我,現在我們已經不安全了,只能試試。「磁暴此刻看起來格外沉著,一手托著一柄短刀,輕輕擦拭。
」唉...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啊。「狐狸,嘆息著,吐了口煙,煙圈飄飄蕩蕩,慢慢散在空氣里,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第十三章
艾莉醒來的時候,已經早上九點。
很久沒有那麼長時間的睡眠,更難得的是一夜無夢。或許是昨天緊繃一整天的弦終於松下來,或許是昨晚安慰陳遠讓她心理上也過度疲勞,入睡的時候她感覺到靈魂漸漸抽離一般。而醒來,又需要打起精神,為了活下去繼續努力。
客廳的窗子下面,賣紅薯的小販已經出攤,香甜的味道爬上二樓。艾莉進入識海探查一番,附近沒有羲太族人的痕迹,他們依然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打開房門看了眼還在安睡的陳遠,她把開山斧摺疊好背在腰後,套上寬鬆的運動外套,下樓買了兩個紅薯。
撕開那層有些焦黑的皮,紅薯的暖融融的香味撲鼻而來,把那糯實綿密的橙黃啃進嘴裡,艾莉整個人都放鬆了,仰躺在靠背上。這就是活著啊。
這個早上一切都很平靜,陳遠也睡了很久才醒來,身上的傷已無大礙,他洗漱過後吃完那個涼透的紅薯,看見艾莉期待的眼睛,嘆口氣走進廚房。群里狐狸和磁暴都不在線,艾莉也不知道該和宅聊些什麼,乾脆沒有說話。
不知何故,至少今天,她想假裝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吃過飯,陳遠的手藝每次都讓艾莉滿意,普通的番茄炒蛋都炒的格外誘人。艾莉今天主動提出洗碗,陳遠解放了,一邊聽著廚房裡瓷盤落地的聲音,一邊看著電視。新聞和綜藝他都沒興趣,這時候那些輕鬆的國產都市情景劇更能讓人感到安寧。
艾莉折騰完,擦著手坐到旁邊:「冰箱里有冰淇淋,櫥櫃里還藏了瓶紅酒,來不來?」
陳遠愣了幾秒,起身去拿,艾莉藏東西的路數他已經摸清,從一堆泡麵和速食麥片後面拎出來一瓶一看就不便宜的酒。
「家裡有高腳杯?」
「就拿喝水的杯子唄。」艾莉懶洋洋把腳翹到茶几上,做了個伸懶腰的動作,陳遠拿著東西出來,兩個人開了酒,配著兩桶冰淇淋,一起看起電視里那些紅男綠女之間乏味的感情糾葛。
時針分針就這樣一格格轉著,一個下午,掛著的聊天窗口沒有任何人找他們,門也沒有異常的響動。陳遠甚至恍惚間覺得,自己這幾天經歷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被平淡日子逼出的幻想,自己只是個和女朋友一起住著的普通男人,生活的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兩個人相依著看看電視,一言不發地度過。
可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下午將近五點,群里的視頻聊天再次響起,艾莉接通起來,不知什麼時候狐狸和磁暴都上線了。
「我決定了,執行之前我的計劃,選定目標是眼二五三號,住址已經摸清,天河嘉園一棟B座1301。等確定了他的行動規律,我就去實施,你們不需要勸我,我非做不可,這樣的等待和消磨我受夠了。」磁暴說完,掛斷通話下了線,艾莉沒有任何表示,她有些麻木,對於這樣的結果她並不意外。
陳遠想發私信給磁暴,又不知道憑什麼去阻止,磁暴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吧?更何況,被終日不絕的擔驚受怕糾纏著,誰又不希望儘快畫上一個了結?
一反常態的是,狐狸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只是淡淡地道:「我勸過她,沒用,你們也別擔心,我會盡全力配合她的。」隨即他的頭像也黑下去,但他並沒有下線,而是隱身,他用私聊又接通艾莉的對話,並示意艾莉關掉群聊。
「發生了什麼?」結合磁暴和狐狸的反常舉動,陳遠已經大概意識到一些情況,只是他需要從狐狸口中得到確認。
「宅有問題,我懷疑他和羲太族人有勾結。」
「是因為昨天那個局?」其實艾莉也有同樣的疑惑,按她了解的宅,是絕對不會那麼主張同伴主動以身犯險的,更何況是在那麼明顯的有問題的局面下。
「不止如此,我截獲到過眼一六三號發的信息,有兩條署名卻是不存在的編號眼六七四。眼序列只有六百七十三個人,這是我們觀測過許久以後確定的數字。就算是新生的羲太族人,也應該自己進行信息傳達吧?何況,那兩條信息里提到的計劃,實行日期就是昨天。而那信息傳達給第十六神經元以後,由第三腦傳達給了嘴第十七號,也就是負責江城信息傳達的那一個嘴序列。」
聽到這些話,艾莉和陳遠心裡一涼,幸好他們沒有把現在自己確切行蹤的事泄漏過半點給宅。難怪羲太族人能準確潛入陳遠租的房子,難怪昨天的形勢那麼危急,如果宅是卧底,那麼一切就都可以說通。
「那磁暴不是很危險?」
「她也快不行了。」狐狸的眼神暗淡許多,他停頓許久,才勉強組織好語言:「磁暴雖然受幻覺影響不大,但也一直在提心弔膽著,畢竟她之前和你一樣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這兩個月來東躲西藏的日子早快把她逼瘋了。昨天我和她分析出宅是卧底以後,她的意志差不多徹底崩潰,這個計劃是她提的,用自己的命去試探,如果成了,我們可以弄到太古法典,可以確定宅沒有問題。但如果...」
說到這,狐狸的眼眶紅了,他緊緊咬著下唇,再難說出一個字。陳遠的手狠狠握著拳,心如刀絞,而艾莉,已經背過身去,用袖子悄悄擦著眼淚。
「狐狸,手第五十六號,身上那是太古法典沒錯吧?」
「嗯,昨天我那麼說是為了不讓宅注意到這事,你想去搶?」
砰的一聲,陳遠的拳頭狠狠砸到茶几上,裝著半杯紅酒的杯子應聲而倒,那鮮紅的液體攤開,猶如刺眼的血痕。
「你幫我們擬一個計劃,儘可能搶在磁暴之前搞定太古法典。」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陳遠轉頭看向艾莉,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此時,在東城的磁暴已經打好一封遺書,她點擊發送給狐狸,並且附上了她父母的聯繫方式。當一個人將死亡看作某種解脫的時候,死亡反而不再那麼面目可怖,而猶如一扇布滿光明和溫暖的大門。
在遇到宅和狐狸以前,磁暴曾經想過自殺,那時她在長寧市,躲在角落裡目睹和她一起逃亡的夥伴被羲太族人敲得滿頭是血,拖上一輛麵包車裡帶走。幸好那片角落裡的背光面足夠黑暗,可以將這個瑟瑟發抖的女孩遮蓋住。
在割破自己手腕,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那個晚上,她內心裡的遺憾和釋然齊頭並進。
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她只能一邊苦笑著,一邊尋找生機。逃出長寧,轉移到東城,路上她發現了那個論壇,在狐狸和宅的遠程協助下繞過羲太族人的監控範圍,之後更是得到宅和狐狸的直接經濟援助。
可以說,沒有這兩個同伴,磁暴早在一個多月前就成為羲太族人圈養的祭品之一。
可現在,宅居然叛變了,磁暴不能理解,也不願意接受,她更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誤會。為了證明這點,她才提出這個計劃,如果她能成功的潛入並且獲得太古法典,宅的嫌疑就可以洗清。而如果她遭遇不測,也僅僅只是某種解脫,磁暴嘆著氣,理了理散在額前的頭髮,拿起手邊的日式短刀。
這是那個被羲太族人抓走的夥伴留給她的,一直被磁暴帶在身邊,而今,終於有了出鞘的機會。
東城今天下了不小的雨,磁暴持刀站在陽台上,突然划過的閃電照亮夜空,刀光映在她臉上,眼裡滿是決絕。
第十四章
今天下午三點,開始行動。
磁暴在群聊里丟下這句話,又下了線。她今天的神態與往常那個大咧咧的形象完全不同,白色緊身弔帶背心,下著一條灰色修身的運動長褲,頭髮高高盤在腦後,眼鏡也取下來換成隱形。
現在的時間是十一點十六分,她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可以準備,雖然該做的都已經差不多完備。
昨天狐狸和她再梳理了一遍計劃,不是今天下午的,是一個更長線而複雜的計劃。原本他是不想讓磁暴分心,去為陳遠和艾莉再影響她的心緒,但磁暴還是堅持參與進去,她這一次的計劃讓狐狸也刮目相看。但這個計划算計進去的前提,也著實讓他心酸。
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不出所料是狐狸的電話。
「你真的決定了嗎,我最後問你一次。」
「狐狸,認識你們這些日子,我真的很開心。」
她的答案已經很明顯,狐狸也索性不再多言,稍微叮囑幾句,便分神進入識海,開始注意東城的所有羲太族的動向。
桌上的植物有些枯了,磁暴澆了點兒水,那盆檸檬是她在家裡無聊的時候順手種下的,現在已經長得很繁茂,綠色的葉子掛在纖細的枝幹上,卻依然直挺挺向上生長。生命確實是頑強的,也是脆弱的。
走下樓,叩響門房大爺的窗子,那位和藹的老人笑著和磁暴說話,白雪斑斑的頭髮,還有老人特有的慈愛的眼神,讓她想起家裡人。
「大爺,我要出趟遠門,這盆檸檬您能替我照顧段日子么?隔兩天澆一次水就行。」
老人點著頭接過褐色的小花盆,磁暴和他也算熟悉,常常有這個小姑娘的快遞送到門房來,他想起一個人在陌生城市讀書的孫女,忍不住嘮叨著:「女孩子一個人不容易,出門在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搭理陌生人,不要一個人晚上出去。」
江城,陳遠和艾莉坐在客廳里,他們還是沒能趕在磁暴前面,按狐狸的計劃,奪取太古法典至少也需要三天的時間去準備,而磁暴只給他們一天時間消化她的決定,轉頭就猝不及防的開始實施。從狐狸消極的態度,陳遠能看出來,阻止他和艾莉也是磁暴的意思。
「真的阻止不了嗎。」艾莉自言自語著,雖然認識的時間沒有那麼久,但大家把生死放在一起,共同面對羲太族而產生的依賴和感情卻無比強烈。她發自內心的不希望看到磁暴出事,卻又無從改變什麼。
陳遠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能把艾莉的頭靠到自己肩上,麻木的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鐘。
下午兩點十五分,磁暴把日式短刀別在腰後,套上一件輕薄的運動外衣,把一個小小的防狼噴霧裝進上衣口袋,做好所有的準備,背上一個小包,騎車前往目的地。
這是一棟極普通的,管理鬆散的公寓樓,門口的保安和老小區的門房沒有什麼區別,對於陌生的訪客沒有任何阻攔。磁暴一路輕易地走到電梯口,耳機傳來狐狸的聲音:「眼二五三號一點半出門以後,最近的信息傳輸是在城東他工作的騰宇大廈。但我無法進一步監控他的動向,你多加小心。」
磁暴心裡有底,輕道一聲明白,便按下十三樓的按鍵。
這棟公寓一層樓里有六套獨立的住房,1301號位於一個拐角內,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拿出一把特製的鑰匙和幾個開鎖工具,嘗試開門。這棟公寓的鎖都是同一個制式的防盜鎖芯,賄賂了一個開鎖匠,再買一樣的鎖在家試驗一下午,她已經可以輕鬆地在不破壞結構的情況下打開。
但或許是緊張,磁暴的手抖得厲害,比在家實驗多花一倍的時間。
隨著門打開,她手在身後握著刀柄,後退半步,謹慎地弓著腰,敞開的門背後是一個有普普通通的客廳,空無一人。
這套房子的平面圖磁暴早已研究過,往裡走右手邊有兩間房,左手邊則是廚房和衛生間。按照眼二五三號的視覺信息判斷,右手邊第一間房是書房,太古法典就在裡面的書架上,只要進去,拿上太古法典,然後快速離開,整個過程應該只需要兩三分鐘。
艾莉已經進入識海,她和陳遠商量過後,還是決定留一個人保持清醒,以免兩個人都在識海中而無法提防危險。但其實都一樣,從江城到東城隔著數百公里,他們在識海內也沒有辦法干擾羲太族人的任何行動,最多是掌握些進展。
陳遠握著艾莉的手,他第一次觀察艾莉進入識海後的樣子,閉著眼睛,整個身體完全放鬆地靠在沙發上,就好像熟睡一般。突然,艾莉的手上傳來力氣,面部表情也痛苦起來,陳遠明白,一定是她看到磁暴出事了。
在焦躁和擔心裡,陳遠的意識快速剝離出那麼一部分,這種感受前所未有,他同時可以繼續清楚的把握和控制自己的身體,同時,可以看見識海內的一切,而兩種感官毫不衝突,從本源上締結又各自流暢發生著。
他很快找到東城,接入眼二五三傳遞著的意識里,然後看到這一幕。
磁暴的肩上砍進一把剁骨刀,她嘴角掛著血,手往前推進些,插在眼二五三腹部的日式短刀,刀柄已經貼到那塊被染紅的衣服上。這是把超過三十厘米的脅差,儼然已經穿透身體,從背後,刀尖帶出血和破損的內臟。
「啊!!!」眼二五三吃痛地哀嚎,將砍在磁暴肩上的刀狠力拔起,又是一刀劈下,磁暴放手急退,後背貼到牆面,這一刀依然砍到她左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對方並沒給磁暴喘氣的機會,抬手又一刀殺到,她雙足發力,朝旁邊勉強躲開,慌亂之間摔在地板上,勉強避過。眼二五三轉過身,繼續逼近,磁暴索性坐在地上,往後手腳並用的退著,這時她的手摸到上衣口袋裡一個小巧的硬物。
很快,磁暴就退到另一堵牆下,眼二五三陰冷地笑著,他站到磁暴身前,再次揚起手中的刀,準備結束這場纏鬥,他身體前傾的一瞬,磁暴也作出反應,帶有強刺激性的液體噴射向眼二五三的眼睛,熱辣的刺痛讓他快速後退。磁暴抓住這個機會,左手一撐,猛起身子,右手一探,握住那把插在眼二五三腹上的刀柄,旋即發力把整把刀拉出來。
眼二五三因為視力受損,只得瘋狂揮舞手中的刀,磁暴小心翼翼繞到他身後,找准機會,只一刀,便劈斷了他的脖子。
「磁暴,有兩個手序列已經到了樓下,你快點逃!」狐狸在耳機里大叫著,他很少那麼失態,磁暴竟忍不住笑起來。在剛剛的搏鬥里,磁暴的肩部、手臂、腹部都被砍了幾刀,現在失血過多的影響正慢慢體現,她自知逃不掉,乾脆打開門,走到電梯和樓梯之間。
狐狸、陳遠和艾莉此刻都接入那兩個手序列的意識中,電梯門打開的一刻,他們看見磁暴將刀橫在身前,滿身浴血,依然笑著。
「夥伴們,好好活下去。」留下這一句話,她舉刀衝進電梯,但面對兩個連普通男性都無法對付的強敵,她還是太脆弱。
陳遠和艾莉沒有忍心繼續看下去,他們離開識海以後,艾莉一言不發地把自己鎖進房間里。她本以為她會哭,會崩潰,會撕心裂肺的痛苦,但當這一切真的發生,她只感覺委屈、哀慟而無力。她救不了磁暴,甚至都不一定救得了自己。
陳遠呆坐半晌,接到狐狸發來的視頻邀請,打開以後兩人沉默了會兒。
」磁暴最後說,終於解脫了。「
」嗯。「
」她留下的最後的計劃,我來跟你說說。「
深吸一口氣,陳遠暫時壓下所有內心翻湧的情緒,報仇是一定要做的,但首先,他需要和夥伴們活下去。
第十五章
「接下來,我們要給宅傳遞個假消息,馬上行動吧,你配合我就行。」
狐狸說完,掛斷私聊,出現在群通話里,陳遠也沒有多問,立刻跟上。視頻界面中宅已經等在那,面色陰晴不定,兩隻眼睛圓睜著,血絲清晰可見。
「磁暴的死我很抱歉。」狐狸開口,臉上的表情沒太大起伏變化,一如往常平靜,只是嘴角蘊著一點苦澀。
兩手握拳狠狠砸到桌面上,宅挺起上半身,臉湊到攝像頭面前,眼睛裡的癲狂愈加明顯:「這就是你幫她擬出來的計劃嗎!磁暴死了!她死了!我們也會一個個死的!都會死的!」
陳遠被宅的反應嚇到了,他原本不願相信,但現在也不得不相信,宅是徹底瘋了。
「總之...陳遠和艾莉先離開江城吧,現在那裡對你們的通緝力度還是紅色,沒有磁暴配合我很難幫你們繼續周旋。」
狐狸此言一出,宅馬上介面道:「那他們去哪?」
「皖城吧。」
「皖城?為什麼?」宅突然加大音量,激動起來,雙手扶在屏幕兩旁,連帶著攝像頭一起搖晃,這讓他的畫面劇烈左右擺動。陳遠心裡冒出些許悲哀,冷眼看著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
狐狸沒有被宅的舉動影響,自從確認宅徹底精神失常的那一刻,他就又恢復冰冷如機械般的理智,無論發生什麼,他只要一切按他的劇本進展下去。
「皖城距離我不遠,也有我的朋友在那,如果有什麼情況方便接應。」
「對對,來皖城,我們可以互相照應,可以互相照應...」自言自語著,也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所在地,宅慢慢屈身坐回椅子上,嘴角僵硬地向上勾起,眼睛直勾勾盯向畫面里的陳遠,就好像一隻餓極的瘋狗。
「那麼,」狐狸嘆口氣,再次開口,他不想再看這個瘋子的表演,「我們就下線吧,陳遠你和艾莉去準備一下,選擇長途客運,繞點路避開人口密集區,盡量四天內到皖城。」
說完話,他便關閉攝像頭,頭像也隨即灰下去,陳遠明白,狐狸並沒有下線,只是接下來的內容需要避開宅。心領神會,陳遠象徵性跟宅道聲再見,也退出群通話,進入和狐狸的單獨聊天窗口中。
「把艾莉叫過來,接下來的事你們兩個都需要聽著。」
站在艾莉的房間門口,陳遠吸口氣,輕輕叩了三下,指節敲擊木製門板的聲音,有些沉悶。艾莉在五六秒後才打開門,頭髮披散著,眼角還有淚痕未乾,她低著頭,手指攥緊,指甲在掌心裡割出了血。陳遠也不知道開口怎麼安慰,只是把手伸出去,握住她的手,溫度平復了艾莉手上輕微的顫抖。
「狐狸有話跟我們說。」
抬起頭,艾莉撞上陳遠充滿關懷,又溫暖的目光。她點點頭,牽著陳遠的手坐到電腦前面,為了活下去,很多情緒都只能收斂,包裹起來。感傷是倖存者才有資格進行的活動,死去的人連感傷的機會都沒有。
「根據磁暴的計劃,需要送達給宅的假消息將會為你們留出三天左右的安全時間。然後,你們儘快聯繫這個房主。我已經幫你們付了定金,謊稱你們是才到江城的一對小夫妻,具體怎麼溝通你們自己處理。這套房子離何靜住的小區只有兩條街,計劃你們進行太古法典搶奪的位置就在街尾。」狐狸把一個網址給陳遠,上面是一條房屋出租消息,位於珞山區一個臨近城郊的住宅區內。
同時,一個壓縮文件也傳到陳遠這邊,他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文檔、一張地圖和幾張圖紙。文檔上是整個計劃的文字版,衛星地圖收錄了包括陳遠和艾莉即將搬入的房子、何靜所處的小區及行動地點的標識,而那些圖紙,首先映入陳遠和艾莉眼中的就是行動地點,那座廢置四年的九層爛尾樓的建築結構圖,之後是一系列陷阱的設計圖。
這些圖紙非常詳盡,可以看出磁暴和狐狸在策劃方面過人的能力,他們不止分析過整棟樓的各處結構,也結合了常人思考模式進行巧妙的布局,許多陷阱都布在難以發現又無法避開的位置。並且,在陷阱具體實施上,也標明了具體用哪些材料,如何設計安裝,甚至各類材料如何獲取等等。
「具體的執行,你們到達現場以後根據情況調整。輪軸、油漆、水泥和固定的鐵釘可以去五金店買,刀具也都是常規在超市可以弄到的,魚線去漁具店,至於各類化學藥劑,去化工品商店和藥房,艾莉應該可以搞定。接下來才是重點。」
狐狸點了根煙,整理了下思路,才又開口:「你們要儘快布置好陷阱,你們租住的房子的內部陷阱可以留到最後,但爛尾樓里的最多只能有兩天時間。搞定以後,陳遠你要故意被何靜發現,然後跟她再談一次條件。」
「談條件?」上次在學校心理健康中心,陳遠也試過用談條件的方式騙取信任套取信息,但完全失敗,最終還撕破臉,由艾莉捅了何靜一刀。這次他們還會再上當?
「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充分的籌碼,我和宅的確切藏身地點。」狐狸輕吐了口煙,若無其事說出這句話,卻在陳遠和艾莉的腦袋裡掀起一陣巨大的波瀾。
「你有宅的藏身地點?」
「一個不算複雜的木馬程序,導出他的cookie文件以後登進網購賬戶,弄到快遞地址,輕而易舉。不過你們可以放心,艾莉的電腦用的那套殺毒軟體很先進,和宅那套從網上隨便下的玩意兒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狐狸並不打算隱瞞他試圖攻擊過艾莉電腦的事實,對他來說,完全信任別人很難,只有儘可能掌握對方的一切,才可以給他安全感。
兩個地址很快以文字的形式出現在陳遠和艾莉面前,他們心裡忍不住想,如果狐狸也背叛,那又該怎麼辦。
「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可對我來說沒有那個必要,我只是想借羲太族的手,給磁暴報仇。」狐狸並不打算繼續解釋,他從來不喜歡跟別人解釋自己,很多事對他而言都無所謂,別人信任也好,懷疑也罷,他只在乎結果。
「準備工作完成以後,你把宅的地址通過談條件的方式給何靜,要求放過你和艾莉,然後逃脫她的跟蹤。一個人的監控,有我的配合你應該可以甩脫。之後偽裝出逃的跡象,由你吸引走大部分注意,艾莉俟機潛伏進爛尾樓頂樓。逃到爛尾樓以後再把我的地址給出去,接著,把他們引進樓里,開始反擊。」
說完整個計劃,狐狸手上的煙抽完,他又點了一支,這段時間來他的煙癮越來越大,有時候一包煙甚至撐不過一個上午。兩個多月前,他還在計劃著戒掉,現在面對隨時難以預測的死亡,反而想通了,不如及時行樂。
陳遠和艾莉沒有立即表態,他們思考了會兒,狐狸的第二支煙也快燒到底,艾莉的手輕輕握了下,兩人交換過眼神,既然已經沒有更好的方法,那不如孤注一擲。更何況,按狐狸和磁暴的這一個計劃,很有可能,可以一次性消滅掉江城剩下的所有可以發起追捕的羲太族人,也算為二人爭取來更多的安全。
第十六章
一切都按計劃,有條不紊地展開著。
隨著宅將假消息送達,皖城的羲太族人很快活躍起來,開始出現在火車站、汽車站和機場附近,儼然,這條計策已經成功起到了攪亂皖城的作用。而同時,江城這邊針對二人的追捕也有了鬆懈的跡象。
陳遠心裡一直有些疑惑,為什麼江城的十四個羲太族人現在已經被殺死五個,依然沒有絲毫增援的意思。狐狸倒試著分析過這一點,首先,全球的羲太族人總數也不足三千人,另外,各序列這一個多月來都沒有增加過,反而有死於追捕的消息不斷傳出,最後,識海內有一些突然出現又突然熄滅的意識,結合三人成為祭品接觸識海的體驗還有羲太族人覺醒於幼年時期的規則,他得出一個結論,羲太族人並不是不想增援,而是不能增援。成為羲太族,在精神上需要度過極其痛苦的轉化過程,他們的數量增長非常緩慢,一旦折損,就很難得到快速的補充。
江城的祭品收割行動,除陳遠以外,都已經結束了,羲太族沒有必要冒著進一步加大損失的風險投入戰力。
或許正因此,當陳遠和艾莉離開江城的假消息彙報給第三腦後,嘴第十七號便對江城的羲太族們下達了新的命令,接觸警備狀態,照常潛伏。收到這個消息的何靜當時正坐在家裡,她鬆了口氣,這段時間每天提心弔膽的日子也不那麼好過,她需要隨時保持著最高警戒,注意身邊每一個人,並且不斷和族人交換信息,這無疑加快了她的衰老。
羲太族鮮有活過五十歲的人,大多數甚至在四十歲之前就因為過度勞累而猝死,心腦血管疾病更是步入中年後無法避免的問題。他們從身體構造上,畢竟還只是人類範疇內,難以逃脫身體的限制。
把頭上的銀髮簪取下,黑亮的長髮如瀑布般瀉下,何靜為自己倒了杯酒,站在陽台的落地窗前,從這裡看出去,半個江城盡在眼底。灰濛濛的穹頂下,每個人都抱怨著又習慣著,這所過度發展而膨脹著的城市,一切繁忙而疲倦。
大多數人活過這一天,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回憶一片空白,來不及發出什麼感慨,轉眼又一個不變的日子接踵而來。
城市究竟給了我們什麼?這個問題被無數次提起,繁榮、便利、光鮮,背後卻是無法迴避的空洞、寂寞、疲乏。多少人在城市裡滿懷希望的踏出第一步,然後被消磨、分解,最後成為一具具無人問津的行屍走肉。
終沒於人海。
但也是由於這一點,那些需要隱藏的人才更可以安心蟄居於城市,要藏起一棵樹,就把它放進樹林,要藏起一滴水,便把它滴入大海。此刻,陳遠和艾莉正低著頭,匆匆穿過何靜家樓下那條街道。
他們剛把最後一部分材料運輸到爛尾樓里,幾瓶超市可以買到的清潔劑,還有一些從化工用品店弄來的酸性溶液。至此,所有物料的採集工作畫上句號,至於調配和安裝,按照狐狸做好的分工計劃,最多一天半就可以完成。
狐狸也沒閑著,為了進一步讓羲太族人的信息被混淆和麻痹,他買通了幾個小鎮上的居民。都是二十不到,輟學在家務農或者結婚的,有大把空閑時間和熱情的年輕人。在江城到皖城的客運沿途,只要有羲太族人活動跡象的小鎮上,安排一對和陳遠艾莉體態、年紀相近的男女,在羲太族人的眼皮底下蒙著面部登上大巴車就夠了。
連服裝都沒有必要去注意,反而會讓羲太族認為這二人反偵察意識不錯,刻意不斷換裝以此逃脫監視。
對羲太族的人力安排,狐狸吃得很透,在小鎮上最多只有一個偵查型的羲太人,目的就是監視住出逃的祭品的動向。他完全不擔心這套計策會暴露,這些羲太族人是不可以離開自己的負責範圍的,僅僅一個偵查型序列也不可能貿然對兩個殺死了六名羲太族的祭品出手。
到第三天下午四點三十三分,陳遠和艾莉完成最後一步工作,用透明的薄膜將第七層的所有開口封死,整個陷阱已經準備齊全。和狐狸通話以後,初步決定從今晚六點半開始,實施整個計劃的最後階段,請君入甕,關門打狗。
「緊張嗎?」艾莉牽著陳遠的手,兩人趴在窗台上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行人,今天的天氣很糟,天上鉛灰色濃厚的雲似一直沒有動彈過一般,沉沉往下壓著。大概因此,雖然是白天也如黑夜一般陰沉詭秘。
「是有些,不過都到這一步了,緊張也得上啊。」陳遠回道,他把艾莉的手用兩手捧著,低頭輕輕吻上手背。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兩個已經習慣牽著手,如現在一般,用簡單的小動作互相打氣。
「你這是要求婚啊。」艾莉臉有些羞紅,嘴上還是不饒人地打著趣,但語氣聽起來頗有幾分靦腆和難得的溫柔。
陳遠卻突然嚴肅了起來,鄭重地點頭,直視著艾莉的眼睛開口道:「如果我們可以活下去,逃脫祭品的命運,並且回歸正常人的生活,我想一輩子照顧你、保護你、陪伴你。」
看陳遠一臉認真,艾莉本來還想玩笑幾句「老娘保護你還差不多」之類的話,但那雙眼睛實在太過堅定,她最後還是選擇一言不發,吻上陳遠的嘴唇。
這時候,何靜已經從江大下了班,在驅車回家的路上。她今天有些心緒不寧,殺死李老教授以後,她一直沒有能睡上一個好覺,按理來說羲太族人應該很少做夢,即使做噩夢,也不會對他們的精神狀態產生太大的影響。但何靜有些例外,或許太小就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羲太族人,給了她太多思考的機會和時間,她愈發覺得自己在做的事荒唐。
從十七年前,親手把皮傳單塞進老師家的門縫,並因此害死師娘蘇蘭,再到幾天前,把那個自幼關懷自己的家人一樣的老人殺死。負罪感,這種對羲太族人而言最不應該出現的情緒,不斷疊加在何靜心裡。
什麼時候,自己又會死去呢?
她抬頭看了眼後視鏡里的自己,頭上那支銀髮簪依然散發著尖銳的寒光,那個人還活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死,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把心裡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袋,隨手打開廣播,裡面放著一首日文歌曲《Airy Me》,迷離又帶著些許魔幻色彩,何靜聽著,平復許多。
到了家,習慣性打開冰箱打算喝杯冰牛奶,發現那個紙盒裡的液體只剩杯底那麼多,乾脆下樓去對面超市買些。何靜一邊想著這幾天接診的幾個學生的情況,一邊走出小區,那家超市就在小區正對面,她的生活用品基本都從那裡購買。隨手拿了盒牛奶,又拎了兩包薯片,這些東西在哪,她就連閉著眼睛也能準確無誤地找到。
一切都不過是生活里平常無比的過程,直到她抬起頭,看見陳遠正在超市門外,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打著電話。
他不是已經離開江城了嗎?何靜瞬間在大腦里推出了宅已經暴露這件事,她一邊結賬,一邊在識海內將自己的視覺共享出去,很快,陳遠突然擺出警惕的態勢,開始觀察四周,回頭和何靜四目相接。
看來,和陳遠通話的很可能是另一個祭品,看見陳遠轉頭撒開腿逃跑,何靜也不管自己買的東西,立馬衝出去跟著。但這附近有許多小區、巷道和一片地形複雜的城中村,何靜跟了五分鐘不到就失去了陳遠的蹤影,她喘著粗氣回到超市,拿著買的東西,一邊在識海內越過神經元直接向第三腦傳遞著消息,一邊在心底忍不住思考著,這會不會是個陷阱?
回到家裡,何靜把自己的電擊槍取了出來,上次被艾莉捅傷的回憶還歷歷在目,不管精神上如何強大,可畢竟肉體上還是一個有痛覺的人。這時耳第七十一號接通了何靜的意識,她彙報道江城的四個偵查型序列都已經開始聚集,手第五十六號也在趕來。
何靜在江城的身份,甚至在整個祭區的身份都很高,這一點是眾所周知的。她是唯一一個可以直接溝通第三腦,而不會因為僭越而被羲太族內部最神秘的白細胞序列,懲罰的低級序列。甚至何靜有過公開忤逆第三腦的行為,都被一次次的寬恕,關於她和第三腦的關係許多羲太族人都有過猜測,但始終沒有人敢挑明詢問。
耳第七十一號恭敬地結束聯結,何靜靠在沙發上思考起陳遠突然出現的各種可能,她雖然直覺這是一次陷阱,卻又無法去證明。更意外的情況很快就發生了,何靜的電話響了起來,接通以後,對面是陳遠的聲音。
「耳第八號,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第十七章
「周鍪已經捕獲,地址是真的。」第三腦的信息直接傳來。
何靜聽到這消息,心裡的疑惑反而愈加濃厚。陳遠居然真的給出了同伴的地址,難道這次他真的想談條件?還是周鍪和羲太族勾結的事已經暴露了,所以他們才將計就計來這麼一出?
「各行動序列,按原計劃包圍附近區域,暫時不要行動。」
此刻,兩條街外,陳遠已經監聽到何靜在識海內的信息通訊,和狐狸預計的一樣,當宅落網以後,羲太族人的行動會暫時受到干擾而停頓一段時間。他們的下一步計劃需要在羲太族人就位以後,根據包圍圈的情況制定。
「三個耳序列的位置已經確定,眼和手第五十六還沒有停止移動,何靜貌似還不打算直接參与圍捕。」陳遠也同時在識海內,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好收集到的信息,狐狸就已經做出進一步的推斷,並且極高效的制定出計劃。
一張監控範圍圖出現在屏幕上,狐狸用紅線和藍線標明出兩條道路,紅線是給艾莉的,從兩個耳序列之間衝出,引開這兩個耳序列的注意力,然後繞個圈子甩脫跟蹤,最終進入爛尾樓里。藍線則比較迂迴、複雜,主要在這片區域的巷道內,陳遠的主要任務還是拖住大部分羲太人的注意,創造出足夠的時間,讓艾莉能順利進入爛尾樓九樓。
原本艾莉是不太理解這個計劃,她擔心陳遠一個人不能應對四個敵人的圍追堵截,但狐狸的擔心也有道理,爛尾樓里的陷阱機關安排太密集、隱蔽,艾莉如果和陳遠一起撤退,很可能在慌亂中觸發。這個計劃將陳遠單獨留下,說白了就是出於照顧艾莉的考慮,上次趙柯那個陷阱陳遠就表現出極其冷靜的優點和強大的路徑記憶能力,甚至不需要狐狸導航,他自己就能規划出一條救援艾莉的最佳路線,因此,狐狸反倒不怎麼擔心他。
「對一下時間,現在是八點三十一,八點五十準時行動。」
「明白。」
天空上的烏雲背面輕輕透出兩三點藍白色的光,隨後,轟鳴的雷聲傳開在整個城市裡。雨還沒下,只是壓抑著蘊在天頂上,行人們預感到接下來惡劣的天氣,紛紛加快腳步從街道上離開,原本就靜謐的城郊,此刻猶如一片死寂的墳墓。
何靜拿著望遠鏡,站在陽台上張望,第三腦的最後命令,是禁止她直接參与到圍捕中去,所以她只能在家裡,儘可能注意著附近的動靜。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今夜無疑很適合生死相搏。
騎上車,艾莉回頭望了陳遠一眼,還是溫暖而堅定地眼神,讓她安心。
「別死啊,一定。」
丟下這句話,艾莉出發了,陳遠還是微笑著,一抖袖子,兩支蝴蝶刀滑到掌心。雖然計劃是只要和羲太族人周旋,拖住他們就可以,但如果能在路上殺死一兩個,進入爛尾樓以後的危險就小上幾分。
很快,陳遠出現在何靜視野里,他背著雙手,挺直腰板,和她遙相對視著。同一時間,艾莉的身影也通過兩個耳序列的意識傳達到她這裡。
「陳遠一個人出現了,除了耳七十一和九十八,剩下的快跟上!」何靜馬上做出應對,她隨後給第三腦發去消息,要求直接參与到圍捕行動中,依然沒有被許可。
羲太族人的行動立刻被陳遠覺察,他轉身衝進一條比較狹窄些的街道。這條路上,兩側大多是老舊的小區,連商鋪都沒有幾家,冷清的路燈下,他奔跑的影子被拉的很長。
再往前,是一個地形有些複雜的城中村,羲太族人的交通工具在進入這裡以後便只能宣告無用。這片毫無規劃、完全自發建設起的、混亂的區域,地形帶有明顯的無序和隨意性,突然出現的上下坡、毫無意義的階梯,或者難以預測的被堵住的巷道,在這裡,輪胎永遠跑不過腿。
」已經進來了嗎。」陳遠呆在一棟四層的出租屋牆下,識海內,手第五十六號和另外兩個羲太族人,已經通過三個方向進入這片城中村。但肆意搭建、混亂的建築群無疑是極佳的隱蔽場所,試圖用房屋作為參照判斷方位都不那麼容易。
四個人散在這迷宮裡,心裡的弦都緊繃著,這時,積壓了一整天的雨雲臨近極限,兩道照亮天穹的亮白色巨龍於雲間翻過,巨大的聲響撞擊地面又猛然散開,雨點瓢潑而下,這場於漆黑和絕望中開始的廝殺,拉開序幕。
靠在轉角處,陳遠弓著腰,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身上每一絲肌肉都準備好爆發出力量。最後一個眼序列這時亦手持一把長刀,左顧右盼著,腳下邁著穩實的步子,慢慢出現在陳遠眼中。在這種情況下,正面和對方相遇,且不說羲太族人的夜視能力會影響自己突襲的效果,單就兵器的長短,此刻出手也必是近不了身。
陳遠往後,退進巷子里,雨聲給了他極大便利,一邊注意著另外兩個人的動向,一邊繞過幾棟建築,迂迴到眼序列身後,藉助電線杆和垃圾堆的遮掩,他靠近到五米的距離。而眼序列對此毫無防備,人總會有這種心態,自己剛剛走過的路總比眼前未知的道路要安全,他的主要注意還是放在前面棟棟房屋之間的陰影里。羲太族人所謂的夜視能力,也不過比常人好了那麼一點點,卻依然不可能讓他在這暴雨的夜晚如白晝般視物。
一步、兩步、三步,眼序列看到之前陳遠藏身的那個巷子,他隱約看到一隻鞋的鞋尖,卻不知道這是一個致命的陷阱。在他舉起刀,往側面一躍,看見那空巷內地上一雙黑色運動鞋的那一刻,還來不及做出判斷,兩柄蝴蝶刀已經從兩側插入他的頸部,陳遠抬腿往眼序列後腰一踹,借力後退,刀刃割破血管,也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血,不停流下,與身上冰冷的雨水融在一起。眼序列從驚懼中回過神,起身,打算拼上最後一口氣和陳遠斗一次,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彷彿剛剛是幽冥中的厲鬼,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笑了,苦笑,這是他死時最後的表情。
手第五十六號和此時在城中村內的耳序列也收到了這個眼序列傳回的消息,但,他們連馬上馳援都做不到。不斷重複的相似的建築,巷道間接近一摸一樣的景色,對於初次進入這片區域的人,就是一個可怕的迷魂陣。
陳遠取回鞋子,還拿走了眼序列手上的長刀,那是一柄藏刀,刀刃狹長。
這城中村是狐狸和磁暴精心為他準備的戰場,裡面的巷道,他早通過地圖和自己的熟悉,記得一清二楚。並且,通過一套行之有效的記憶方法,他在自己腦內將每條巷道中的地標性樓房分類記住,羲太族人找不到他,他卻可以輕鬆地找到對方。
「艾莉已經脫離追蹤,剩下的兩個耳也在往你那邊靠近,還能再撐十五分鐘么?」耳機里,狐狸帶來一個好消息。
「十五分鐘?呵,在這兒拖一晚上都行。」陳遠笑著,很快決定了下一個目標。
眼序列死亡的消息讓何靜有些慌亂,她已經隱約感覺到,今天發生的種種可能是一個危險的陷阱,但她勸不住第三腦,只能繼續執行使命。在城中村纏鬥顯然不明智,何靜發出後退的指示,改變策略,打算先截斷陳遠的退路。
傳達是在識海內進行的,她這一手有兩個目的,一是減少損失,二是誘使陳遠做出回應。在何靜看來,不管他們設局的目的是什麼,如果把陳遠困在一個區域里,他們都無法達成更多的目的。
她也考慮過,有沒有可能這個局面只是為了讓艾莉安全的逃出羲太族人的掌控範圍,這個想法很快就打消了,如果真是如此,從假消息傳達出的那刻起陳遠和艾莉就已經安全了,何必還要繞一個圈子?這背後,所圖只怕不小。
陳遠倒沒有多猶疑,既然何靜想引他出去,那他就順對方的意思。確定了四個羲太族人所處的大致方位,陳遠右手單持藏刀,全力從一個耳序列的監控範圍內衝出,他明白,這一刻起雙方都回到了明處。
那個耳序列是江城四個耳里唯一的男性,上次也和陳遠有過近距離的接觸,他手持雙斧,大吼著疾速奔來。陳遠站定身子,刀橫胸前,注意力高度集中,眼見來人越來越近,就在兩步之遙上,陳遠足下發力後退,耳序列早已出手的雙斧僅擦過空氣,陳遠的刀卻已經斬破了他胸前的衣服。
冷兵器相交,一寸長,一寸強。耳序列即使手持雙斧,其殺傷範圍也就不過一臂之地,陳遠只要堪堪在他身外兩步,手中長刀便足以傷到對方。
殺意起,戰刀揚,耳序列又再次與陳遠交鋒起來,雙斧連連劈砍,陳遠雙手持刀,不斷注意著腳下,堪堪保持著距離,沒有讓對手佔到便宜。但這樣戰下去,羲太族的增援如果到,陳遠必無法脫身,他需要抓住機會儘快結束這場相持不下的搏鬥。
機會一閃即逝,耳序列全力一擊交錯而下,陳遠側過一步抬刀擋下,手上力勢剛緩,他左手已經持蝴蝶刀刺入對方胸膛,這一刀穿皮透肉,直抵心臟。隨著身體快速後退,沾血的銀芒自耳序列胸中拔出,鮮紅的血噴洒出來,死亡已不可避免。
看著無力跪在地上的敵人,陳遠保險起見,還是舉起長刀,全力上前一斬,劈下了對方的頭顱。
「別怪我。」
這是那人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第十八章
穿過空蕩無人的街道,陳遠捂著右臂的傷口,徑直衝向了雨幕中那塊陰沉漆黑的影子。
擊殺耳序列後,他又和剩下的羲太族人周旋了近十分鐘的時間,其間遭遇了手第五十六號的伏擊,依靠著靈巧的閃避才勉強沒有受太嚴重的損傷。艾莉一到達九樓,他就沖向爛尾樓的位置,拉開了自己和追兵的距離。
一邊躲避著自己設下的陷阱,一邊保持著速度,陳遠很快衝到七樓。他沒有繼續往上,而是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何靜的電話。
「讓他們停止追殺,我把狐狸的地址給你。」
何靜已經穿著雨衣,走向爛尾樓,她再坐不住,又損失兩個族人,也失去了艾莉的蹤跡,如果不能捉到陳遠,她無疑便辜負了第三腦給她的莫大信任。當然,何靜已經預料到眼前這棟大樓隱藏著陰謀,她下令讓手第五十六號和另兩個耳序列停止追趕,等她到現場再做安排。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陳遠曾經問過她,如今卻反過來,由她說出口。
「我的目的只是活下去,所以,停止對我的追殺,也不要去找艾莉,我把狐狸的地址給你們,你們放我走!」陳遠怒吼著說完這句話,聲調、音量和語氣都是籠中困獸一般,但臉上的表情卻平靜、冷漠,語畢,嘴角更浮起一絲冷笑。
「你先把地址給我,落實以後,我才能給你答覆。」何靜說著,用手勢向耳第七十一號示意,對方心領神會,抬起兵刃謹慎的走進大樓幽暗的門洞中。
「我並不傻,何靜,讓你的人先撤開,不然別想從我這得到任何消息。」陳遠冷聲道,他雖然需要把狐狸的地址給出去,但依然需要演得像一些。
從匯合的那一刻起,何靜和三個羲太族人就已經停止在識海內傳遞信息,她不擔心陳遠可以繼續監控他們的行動,索性佯裝後退,撤出爛尾樓下面工地的範圍,然後讓耳第七十一號從背後繞進去,繼續對爛尾樓內部的情況進行探索。
「好了,我們已經撤開了,把地址給我。」
「你進入識海,讓我看著你傳遞消息。」
這個要求正中何靜下懷,如果陳遠要求她和三個族人都進入識海,那麼耳第七十一號的行動必然會暴露,但陳遠只要求她一個人進入識海內,她大可以下達一個撤退的假命令,然後繼續和對方周旋。念及此,何靜給耳第七十一號發去一條信息,無論如何不要進入識海,以免打草驚蛇導致談判失敗。
「把地址給我,我保證,我和我的族人不會為難你。」話雖如此,陳遠和何靜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一句謊言,但說到這個份上,陳遠也終於找到借坡下驢的機會。
很快,何靜收到一條消息,上面的地址竟然是蘇城,羲太族第三腦居住的城市。她雖然驚訝,但還是不動聲色的將這條消息彙報給神經元,這整個過程都在陳遠的監控下。
「現在,你們再撤遠一些,讓出一條路來!」陳遠裝出歇斯底里的口氣,但何靜心裡疑惑重重,這一切太順利,順利的反常。她無法知曉對方在打什麼算盤,連防備都不那麼容易,這時耳第七十一號的信息傳來,爛尾樓一二樓沒有問題。
「可以,我們可以再後退一些,但放你走需要等地址的真實性確認以後。」又是一條謊言,何靜一邊在識海內傳出一條撤退的假命令,一邊讓手序列和另一個耳序列也進入爛尾樓。活捉陳遠,或者擊殺他,結果上看都比讓他和艾莉全部逃脫好。
這一步自然在陳遠和狐狸計劃內,他起身,戴上艾莉自製的防毒面具,觸發七樓的陷阱,然後用最快的速度上九樓和艾莉匯合。
蘇城,當狐狸的假地址傳達到第三腦以後,他馬上將城中的兩個手序列派出,目的明確,殺死狐狸這個狡猾而危險的祭品。
江城這邊的羲太族人,自踏上通往第三層的階梯後,便開始遭遇無數難纏的陷阱。觸發的引線都被灰色油漆染過色,在這棟只有水泥結構的爛尾樓里,這樣的保護色即使刻意去找也很難察覺,何況這些陷阱都布置的極其刁鑽,又毫無規律可言。
耳第七十一號是第一個中招的,剛剛走進第三層,她順著地上的腳印往前探索了幾步,幾把刀具就從黑暗的房間里彈射出來,縱使她反應迅速,腿部也還是被一柄手術刀捅傷。三層另一邊,手第五十六號觸發的陷阱更為致命,由火藥、磷粉、鎂粉和汽油混合成的爆燃陷阱,附著力強大,並且燃燒效率極高。
之後的四、五層,大多也還是類似的機關設計,但艾莉提前進入,在每一層都布置下了虛假的人為活動的痕迹,讓他們不得不逐層探索。直到第五六層之間的樓梯間,手第五十六號遇上了迎頭灑下的一整片石灰,耳第七十一號加速往上沖試圖閃避,卻被一瓶強酸砸中面部。在哀嚎里,她從樓梯上滾落,被雨水淋濕的衣服遇上地面上的石灰,一通燒灼以後,她停止了呼吸。
手第五十六號和另一個耳序列身上雖然也被灼傷了幾處,但還沒有被過於嚴重的影響,只是隨著他們對第七層的探索,一種乏力、暈眩的感覺慢慢開始浮現。第七層只有一個陷阱,毒氣,這也是為什麼,陳遠和艾莉用塑料薄膜封住了這一層的所有通風口,這是一種重於空氣的有害氣體。
陳遠和艾莉在第九層,自然不會受到太多影響,而這些需要從下往上探索的羲太族人,則會不斷吸入,最終受到影響。
何靜收到手第五十六號發回的消息時,已經意識到狀況的險惡,她當機立斷讓兩位族人用最快的速度往上跑,同時,蘇城那邊也傳回報告,前去搜捕狐狸的兩個手序列都已經失去聯繫。當他們打開那間城郊拆遷房的門,迎接他們的是一聲清脆的點火聲,以及隨之而來的,強烈的爆炸的熱浪。
「該死!」何靜忍不住罵道,這場追捕造成的損失已經嚴重超過預期,十腦必然會對此追責,第三腦也很可能因此遭到質疑。她深吸口氣,給第三腦發回一條消息:我會殺了陳遠,給十腦一個交代。
用小刀從衣服上裁下一條布料,沾上水蒙住口鼻,何靜也開始向爛尾樓進發。
這時,在九樓,一場搏殺已經展開。
艾莉和耳序列纏鬥在一起,但見她雙手持斧,招招迅猛,對手則手握兩柄三棱刺,在拆招的間隙不斷往前試探。你來我往數個回合,雙方都沒有佔到太多便宜,艾莉身上已經多處被刮傷,耳序列的肩部、手臂也被砍開了數個口子。
見纏鬥不討巧,艾莉索性急揮幾下,耳序列勉力格擋,趁此間隙,艾莉往後猛退,左手往腰後一握,一甩,又一柄開山斧迅速展開。耳序列見此架勢,也忙期身而上,雙手接連刺出,艾莉則不退反進,全力以斧格擋,兩人之間距離不斷拉近。
三棱刺這類武器,劈、砍都不行,只有在中長距離上,可以佔有一定優勢,若對手逼近到身前一步之內,形勢便立刻逆轉。艾莉正是看到這一點,雖然身上被刮開的傷痕越來越多,但她的反應亦是不慢,每一次看似驚險的突刺,她都能用斧子準確掃開,
自知形勢不利,耳序列高吼一聲,兩手發力,全力一探,兩柄利刃照準艾莉軀幹刺來,艾莉卻雙手一抬,不偏不倚,兩柄斧子以迅雷之勢鉤住三棱刺,隨著她雙臂大開,這次攻勢化為虛無。而艾莉,也已經站在耳序列身前半步。
不待對方反應,艾莉先是一記膝頂狠狠直擊對方橫膈膜,隨即手中雙斧一旋,兩道流光同時斬下,皆是正正從肩部的關節處劈開,耳序列的雙臂很快與身體分離。
「住手!」何靜的喊聲從身後響起,艾莉持斧回頭,來人左手反握著一柄小刀,右手則緩緩取下頭上的銀簪。
陳遠這邊,和手第五十六號之間也是斗得難分難捨。
手五十六號用的是一柄長槍,用鋼管和一個槍頭連接而成,之前在街上,陳遠遭遇伏擊時就是不慎被這柄槍劃傷了右臂。而現在真正兩相較量,這柄長兵器的威力更是體現出來。
隨著狠力一掃,陳遠只得側著急躍,而後連番翻滾才勉強避開,但氣未喘勻,隨即又是當頭一擊砸來。刀是架不住這一下的,用手去擋無異於找死,陳遠就地打滾,躲開後連忙起身後退,即使中了毒,還被石灰灼傷過,但手五十六號依然是一個極其難纏的對手。
既然不能力敵,那就只好智取,陳遠將袖中蝴蝶刀用力一擲,手五十六號防備不及,被這一刀刺中,卻也無礙。他拔出刀往旁一扔,提起長槍便朝陳遠急奔而來,陳遠要的便是如此,他轉頭就沖向樓梯,往下拔腿便跑。
第八層的大部分陷阱都沒有觸發過,第七層發現中毒以後,手五十六號和耳序列遵從何靜的命令直接衝上了頂層,也正是看準這點,陳遠才有此一計。
仗著自己對陷阱的熟悉,他很快就越過兩個觸發機關,而手五十六號看他只是照常往前逃跑,心裡也沒有多少警惕,緊追其後,當彈射出的刀具和裝滿酸液的玻璃瓶朝他襲來,才驚覺不妙,高大的身形此時無疑成了劣勢。饒是竭力閃躲,一瓶酸液還是砸在他腳邊,劇烈的熱和疼痛很快從右腿傳來,同時,身上也插進幾隻手術刀。
「傻大個,來追老子啊。」陳遠刻意停下來挑釁一句,轉頭又衝進另一間隔間里,手五十六號內心巴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卻也不得不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往前行進。
這一間隔間分外的黑暗,即使夜視能力不弱,手五十六號也只能看見模糊的物體輪廓,在三步之外,有一個站立著的人形。他提起手中長槍,微微屈身,雙手蓄儘力氣,一瞬,槍出手,其力足千鈞,照身前直刺而去。
但接觸到目標的那一瞬,手五十六號才意識到不對,槍身貫入,沒傳來血肉的實感,反而繼續往前,他只聽到氣球炸裂的聲響。
「去死吧!」和陳遠的吼聲同時出現的,還有突如其來的強光,手五十六號的眼睛突遭刺激,習慣性閉眼,也就是這一秒的停頓,陳遠暴起,藏刀透體而出。
但經過長久訓練,狠厲無比的手序列也個個不是省油的燈,自知被這一刀刺中,絕無生還可能的手五十六號還是使盡渾身力氣,用手中鋼槍橫劈,陳遠便是及時撤回右手擋住,依然還是被砸到一旁,右臂經此一擊,也是再使不上勁。
第十九章
當陳遠走上九樓,迎接他的只有三具餘溫尚存的屍體。
幾分鐘前,手五十六號追著陳遠沖向樓梯,艾莉和何靜的較量也正式展開。一邊是手持雙斧的戰女神,一邊是匕首和銀簪在握的女殺手,雙方都沒有留力,乍一交手,便是殺招連出。
艾莉手上的斧子,快、狠、猛,而何靜亦不遜色,發簪連連突刺,手中匕首左右格擋,靈、巧、疾,一番來往,艾莉臂上已添幾處血洞,何靜身上也多了數道傷痕。
但見艾莉雙手發力,兩斧呈交叉之勢劈來,何靜急退半步,堪堪避過,右手一抬、一挺,銀簪直直刺出。這一下瞄準的是艾莉喉間,她只得變招作擋,而何靜則左手趁機持刀挑起,直指胸膛,艾莉避之不及,這一刀雖沒有刺中要害,卻也結結實實插進胸腔里。
就在何靜打算拔刀拉開距離時,艾莉右手的斧子也砍進對方腰間,血肉頓開。
「呵,你是打算和我同歸於盡嗎?」何靜嘴角滲出幾縷血絲,慘笑著問道。
「你也配。」艾莉言罷,抬腿便照前一頂,何靜也反應過來,膝蓋相撞,斧頭在何靜腰間拉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裂口,趁勢將匕首拉出體外的艾莉,反而傷勢較輕。
識海內,第三腦的聲音不斷傳來,催促何靜撤退,她索性切斷和識海的聯繫,全心對敵。這一戰,是唯一的機會。
看何靜面色微變,艾莉知道對方要放手一搏,她亦雙腿微開,兩手慢展,準備好回應對方的決心。
殺意起,寒芒現。
何靜率先進招,左手匕首為掩,右手銀簪主攻,刀刃破空聲連綿不絕,艾莉一時難以招架,身上被割傷數處,每當她打算回擊,何靜便靈巧的退出雙斧的攻擊範圍。如此纏鬥一分鐘不到,艾莉便陷入被動之中。
既然對方選擇纏鬥,那就放棄用斧頭換來的距離優勢,速戰速決,艾莉心下一定,猛然抬手旋斧作砍,將何靜逼退後,更索性將雙斧全力投出,何靜在力量上是比不過艾莉的,這飛來的雙斧她並不敢接,只得匆忙閃躲。
有了空當,艾莉從腰間取出兩柄匕首,在何靜未站定的時刻便期身而上,一刀刺中腹部,另一刀卻被擋住,離心口還差一厘米不到。
「愚蠢。」何靜手中銀簪刺入艾莉胸腔內,血順著紋理緩緩流下。
「你也不聰明。」艾莉全身發力,將何靜按在牆上,手中匕首終於刺進心臟。
至死,她們都沒有鬆開手中武器。
陳遠想把艾莉抱起來,可右手毫無力氣,左手拼盡全力,也只能把她扶起來,摟在身邊。
「陳遠,放下艾莉,去拿太古法典。」狐狸心裡亦是悲痛,但他明白,逝去的人已經逝去,眼下還有更多事需要去做。
「腿序列已經出動了,陳遠!」
「你閉嘴!」
「我再說一遍,放下艾莉,去拿太古法典,然後離開。你想讓她的犧牲白費嗎混蛋!」
陳遠沒有再回話,他跪在艾莉面前,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這段日子來和他相依為命,救過他,也被他救過,樂觀、強勢又很敏感的女孩,就這麼沒了。或許,當時趁著假消息發出去,帶著艾莉逃跑才是正確的選擇?
這就是命嗎?
沒人給他回答,在狐狸的催促下,他最終親吻艾莉的臉頰作別,然後從手五十六號身上搜出裝在防水袋裡的太古法典,接著夜幕和大雨的掩護,逃回他和艾莉的家。
之後的兩天,一切都很平靜。
陳遠在艾莉的枕頭下發現了她的遺書,有好幾封,每一次出外行動之前,她都會寫一次。上面對陳遠的稱呼,從陳遠、陳學弟、傻瓜,再到一個遠字,陳遠似乎能看到她寫信時的神情,還是那麼俏皮、美麗,又有些淡淡的哀愁。
艾莉把所有的銀行卡、網路賬戶的密碼都留給了他,按她的遺願,陳遠把其中一封寄給艾莉的父母,然後留在江城,等待著狐狸的進展。
現在的江城,可以說是對這些祭品們而言最為安全的城市,所有負責監控、抓捕的序列都被消滅了,剩下的只有負責信息傳達和清場的。陳遠就算大搖大擺的上街,或是回學校繼續他的正常生活,也不會再面臨著多少風險,這種狀態會一直持續到下一年的獻祭開始。
但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樣的日子。
狐狸根據李老教授留下的資料,用聖經舊約的標題作為參照開始翻譯太古法典,他雖然人在蘇城,這個最接近第三腦的核心區域,但他的隱藏無懈可擊,作為陷阱用的假地址散布在城中各處。要找到他,比大海撈針更難,何況他已經解決了這城裡兩個手序列,剩下的那些對他而言不足為懼。
翻譯進行的很順利,在拿到太古法典的九天後,狐狸成功破譯出有用的內容。首先,就是關於脫離祭品身份的記載:神所選定的祭品,皆是承載巨大罪惡而不應存在之人,故此,神降下精神的折磨和肉體的苦難,並最終收回這些罪人的生命;除了死亡外,神亦給出了另一條脫罪的道路,以虔誠的智慧和死亡的決心,進入幻夢境,於吾神面前祈禱,付出代價,得到神的寬恕。
至於其中所提到的幻夢境,太古法典的記敘如下:當神的威嚴降臨,大地因此於虛空浮現,一切法則和規律遵吾神的意志成型,來自月亮的神使們俯身於此,靜候吾神的召喚;一切凡俗的、罪惡的生命於此地皆可獲得平等的機會,證明自己的虔誠......幻夢境的門開在現實的絕境之地及夢幻的起始之處,即羲太族發源的神聖山脈內由神的使者把守的入口,以及夢境之中......由做夢而進入幻夢境者,須身懷吾神賜予的神之鑰,由此可經過七十層淺眠階梯下守門人的洞窟,而後經由七百層深眠階梯,踏入吾神的領地。
所謂的神之鑰,經由狐狸查證,應該是歸十腦所有,另外太古法典中記載,製作皮傳單的那種獨特物質,神之皮,也出自所謂的幻夢境。在羲太族中,十腦最主要的神跡就是可以自由往返於幻夢境和現實世界。
但,羲太族人所尊崇的神究竟是什麼,依然是一個謎,從太古法典看,這位神應該不是荷魯斯,但太古法典中確實記載了一場由三方組成的神之戰,除了羲太族人現在尊崇的這個神,還有被稱為「無名之霧」的神和一個名為克圖格亞的神。羲太族人原是克圖格亞的眷族,後來因為神之戰的結果而轉投現在所信奉的這位「偉大的法老」。
並且這位神的外貌有諸多不確切的描述,最早一次出場,是「展開偉大的金色雙翼,以神的憤怒降下難以阻擋的震撼和衝擊,將不願屈服的克圖格亞輕易打入遙遠的天空深處,交予無名之霧處置」;而後再次出現時,便是「神著華麗而繁複的金線織成的長袍,給羲太族人先祖以選擇,臣服於他腳下,或是隨著逝去的信仰一同滅亡」;而在之後的所有記述中,這位神的形象便不再改變,「在識海中心,偉大的神屹立於此,為羲太族人帶來希望和敬畏,那巨大而不可觸碰的角,便是吾神口中佈道的舌頭,它時刻提醒著羲太族人,千百年前是哪位偉大的存在給了我們延續的機會」。
撲朔迷離,關於羲太族和他們所尊崇的神的謎團越來越多。但也不是一無所獲,他們找到一線生機,既是從第三腦那盜出神之鑰,進入幻夢境,向那位神禱告。
第二十章
蘇城,玄武湖畔。
狐狸推開門走進這間敞亮的房子,正中的藤椅上坐著一個五十左右的男人,此刻他正抬著一杯茶細細品著。看到狐狸,男人並不驚訝,只是抬起手示意狐狸坐下。
「看到你,我想很多事情都瞭然了。」狐狸用手肘帶上門,環顧一圈,這才收起手中爪刃,坐到男人對面。
「哦?你確實聰明,但不知道聰明到怎樣的程度。」男人說著,為狐狸也倒了一杯茶,那茶湯是極清淺的綠色,不摻半點焦黃,儼然是上好的新茶。
狐狸看似毫不戒備,徑直便抬起杯子淺嘗一口,嘴角勾起一絲苦笑,說道:「我早就懷疑過你就是第三腦,只是沒有證據,現如今看到你的年紀,以及身上的文人氣質,一切也就呼之欲出了。張航,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你不是已經破譯了太古法典么?」
「你認為那本宗教傳教性質的書真的可以讓我信服么?」
張航聞言,笑著搖搖頭,起身走到落地窗邊俯瞰著玄武湖:「晉寧,你是個聰明人,但你太聰明,你這樣的人,不能被控制,不能被馴服,所以你註定要在這場遊戲里出局。」
「遊戲?」這兩個字觸怒了狐狸,磁暴、宅、艾莉都是他曾經肩並肩的戰友,如今死的死、瘋的瘋,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眼前這個主使者所為。那麼多鮮活的生命,就被一個輕飄飄的遊戲打發了?這是對狐狸的侮辱,也是對那些死者的褻瀆。
當兩把爪刃從背後交錯著貼到張航的頸側,他依然不為所動,一雙眼睛透過眼鏡直勾勾望著眼前的城市,彷彿兩口乾枯的老井。
「殺我之前,聽我說個故事吧。」
......
1999年,6月21日,晚上十點十七分,張航把遺書塞進住所的門縫,然後離開這個小區。他心裡已經猜到那個羲太族人的身份,他和妻子視若己出的學生,何靜。在和好友們一起討論完以後,他和何靜一起走到了小區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其間他一直戒備著身後有沒有人跟蹤,卻忽略了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身上可能的危險。
呆在樓上的蘇蘭目送著丈夫離開,而後才看起那封遺書,上面丈夫交代她儘快離開,去一個連他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會努力拖住羲太族人的腳步。看著情真意切的話語,她意識到自己錯怪了丈夫,等她衝下樓時卻再也找不見丈夫的身影,仔細思考後,她整理了財物,留下一封用密文寫下的書信給丈夫,便也離開了。
此時的何靜已經回到學校,走在那條寬闊的路上,路燈有些昏暗,照得她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張航、蘇蘭夫婦對她有多好,她是知道的,為她出學費生活費,把她視作家人無微不至的關照,在她生病的時候,蘇蘭天天奔走在教學樓和醫院之間,第一次讓她感覺到母親的溫暖,而張航,就是她的父親,為她遮風擋雨。
可是她背叛了他們,她親手將猶如父母一般的兩人推進深淵。
這條路第一次那麼漫長,何靜走走停停,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直到張航喊著她的名字從背後追來,她終於走不動了,跌坐在地上,淚水也綳不住傾灑而下。不需要張航質問,何靜像做錯事的孩子,不,她本來就是一個孩子,把關於羲太族和她的使命毫無保留說了出來。
看著眼前這個傷心的女孩,張航原本心裡的怒火一時竟發不出來。他能怎麼辦?殺了何靜?然後呢,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又要怎麼辦?更何況,按何靜所說,她不過是羲太族的一個最底層的工具,選擇祭品不由她決定,她如果忤逆上級,就會被羲太族的神所殺死——通過一瞬間往腦海里輸入無數關於痛苦的體驗造成的休剋死亡。
張航當然恨何靜,恨她的背叛和殘忍,但他更恨那個躲在幕後的第三腦,恨自己的無能。
「有沒有辦法可以救蘭?」這是張航唯一關心的問題。
何靜抹了把眼淚,從衣服的內包里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小冊子,邊翻邊道:「太古法典上記載,救祭品的方式只有一個。」
時間過的很快,對張航來說,每一天都活在擔憂和焦慮里,他回過一次和妻子的臨時住所,發現妻子留下的密文,那上面標出了蘇蘭新的藏身地點。但張航不能去找,他擔心自己冒然的行動會讓蘇蘭再次暴露,他只能耐住性子,和何靜一起儘快找出第三腦的所在。
這時的何靜還只是一個剛剛成熟的羲太族底層監視者,沒有和「腦」這個級別溝通的資格,也不敢直接在識海內過於明顯地打探消息,她只能根據方位、第三腦附近人員的行動等等,和張航一起分析推測。這個過程持續了近半個月,最後終於把範圍鎖定在杭城。
之後的行動順利很多,張航潛伏到杭城,通過監控兩個擔任第三腦護衛的手序列的行蹤,最終確定具體地址。這個執筆三十年的文人,第一次拿起刀,殺了人。
張航心裡,在那一刻出現了解脫的喜悅,他彷彿看到妻子蘇蘭被從噩夢般的命運中解放出來,看到生活回歸到正軌,看到他們的孩子出生,看到一個安寧又平和的未來。可幻想很快就被擊破的一塌糊塗。
當張航雙手因為過量的腎上腺素而輕微顫抖著,拉開那個象徵著救贖的抽屜,他看到兩把一摸一樣的鑰匙躺在裡面,黑色的不明材質,如琥珀般通透,手感又如寒冰般刺骨,裡面有紅色的血管狀紋路,可以看到液體在流動。神之鑰不是每個腦序列只有一把嗎?
一切像一個為張航和蘇蘭夫婦量身定製的陷阱,這念頭乍一閃過,便驚得張航渾身汗毛直立。
回到江城,張航馬上帶著神之鑰去往蘇蘭新的藏身地,再見到丈夫,蘇蘭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這半個多月的等待太漫長,她無數次在噩夢裡看見丈夫為了拖延羲太族而死於非命,每每醒來,心臟都似被尖錐刺破般劇痛難當。就在兩天前,蘇蘭已經整理好關於羲太族的資料,和她的遺書一起寄給了丈夫的導師。她已經做好隨丈夫而去的準備。
幸好,丈夫平安無事的回來,還帶來了希望。
看著抱在自己懷裡痛哭不止的妻子,張航的心情很複雜,他越發覺得使用神之鑰進入所謂的「幻夢境」是個陷阱,就在他和妻子分開後,羲太族人對蘇蘭的追蹤突然放鬆,自己去刺殺第三腦的過程也毫無阻礙,一切都太順利,順利得不真實。就放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撥弄著一切,誘導他們走向某個既定的命運。
但看著骨瘦如柴的蘇蘭,看著她臉上青紫的眼袋,張航又感到那種無法與命運抗爭的無力。他緊緊握著妻子的手,附在她耳邊,再次念起了求婚時的誓言,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悅」此刻已勝過千言萬語。對這對嘗夠離別和擔憂的愛侶,即使前途龍潭虎穴,能執手相往便足夠了,最壞不過共赴黃泉,唯一讓他們遺憾的,就只有蘇蘭腹中的孩子還不及看一眼這人間。
當天晚上,夫婦倆出門去吃蘇蘭最喜歡的牛肉麵,又一起看了場電影,一路歡聲笑語。回到家裡,兩人鄭重地向對方說了一句我愛你,這是一向含蓄內斂的二人第一次把愛宣之於口,張航紅了臉,蘇蘭忍不住笑起來,墊腳親吻丈夫的臉頰,他們又一次回到當年初見那一眼,越看,眼裡的情越真,心裡的不舍也越深。
可惜命運不能逃避。
一手攥著神之鑰,一手牽著對方,兩人同時閉上眼睛。很快,張航便體驗到妻子口中那種虛幻而不真實的抽離感,再等他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那片紅色光球組成的遼闊星海,他忙轉身,看見妻子仍在身旁,這才安心些。
與一直以來純粹由意識介入的狀態不同,這一次,蘇蘭發現她和丈夫的身體也跟著出現在識海中,就在兩人商討下一步該如何時,那識海中央高聳的巨大黑影竟扭動起來,那是一個難以估量大小的三稜錐型物體,整體狹長,看不到發源於何處,表皮看起來應當是十分堅硬的材質,卻可以大幅度扭曲。
黑影的尖頂直衝向張航夫婦,這突然的變故嚇得張航魂不附體,下意識把妻子護在身後,幸好,那巨大的觸手停在了二人身前,於三稜錐的頂點裂開,內里是一個血紅色的洞口。就在二人猶疑不決時,一個台階從洞口中延伸出來,這大概就是何靜告訴張航的,太古法典記載的神聖山脈的入口?
原來這座山就是他們的神本身。
張航和蘇蘭用力拉住手,並肩走進這散發危險氣息的洞口之中,一邊走一邊數著,七十級台階很快到盡頭,一個剛剛夠兩人站立的平台,左側是無底的懸崖,右邊則是附著不明膠狀物的山壁。張航想去試探下山壁上有沒有什麼類似機關的東西,手才剛剛觸摸到那層不明膠狀物,那層東西突然聳動起來,飛速將張航包裹進去,蘇蘭大驚,衝上前去解救,手上的神之鑰一露出來,那層膠狀物便變得透明,被其遮蓋住的洞口也顯現在二人面前。
「好險...」張航受了不小的驚嚇,但還是打起精神,讓妻子走在自己身後,他是個男人,寧願死,也不能讓自己的愛人先冒險。
這之後的七百級台階越來越奇詭,交錯的重力、重疊的結構,沿途上充滿不詳的低吼和塗鴉,一路上隨處可見散落的骨頭,其中一些,應該屬於人類。
戰戰兢兢走出最後一步,兩人看見一片深紫色的森林,腳下的草叢都是詭異的紫色窄葉植物,無論如何,都不像地球上存在的東西。當他們回頭想看一眼出來的洞口時,卻發現身後根本沒有什麼台階和山洞,前後都是一樣的深紫色,憑肉眼難以看出什麼差別。
張航抬頭,想在天空中尋找一些指示物,卻發現天空是多個深紫色的曲面,他們似乎置身於某個球體的內部。
「我們找塊石頭,做著記號走吧。」蘇蘭畢竟經常出外勘察,對於眼前的情況也並沒有亂了陣腳,就在二人低頭找著適合作記號的石塊時,一聲貓叫突兀地響了起來。循聲看去,一隻通體血紅色毛髮的貓正晃悠著尾巴,兩隻異色的眼睛,一青一銀,在昏暗的深紫色里格外耀眼。
「喵!」那貓又高亢的叫了一聲,轉過身子,也不走不跑,那意思就是叫二人跟上一樣。張航和蘇蘭對望一眼,與其漫無頭緒的摸索,不如跟著這隻貓看看會有什麼發現。
沿途的景物毫無變化,深赤褐色的樹榦、深紫色的樹葉和草,偶爾在那些樹後面出現幾雙帶著惡意的眼睛,那隻貓一叫,那些眼睛便紛紛逃離,好像這隻貓在這個怪異的地方具有無上的權威。難不成這隻貓是那個羲太族的神的使者?張航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若真是如此,那麼他和蘇蘭的到來,看來也確實在那位神的計算里。
不知走了多久,兩人一貓終於走到終點,一座神殿樣的建築面前。這座神殿和這個地方一樣古怪,總體上是一個奇異的不規則多邊形,組成神殿的建築材料都是多面球體或三角錐形,又似乎無比緊實。神殿的大門有大約五米高,上面雕滿不可言說的圖案,在神殿的門前,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形生物和之前擋住台階入口的黑色膠狀生物看起來是同類,只不過那凝膠的身體此刻表現出了人類相仿的形態,看到張航和蘇蘭到來,它的腦袋上撕開一個裂縫,生硬地問道:「人類,凡打擾吾神者,當付出代價,你們確定要進入吾神的居所?」
「有其他方法讓我的妻子擺脫祭品的身份嗎?」張航問道。
那黑色凝膠還是用奇怪的平緩的語氣回應:「祭品只有得到神的寬恕才能赦免。」
「那就帶我們去見你的神。」張航說著,握緊蘇蘭的手,回頭望了她一眼。他要她知道,不管天堂地獄,他也可以陪她去闖,可張航不知道,在這些神的殘忍面前,就算最恐怖的地獄,也不值一提。
最終章
狐狸把那柄不詳的黑色鑰匙寄給了陳遠,他回到家裡,點著煙,作出人生最後一個決定。
陳遠收到包裹是在兩天後,他一直聯繫不上狐狸,心裡雖然焦急,卻也束手無策。但令他感覺不自在的還是另一件事,這兩天,所有隸屬於第三腦管轄的羲太族人全部從識海里消失了,那片紅色的星雲缺失一片,中間巨大的犄角也不再扭動,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一般。
直到看見隨神之鑰一起送到陳遠手上的,狐狸的遺書,他才明白原委。第三腦,也就是張航,故事講完後就縱身跳下十一層樓,當場死亡,這噩夢一樣的十六年終於完結,據他和那位神締結的協議,當新的第三腦人選出現並且成熟,他可以用自己的死亡換取蘇蘭和孩子的自由。
意識到自己永遠等不來救贖,狐狸選擇親手為痛苦的生命畫上休止,他的所有長處,過人的智力、桀驁的心性,在那些神面前毫無意義。
這一整天,陳遠就一直蜷縮在沙發上,一隻手握著神之鑰,一隻手緊緊捏著艾莉留下來的髮帶。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到無法自已的空虛和絕望,他以為自己會花上很多時間去思考和糾結,但真實的情況是,他連思考的慾望都提不起來,只是不停在腦海里回放著過去這段時間裡經歷過的一切。
尤其那個豁達又堅強的女人,艾莉。
他就這麼睜著眼,看天空染成橙黃色,看燈火亮起,再看著天邊泛起微光。和命運抗爭的時候,雖然充滿未知和恐懼,卻也有希望。但當未來展現出全部面目,變成一道簡單的二選一,他卻再也邁不出前進的步子。
他想起趙柯、磁暴、宅、李老教授,甚至,為何靜、張航而感到惋惜。這一切只不過是棋盤裡的遊戲,所有生生死死都顯得可笑和可悲,陳遠在想,他們這些人類在如此無情又強大的神面前,究竟和玩偶何異?那種被無形之手操控著的無力,一旦出現,就再也不會消失。
牆上的時鐘又走成直角,已經早上九點,這場十幾個小時像定格,又像被按下快進鍵的默片,當陳遠勉強提起力氣,去正式他必須作出選擇這件事的時候,他衰老了許多。那雙青年人的,充滿感情和光芒的眼睛深陷,變得黯淡、沉寂,曾寫著喜怒哀樂的面龐也似是石雕一樣,毫無生氣,還有一夜便斑駁的頭髮。
帶上匕首和神之鑰,陳遠出了門,他打算回學校再看一眼,這個一切悲慘開始的地方。
江大今天也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毫無二致,學生們三三兩兩,瀰漫著鮮活的生命和幸福生活的氣息,在號稱全國最美的校園裡穿行。陳遠看著這些同齡人,心裡思緒繁雜,羨慕、妒恨都有,但最強烈的還是失落。他明白,這樣的生活再與他無關,他再也不能變回那個簡單快樂的大學生。
回到宿舍,室友們都不在,陳遠鬆了口氣,徑直走向自己的床鋪,他發現桌上有個信封,署名是趙柯。這兩個字勾起許多,對面宿舍那個樂觀開朗的男孩,死在自己刀下的那個男孩,陳遠呼吸頓了一下,深吸口氣,又平復下來,手指顫抖著拆開信封。
又是一封遺書。
自從被羲太族人盯上以後,陳遠已經習慣寫和讀遺書,這種大多數人一生都很少接觸的書信。太常接觸死亡,並不能讓人真正麻木,只是那些關於死亡的情緒起伏,無論抗拒、恐懼、厭恨,都會被內化、壓抑起來。人們習慣的從來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在死亡面前讓自己平靜下去這件事。
趙柯的信里充滿歉意,對把陳遠拖進這噩夢裡的歉意,對不能告訴他「真相」的歉意,對不能伸出援手救他的歉意,無數個對不起寫滿紙上。陳遠此刻終於明白,趙柯死前臉上那一抹釋然所蘊含著的不僅是對無望生命可以結束的喜悅,更是背叛得以清償的解脫。可轉念一想,按第三腦的說法,身邊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陳遠在恐懼里成熟,而後成為第三腦的繼任者,真正被卷進災厄里的人其實是趙柯。
他背負至死的負疚感只是一個謊言。
陳遠把趙柯的遺書放進衣服內袋,那裡還有狐狸、艾莉的遺書,也有他自己的。再看一眼這生活幾年的宿舍,他突然覺得,沒有任何好留戀不舍的。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苦笑,陳遠離開江大,回到他和艾莉最後生活的家。
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對他無聲無息消失幾天,母親一邊哭著責怪,一邊不停確認著他的安全,而父親,只是在電話那頭沉默。陳遠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聽著父母的聲音,除了認錯和安慰,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掛掉電話的時候陽光正好,江城的繁華和嘈雜於此刻露出端倪。站在陽台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當中又有多少人的人生已經註定好,又有多少人不過是棋局裡不自知的玩具?陳遠的眼裡先是浮出一絲憐憫,慢慢又沉下去,變成一種帶有嘲弄和鄙夷的情緒。
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他左手握著神之鑰,右手握著匕首,躺在床上,準備好迎接命運。
寫完以後的碎碎念:
和一開始的大綱不一樣,完全跑偏了,洗白了很多角色,也讓陳遠這個主角變黑了。
但現在寫出來的這個版本,是我自己喜歡的,這就夠了。
克蘇魯題材的中短篇以後還會寫啦,只是最近比較想寫武俠多一點23333。
感謝願意看完的朋友。
如果有什麼想看的故事也可以私戳我我去開腦洞(看心情)。
那,就這樣吧,愛你們。
最後附上原始大綱。
陳遠靠在一棟廢樓的牆角,捂著嘴喘氣,他閉上眼,接通了另一個人的視角,那是一個往上行走的人。無疑,他們在同一棟樓里,陳遠握緊手中的刀,心裡雜亂的思考著。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多月前,那張畫滿奇怪符號的傳單。那天陳遠坐在宿舍里打遊戲,聽到門口有悉悉索索的動靜,他走過去開門查看,空無一人,只是地板上有一張傳單。那是一種奇怪的材質,更像一張平整的動物的皮。單子中央是一個由無數符號組成的圓,外沿則是一個兩端尖銳的類橢圓形,組合成了一隻詭異的眼睛。陳遠坐在椅子上仔細看著這張單子,整個注意力都被吸引,他的意識模糊起來,眼前變成一片黑暗,他看到無數類似星輝的光點於黑暗中浮現,這些光點有規律的旋轉,熄滅,亮起。在這宛如星雲的壯麗景觀中央,陳遠感知到某種壓倒性的存在,他看見一道高昂的黑色的影子,他感覺到那影子轉向了他。陳遠嚇得往後栽倒,觸碰到了最近的光點,無數畫面、信息湧入他的腦海,他感到一種大腦被衝擊的鈍痛,於是他醒來,發現自己還在宿舍里。從這天起,陳遠發現這個世界改變了。他看向平常的景物,偶爾會看見一些奇怪的圖形,不存在於三維世界的荒謬圖形,好像一切隨時都會變成惡魔的音叉。除此以外,他還會偶爾進入那片虛無的黑暗星雲,他可以注意到光點之間的聯繫,有時候是一對一的,有時候是輻射性散開的,他可以通過觸碰這些光點,得到一些畫面、聲音甚至觸覺、嗅覺。都是些第一視角的東西,就好像,他與某些其他人達成了靈魂的關聯。通過分析他觸碰到的這些光點傳遞的信息,陳遠發現,這些光點是一個獨特的種族,羲太族。更令他震驚的是,夜族似乎知道陳遠這類可以觸碰他們識海的人的存在,並且他們一直在抓捕陳遠這樣的人。陳遠很驚恐,他不知道這些夜族是怎麼樣的怪物,這種一無所知卻又確實存在的威脅讓他感到無助。他試圖向別人求助,卻被當成精神不正常。陳遠打算離開W市的時候,和夜族的第一次接觸卻突如其來的發生了,就在他取完車票的路上,校園裡,一個男人突然向他發動了襲擊。就在陳遠被按倒,眼看要被綁起來帶走的時候,一個女生出現偷襲了那個高大的男人,救陳遠逃脫。這個女生就是女主艾琳,和她交流以後,陳遠打消了離開W市的念頭,這個女生也是和他有同樣經歷的人,從S市逃來,依然受到追蹤。她通過在識海監聽附近的夜族,已經成功躲過了多次襲擊,甚至反殺了五個夜族,這次救陳遠也是計划了幾天的行動。陳遠得知還有許多有過共同經歷的人,秘密成立了一個邀請制論壇「皮傳單後遺症」。在論壇里,人們根據各自監聽到的信息推理出了夜族的大致目的,集齊十六個依然留有理性的「偷聽者」,進行召喚邪神「遠古之腦」的儀式。陳遠也得知了另一個壞消息,大部分「偷聽者」都會在接觸識海後的兩三個月內精神失常,少部分可以撐過去的,也會由於精神和體力的過度負擔,在半年左右衰竭死亡。艾琳就是後者,她接觸識海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睡眠極度匱乏,已經開始脫髮、機能衰退。這也是為什麼,夜族需要不停通過皮傳單製作新的祭品。但皮傳單的原材料「神之皮」極其稀有,所以數百年來,夜族從未成功過。論壇的現任管理員,一個Id隱士的人告訴了陳遠他監聽到的秘密,要擺脫死亡的命運,只有一種方法,就是進入「神之皮」的來源地,一個被夜族稱為「幻夢神境」的地方。但具體的方法,他不知道。陳遠和艾琳討論以後,決定艾琳當餌,誘捕夜族的人。結果行動失敗,艾琳與前來抓捕的夜族其中一個同歸於盡,陳遠被逼到開頭的廢棄樓房裡,他決定放手一搏,通過慘烈的搏殺,他最終制服了剩下的一個夜族,進入識海,強行通過意識和記憶分享獲得了到達幻夢神境的方法,控制夢境。這時,識海中央那個黑影注意到了他,將他拉扯到了身邊,他第一次看清那黑影的全貌,也是數百年來第一次有偷聽者看清,那條巨大的血紅色的舌頭。那條舌頭把他吞進了體內,分解了他的身體和意識,就在陳遠短暫死亡以後,又快速恢復了,精神和軀體上因為成為偷聽者的疲憊被治癒,另外,還得到了血舌之神的授權,進入幻夢境的資格。故事就在這裡走向尾聲,陳遠回到宿舍,拿出皮傳單,躺到床上,進入了識海,徑直走向血舌之神,光點紛紛熄滅,短暫的純粹黑暗以後,詭異的光亮起,陳遠走在了77節階梯的頂端,面對著救贖的幻夢神境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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