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陌生客，誰是你的異鄉人

文/寶木笑

2008年的某一天，一個網友在網上發了一個小小的帖子：「我要回到1997年了，真是捨不得你們」，樓主說自己要坐時光飛船回到十年前了，大家有什麼要對自己說的，他可以傳話。就這麼一個簡單而友愛的玩笑，卻引起了後來數百萬網友的關注和共鳴，還登上了央視的新聞，直到今天，這個帖子仍然有人在跟。

有網友跟帖說：「去烏魯木齊找到他，告訴他我愛他，我在2008年等著他。」

有網友跟帖說：「幫我告訴小楊同志，我願意你給我過生日的，可是怕老爸說我早戀拒絕你了。」

有網友跟帖說：「請告訴1997年的我，請在2000年時，給外婆做一碗雞蛋甜湯，不要讓表弟去做，一定要自己親手做，不然沒機會了。」

……

當年看著這個帖子，不覺流淚，別人的故事，自己的往事，一起湧上心頭，那種淡淡的自憐，那種深深的感傷，至今記憶猶新。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如果我們能穿越過往，不知我將如何，不知你在哪裡，手裡翻著《異鄉人》，不由嘴角微微上翹，穿越過往十幾年收穫的是滿懷感傷，那麼穿越時間兩百年呢？

《異鄉人》（原名Outlander）系列目前已經出版至第八部，分別是《異鄉人》、《琥珀蜻蜓》、《遠行者》、《秋之鼓》、《烈火十字》、《雪塵的呼吸》、《骨頭中的迴響》和《瀝血篇章》，目前還有完結的兩季同名美劇取材於前兩部。全球炫目的暢銷業績和國內的知名度不是很搭，難怪還要在封面加上女性版《火與冰之歌》的噱頭，出版營銷層面的考量可以理解，但對於一個「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書蟲來說，這兩部小說都是經典，不分伯仲，《火與冰之歌》不會有女性版，《異鄉人》也不會有男生款，書就是書，她在那裡，不悲不喜，回報世人一個別樣的世界。

剛剛經歷了二戰的戰地護士克萊爾回到了家，她的丈夫是一名情報人員，那樣的一場戰爭，在兩人慶幸平安的同時，一同去各處旅行來緩解戰爭的壓力和多年不見的疏離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只是克萊爾不知道她將要面對一次命運的逆轉。古老的巨石陣，神秘的納敦巨岩，看到這個橋段，腦子裡莫名其妙卻想起《神鵰俠侶》里楊過和小龍女落下了斷龍石，真的是越讀書，越讀的十三不搭了，也許潛意識覺得斷龍石成就了《神鵰俠侶》的經典橋段，是命運的轉接，而在《異鄉人》里卻是愛情的轉折。克萊爾穿越到了1743年飽受戰爭摧殘的蘇格蘭，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不可思議，當然也遇見了愛情。

克萊爾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無法想像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要活下去，這是本能，更是一種尊嚴，現代的醫學知識讓她將自己掌握的所有知識盡數用上，幫助他人，逆轉局面。克萊爾凝望著那個叫做詹米的蘇格蘭叛軍，堅韌、善良、頑強，當然也很好看，他可以為了一個不認識的姑娘挺身而出，他可以對諾言忠誠一生，他尊重所接觸的所有女性，他能忍受常人無法想像的苦痛，當然他也有挑逗愛人的小調皮，這樣的一個男人，愛了吧，自己這個「異鄉人」還能擁有什麼？兩百年後的婚姻已經恍若隔世，且做世間陌路客。

故事讀過，不得不佩服作者黛安娜?加瓦爾東的想像力和深厚知識底蘊，我更喜歡將這本小說稱為「硬派小說」，無他，這樣的小說非常見功力。「穿越」體裁最喜歡的伴侶往往是「架空」，也無他，「架空」可以讓作者少做太多太多功夫。再看這本書，描寫十八世紀的蘇格蘭，從氏族、宗教、律法、政治、征戰、農耕，到方言、烹飪、家居、醫藥、服飾，以至於她的人物吃什麼，玩什麼，罵什麼樣的粗話，胯下的馬匹蹄上釘著什麼樣的鐵，信徒朝拜念什麼禱詞選什麼時辰，全部可做訓詁之用，黛安娜阿姨作為老一輩資產階級學霸的風采展露無遺。

戴姨本科修讀動物學，碩士專攻海洋生物學，博士研究量化行為生態學，對了，她還是個博士後，而且上世紀80年代，微型計算機剛剛興起，她就開始利用微機搞科研，絕對的時代的弄潮兒。寫小說可能對我們這些作文從來都不及格的學渣來說是最高大上的屌絲逆襲，然而在戴姨這樣的科學家面前，竟然只是為了「練習」……就因為在論壇上與網友爭論懷孕到底是什麼感覺，所以就把之前「練手」的作品貼到了網上，竟最終得到出版經紀人的關注，在第一部完稿後，經紀人把稿子發給了五家出版社，其中三家回復想要買下版權，戴姨威武，真正的「美國好學霸」，開場十秒的「四沖選手」。

很多事情回過頭來看，都像戴姨寫《異鄉人》一樣不可思議， 她在1987年前後從未想過，自己會因為這些「練習」用的文字成就一生。書中的克萊爾也從未想過，自己會穿越到兩百年前，從未想過自己就這樣離開了日思夜想的丈夫，從未想過跨越時空的自己就這樣成了愛的陌路客，成了命的異鄉人，更未想過，自己海嘯一般的激情不在今生今地，而是兩百年前的彼岸花。

《異鄉人》作為女性作者用第一人稱完成的文本，筆觸的細膩和女性文學特有的通感特徵展露無遺，這也是這個系列雖然是「穿越」的偏硬派體裁，卻實現了體裁和文風的中和，自然給讀者以非常舒服的閱讀體驗。如寫布萊爾和詹米纏綿的橋段，大量女性的通感，寫出了布萊爾一方面在生理上和感性上無法抵擋詹米的吸引，另一方面在內心最深處仍然無法擺脫背棄愛情的負疚，一邊矛盾，一邊期待，一邊靠近，欲推還拒，欲語還休，萬般滋味，齊上心頭。

看眼前書，想身外事，從來讀書不為進取，感動卻在尋常。布萊爾到底最後結局如何，對一個曾經用心試圖理解她的讀者來說，很重要，也很不重要，每部作品的結局只不過是一種必須經過的體驗，生旦凈末，冷暖人生，我來過，我看過，我走過，這也就足夠了。布萊爾這個角色從自身角度來說，她經歷了奇幻，經歷苦難，卻收穫了很多，包括愛情。布萊爾這個角色從命運視角來講，我們卻得出相反的悖論，最能震蕩你生命光芒的人也許不在今時今日，而是往昔的過眼雲煙。

每天我們擠上公交車和地鐵，每天我們在格子間出產勞力，每天我們在面對好多人好多事，裡面卻沒有親人，沒有真事，面前的陌生客不是對方，而是我們自己，這是最規矩的時代，也是最狗血的時代，流水線生產的不是物慾橫流，而是欲哭無淚和麻木不仁。

「去烏魯木齊找到他，告訴他我愛他，我在2008年等著他。」

「幫我告訴小楊同志，我願意你給我過生日的，可是怕老爸說我早戀拒絕你了。」

「請告訴1997年的我，請在2000年時，給外婆做一碗雞蛋甜湯，不要讓表弟去做，一定要自己親手做，不然沒機會了。」

當年的點點滴滴才上眉梢，卻上心頭，面具生根，心墳永在，可是我們還在那一點點喘息的縫隙，回想往事，總試著抓住些當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你我皆是陌路客，世間無非異鄉人。

一位書卷氣十足的女子望向書房外的草坪，一隻蜻蜓從那邊顫顫巍巍地飛了過來，總想進屋來看看，一次又一次撞向書房落地窗的玻璃，那聲音就像盛夏暴雨剛開始時候的大雨點，敲打在兒時外婆家的窗欞上……

「這裡不像是可以讓人消失的地方，至少第一眼望去不是。」

黛安娜?加瓦爾東敲下了第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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