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與樹

01-30

大概是因為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完美，未經人事的小孩子們總喜歡將所有對美好的期望全部都寄託給愛情。朋友可能會因為一件小事跟你翻臉，親人也可能會做出讓你生氣的事情。唯有愛情，因為從未經歷，所以永遠美好。

所以，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一）

一顆稚嫩的小草從湖邊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深黑色的湖中，月亮的倒影一閃一閃。那倒影是如此美麗，小草如痴如醉地看著，忘記了一切。

從那時起，小草每天晚上都會出來，欣賞那美麗的倒影。就這樣，一天又一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草長成了小樹。一天夜裡，小樹對著湖面說：「月亮姐姐，你知道嗎？我每天晚上都在看你，你真的好美麗。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月亮姐姐含著笑點了點頭，輕聲對小樹說：「我也一樣。」

被幸福沖昏頭腦的小樹撒歡似的揮舞著樹枝。從那天起，它們每天晚上都會出來一起聊天。

月亮姐姐總給它講它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有的來自挪威的森林，有的又來自瓦爾登湖畔，全都是離這裡很遠很遠的地方。小樹更加崇拜月亮姐姐了：「月亮姐姐好像什麼都知道耶，是不是游過去看到的呀？」

月亮姐姐含笑不語。

（二）

就這樣過了好久。一天夜裡，小樹忍不住問：「月亮姐姐，你就在湖面上，對嗎？」

月亮姐姐遲疑了好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

小樹高興地問：「那我可以牽你的手嗎？」說著把樹枝伸向那片倒影。葉子觸碰到湖面的一剎那，整個圓盤瞬間被擊了個粉碎。小樹急忙把手縮回來。

「哎呀，我把月亮姐姐碰壞了！怎麼辦啊……」小樹都快要急哭了，「對不起，月亮姐姐，你沒事吧？」

月亮姐姐沉默了很久。

湖面波光閃閃。

「我沒事。不過……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必須要告訴你……」月亮姐姐咬著嘴唇說，「你碰到的，只是我的倒影……」

「倒影？」小樹不解地問。

「沒錯，倒影。我並不在湖裡。我在你的……頭上。」月亮姐姐低著頭，眉毛都耷拉了下來。她似乎很不願意讓小樹知道這件事情。

「頭上？哇，你真的在頭上！」

小樹抬頭一瞧，興奮地使出全身力氣往上伸，卻怎麼也夠不著。

「我在離你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可能永遠都夠不著我了。」月亮姐姐嘆了一口氣，憐憫地俯瞰著張牙舞爪的小樹。

小樹傷心地垂下樹枝。

「小樹啊小樹，」月亮姐姐依然低著頭，語氣中竟帶有一些哽咽，「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吧。我只是在拖累你。」

小樹怔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忽然，它一個激靈，指著夜空說：「不，我會繼續向上長，一直長到能夠到你為止！那時，我們便能真正地在一起了！」

月亮姐姐苦笑了一聲，搖搖頭說：「小樹啊小樹，這是不可能的。我和你的距離，比你現在還要高好幾十萬倍呢。更何況，我其實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美麗……」

小樹倔強地說：「再高，我也要長。我要和月亮姐姐握手！」

「對不起，小樹。我當初真的不該那麼草率地答應你。」月亮姐姐低著頭，慢慢躲進了雲後。「祝你幸福……再見了。」

（三）

不知多少天過去了，不知多少年過去了，小樹一直都在努力向上生長。就這樣一直長啊，長啊，經受烈日與暴雨的洗禮，直到穿過白雲，成為了一棵參天大樹。鳥兒在它身上安巢築窩，百獸在它腳邊享受蔭涼。

有時，連它自己都忘記了當初為何要如此拚命地往上長。一開始，是為了月亮姐姐。到後來，也是為了所有來向它尋求庇護的生靈。

有一天，它穿過雲層，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月亮姐姐面前。

「月亮姐姐，我來了。」大樹望著眼前這顆晶瑩剔透的球體，平靜地問候道。

月亮姐姐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只能看著這位遲來千百年的訪客慢慢地向她靠近。

「月亮姐姐，我終於看到你了。」大樹面帶微笑地平視著她。

月亮姐姐一邊笑，一邊哭，過了半天才哽咽著說：「你，你傻呀……」

大樹笑了笑：「是啊，我一直都很傻，傻到愛上一個一碰就碎的倒影。」它伸出有力的樹枝，輕輕地撫摸著她光滑的臉頰。「現在也是。」

月亮姐姐也開心地笑了。

……

大樹猛然從夢中驚醒。

它看著自己粗壯的軀幹和肢體在雲霧中纏繞。它已經看不到比它更高的東西了。但是，它再也長不動了。

大樹閉上眼，回想起往事。

第一次看見倒影的那一刻。

第一次和月亮姐姐說話的那一刻。

第一次碰碎倒影的那一刻。

她躲進雲後的那一刻。

彈指一揮間，就到了現在。

大樹慢慢睜開雙眼：「月亮姐姐，你還在嗎……」

沒有迴音。

「月亮姐姐，我不怪你當初和我分開，因為我們本來就不在同一個世界，我更沒有能力給你幸福。」

「月亮姐姐，我聽人類描繪過你的樣子。但你知道嗎？即使你沒有倒影那般潔白無瑕，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最美的。」

「月亮姐姐，你聽得到嗎……」

「月亮姐姐……」

沒有迴音。

「月亮姐姐，」大樹看著自己的樹枝，幾隻夜鶯正站在上面輕快地歌唱。「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