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閨蜜最近遇到了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她的一張私人照片，被同事放到了公司的群共享文件夾裡面。於是，全公司的人都看到了她的照片。偏偏那是張很糟糕的照片——按她的形容是臉很黑，體型很胖，表情好似打噴嚏的前一秒——而且同事還偷偷把她的兩個大門牙P成了黑色的。

全公司的人都笑噴了，她也跟著笑。可是她告訴我，那一刻，她其實心裡既慌張，又難過。

「為什麼明明心裡那麼難過，臉上還不由自主地會露出笑容呢？」閨蜜來找我的時候，雖然語氣很沮喪，但嘴角依然在不自覺地往上翹著，明明白白還是一張不自然的笑臉。

我們為何會笑？

為了回答清楚閨蜜提出的問題，我們首先要考慮的一個問題是：我們為什麼會笑？或者，笑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樣的意義？

如果我們仔細去觀察來自不同國家或者地區的人，就會發現：無論男女老少，也不管我們彼此之間是否使用同一種語言，我們笑起來都是差不多的。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或者天生盲聾的殘障人士，當他們感到開心，或者被人瘙癢的時候，都會露出相似的笑容。科學家們甚至發現，嬰兒黑猩猩被瘙癢的時候，也會眯起眼睛，微微咧開嘴——這是一個和人類相差無幾的笑容。

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笑是一種靈長動物共有的表達方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既然是一種本能，那麼這種本能一定在我們漫長的進化過程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一直到弗洛伊德創建精神分析學說，才第一次有人正式地提出了笑對人類的意義。弗洛伊德認為，笑能夠緩解神經緊張，釋放出「心理能量」，因此他鼓勵人們盡量笑口常開。

不過「心理能量」畢竟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弗洛伊德的說法更像是一種玄學的理論。直到20世紀80年代，神經生理學才終於重新解釋了弗洛伊德的理論，使不可見的「心理能量」變成了可以監測的，我們身體內的神經活動狀態。

神經生理學認為，我們的身體里存在著兩套系統：一套叫做「戰鬥或逃跑」，這是我們為了應對壓力或者危險而演化出來的系統。當這套系統被激活時，我們會感到心跳加速，肌肉繃緊，血壓上升。而另一套叫做「消化和休息」，這是我們在危險解除，壓力減小之後，調整自己身心狀態的系統。這套系統被激活後，我們會感覺肌肉放鬆，心跳恢復平緩，血壓下降到正常狀態。

神經生理學家們通過實驗，證實了當我們展露笑容時，我們的身體就會自動激活「消化和休息」系統，令我們身心放鬆，同時大腦里也會分泌出令我們感到愉快的內啡肽，既減輕我們身體和心理上的痛苦感覺，還提升了我們的免疫能力。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也就是這個道理了。

既然展露笑容對我們的身體和心理有著如此多的好處，那就難怪人類在歷經千萬年的演化之後，把笑變成了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了。

假笑，同樣也減輕了我們的痛苦

「但是，這種研究只是說了人在開心或者被胳肢的時候笑的意義啊。為什麼有時候，我們明明不開心，也沒人胳肢我們，但還是會笑呢？」閨蜜顯然對我的解釋並不滿意。

我想了一下又問她：「當同事們笑的時候，你跟著笑，是只有嘴角上翹，但是眼睛並沒有眯起來吧？」

「對哦，那時候我好像真的只有嘴巴在笑——等等，你該不會說，我只是在假笑吧？」閨蜜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怎麼辦？同事會不會覺得我很虛偽啊？」

神經學家紀堯姆·杜興最早發現了人類的兩種笑容：一種是由於開心或是被撓痒痒時產生的笑容，人們露出這種笑容時，往往眼睛周圍的肌肉會和嘴角的肌肉一起變化；而另一種笑容只有嘴角上翹，眼睛周圍的肌肉幾乎沒有變化，這種笑容通常是一種禮節性的微笑。儘管這兩種笑容在神經生理學領域被稱為「杜氏笑容」和「非杜氏笑容」，考慮到它們跟人們實際情緒之間的關係，它們更為大眾所知曉的名字也就變成了直白的「真笑」和「假笑」。

由於假笑多半是一種禮節性的笑容，或者至少與人們實際的情緒感受並沒有關係，於是人們就把它與「虛偽」、「口是心非」畫上了等號。而這種不合時宜的笑容，如果遇到一個不懂得區分真笑和假笑，內心又很敏感的人，還有可能會被當做是一種挑釁或者敵意的表示。舉個例子，如果一個學生在被老師訓話時，露出了假笑，老師很容易因為把假笑解讀為對自己的嘲弄或是不滿而火冒三丈。

不過，這樣的解讀對於那些在壓力場景（比如被老師訓話）下露出假笑的人來說，真是冤枉大了。實際上，這種假笑往往是由於我們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和威脅，雖然大腦自動啟動「戰鬥或逃跑」系統，卻無法把神經系統運轉的結果付諸實踐（被訓話的學生既不能撇下老師逃走，更不可能回罵或者動手揍老師）。無奈之下，我們的大腦只好趕緊強制啟動了「消化和休息」系統，好減輕一點「戰鬥或逃走」系統對我們的身體和心理造成的痛苦。這個時候，假笑其實只是大腦強行啟動「消化和休息」系統時的一個標誌信號而已。n

雖然假笑只是我們通過調整面部肌肉而露出的笑容，並非發自內心的笑容；不過，它也可以像真笑一樣，暫時地激活我們的大腦內感受放鬆和愉快的區域，從而改善我們當前的感受。當我們笑起來，身心稍稍放鬆之後，大腦就會降低對當前情況的危險評級，甚至可能讓我們覺得自己已經抽身事外，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別人的熱鬧而已。在這個時候，假笑啟動的「消化或休息」系統，就像一劑強效麻醉劑，強行屏蔽掉了「戰鬥或逃跑」系統啟動後帶來的種種生理變化，讓我們的身體和心理都不再感到難受。

嬉皮笑臉，可不是因為厚臉皮

「照你這樣說，假笑不僅不是壞事，甚至可能還是件好事了？但是，不管什麼情況都在笑，不是會讓人覺得自己總是嬉皮笑臉，或者被人當做厚臉皮么？」

老實說，這樣的擔心並不是毫無根據。畢竟，一個總是保持笑容的人，很容易被當做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厚臉皮。而且，假笑雖然能暫時緩解我們的緊張和不適，但是長期保持假笑，不僅讓我們無法好好處理「戰鬥或逃跑」系統帶來的種種神經壓力，還有可能由於長期與實際感受隔離，導致我們罹患胃潰瘍、高血壓、抑鬱症等慢性壓力導致的疾病。所以，偶爾在面對壓力時假笑一下並不是壞事，只是千萬不要一直假笑下去。

那麼，如果不是沒心沒肺沒皮沒臉，為什麼有的人還是會一直保持著假笑呢？

答案就隱藏在兩種系統的切換中。如果我們的大腦自動啟動了「戰鬥或逃跑」的系統後，我們無法採取相應的行動進行反擊或者逃離，那麼為了減輕身體和心理上的痛苦，我們就會通過假笑來強制啟動「消化和休息」系統。而那些一直保持著假笑的人，就是一直沒有找到反擊的方法，又不敢逃走，只好持續地通過假笑來掩蓋自己真實的感受。所謂的「厚臉皮」，其實只是不懂得如實表達自己的情緒時，給別人造成的假象和誤解罷了。

所以，如果你的身邊有一個經常在各種尷尬或是難受的情景下假笑的人，你也千萬別當他是厚臉皮，也許他只是因為害怕被你們排斥，或者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真實情緒呢。

而如果你自己就是這個一邊難受一邊假笑的人，那麼就需要試著去感受一下自己的真實情緒和感受是什麼，同時也多學習一些應對壓力的方法。也許最初的嘗試會很艱難，但當你越來越多地認識自己的真實感受，同時掌握了更多的應對方法後，你也許會在某一天驚訝地發現，你不再會一邊難受，一邊假笑了。

參考資料

高柳和江，姚巧梅，《大笑啟動免疫力》，天下生活出版社，2012/03/30

Provine, Robert R. (1996).n"Laughter". American Scientist. Jan-Feb 1996. Archived from thenoriginal on 8 May 2012. Retrieved 8 May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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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ckled apes yieldnlaughter clue", News.BBC.co.uk, June 4,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