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古剎印象
作者:蔡逸
總是感覺它太渺小,這山像是一抔土,而這廟像是土前的一塊泥石。
卻又要感嘆他的偉大,這抔土如墓般沉睡著一位巨擘,這泥石如碑般刻滿他光風霽月的印跡。
——題記
我挽住路旁老人的胳膊,想問一下太虛宮的具體位置。老人佝僂著腰,面色清癯,從容地指明路途後平靜地說:「別去了,裡面除了幾尊像再什麼也沒有,也少有人去。」我對老人微微點點頭,道了謝,安之若素地徒步奔向太虛宮。
太虛宮位於棲霞城北,濱水之陰,公山之陽,獨處一隅,正像一位深藏若虛,毫無所求的道僧。太虛宮依偎著平山,平山密林蓊鬱,太虛宮梵宇巍峨,難以想像,此山此廟在物化轉捩已經經歷了八百年滄桑。
我移目環望,也不過四五個遊客。不免要感嘆,中國宗教一直追求一種深奧的理義和思想的皈依,卻始終沒有上升為像西方一樣嚴密的人文宗教,上升不了只能後退,於是道教和佛教都選擇了隱居,最後唯物主義的革命者摒棄了宗教,他們的寺廟只能由一個思想的淵藪變為一種感觀式的遊覽地,我想這就是這裡罕有人至的原因吧!
山門製造奇特,難以言喻,山門兩側寫著出自老子《道德經》的楹聯:
道生一n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萬物
人法地n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
我駐目一會兒,拾級而上,山門背面為乾隆皇帝為丘處機撰寫的楹聯:
萬古長生n不用餐霞求秘訣
一言止殺 始知濟世有奇功
字跡大筆如椽,飄逸豪放。未想這門裡門外的幾步之隔,卻跋涉了兩千年之遙。
在山門裡面是寬闊的廣場,廣場正中有一組丘處機西行記的群像雕塑。寫到這裡,我想我應該用更多的筆跡去寫一下這朵中國宗教史上的奇葩。
也許大多數人對丘處機的了解僅限於金庸筆下的《射鵰英雄傳》,我對他也只是若即若離,似懂非懂,直到自太虛宮歸來以後做了資料查閱才了解了這位古剎的精神領袖。
丘處機,號長春子,是道教全真龍門派創始人。南宋紹興十八年,生於棲霞,自幼雙親去世,生活貧困,史料載為:「頂著松花吃松子,松溪和月飲松風」。大定六年,十九歲的丘處機為避戰亂,齊俗入道。後來歸隱磻溪,《甘水仙源錄》載:「吃一食行則一蓑,雖策瓢不置也,人謂之蓑衣先生,晝夜不寐者六年,繼而隱隴州龍門山七年。」
丘處機曾在《磻溪集》中寫到:「漂泊形骸,顛狂縱跡,狀同不系之舟。逍遙終日,食飽恣傲遊。任使高官厚祿,金魚袋,肥馬輕裘……深知我,南柯夢斷,心上別無求。」
丘處機的深閉固拒讓我感嘆,也許不落窠臼的道教經典總是需要孤獨來尋覓,十三年的陳陳相因,十三載的遁跡潛形已經弭患了這位道士的生命怵惕,消融了俗世的桎梏。
明顯二年,丘處機東歸棲霞,金章宗皇帝賜匾額「太虛觀」,《甘水仙源錄》記載:「乃大建琳宮,賜其額曰太虛,氣象雄偉,為東方道林之冠。」公元1207年,元妃遙拜丘處機為師,並贈《道藏》六千餘卷,驛送「太虛觀」。在元明之際太虛宮香火旺盛,成為北方第一道觀。
1912年冬,也正是這一年,丘處機真正的將道教由精神領域拓展到了現實世界。元太祖成吉思汗為求長生不老術,派近臣劉仲祿詔書相邀,當時蒙古軍有屠城惡習,72高齡的丘處機鶴髮童顏,碧眼方瞳,曰:「人皆以為師南行,蓋南方奉道之意甚厚,而北方則殺戮太過,況復言語不通。而我師不言,但選門人之可與共行者得一十八人,同劉仲祿西行。」(李道純《邱長春真人傳》)於是丘處機從山東萊州出發歷時四年,足跡走遍今蒙古、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烏茲別克、阿富汗等國,一路傳道,於1222年夏在印度河上游的行宮與成吉思汗會面,所行路程已經遠遠超過當年玄奘取經之路,每每向成吉思汗進言「要長生,需清心寡欲;要一統天下,需敬天愛民」,成吉思汗在丘處機的影響下下令「止殺」,丘處機曾持旨親自釋放淪為奴隸的漢人和女真人三萬餘人,同紹賢著《道教全真大師丘處機》載:「長春化服成吉思汗殺掠之心,所救之生靈塗炭矣,豈止河南北之二三萬人而已哉!是真行道濟世,功德無量者也。」
信念,就是這樣讓人不朽,丘處機的信念無非是修身、傳道、並時刻尋找著道家的主體精神和哲學機理,然而大多數人對信念的理解過於淺顯,我想這正是道士與隱士的區別吧!隱士消除了信念,甚至要將消除當成一種信念,而道士是在修鍊信念,甚至要將這種修鍊當成一種信念,隱士是閑適狂燥的,而道士是修身悟道的,也許這正是隱士不能自成一家的原因。
正如老人所言「除了幾尊像再什麼也沒有了」,高大的廊柱和雕花的朱艷石牆,太多的石像讓我無跡可循。我依次經過了三清殿、玉皇殿、十八羅漢廟等,沒有太多情感值得去傾注總覺得少了些什麼,讓我從上面走過時感覺舉足若輕,衣袂飄然,也許與這裡的重建有關吧!
太虛宮在建後二十八年便遭遇大火,光緒末年,三清殿被天火焚燒,民國元年又一場大火將幾座主殿化為灰燼,只餘十二根石柱向天而立。建國初,雖不完整的太虛宮仍舊跡可尋。1959年,為修長春湖,拆除了丘祖殿和范祖殿,文革中的造反派又將僅有寶塔、詞碑等當「四舊」掃除。
從修繕到放任不管再到任意拆除,太虛宮難逃厄運,我想丘處機在黃泉之上也會捶足頓胸感嘆世事不濟。人的發展是向前的,然而信仰卻在無奈地後退,如今的重建更多的是在追求經濟利益,我們只能做一點微不足道的感嘆了!
廟中的道士少得可憐,有的在幫遊客做導遊,有的在幫遊客抽籤,我竟然碰到了一位賣井水的道士!
他賣的是長春井的井水,傳說這口井是丘處機用仙術挖的一口仙井,井水可以延年益壽,清代著名詩人岑淑儀詩云:「長春遺迹在棲霞,曉汲清泉井有華。好把身心都伐洗,白雲渾處訪仙家。」
我在這位道士身旁的長春井站許久,道士見我沒有買他水的意思,站起身來,神情昂然地將我拉到他剛才坐的椅子上,從身後拿出一個暗黑色的盒子,盒身光滑如鏡,沒有任何雕飾,盒內是一套仿古的竹簡《道德經刻本》,無論竹子的選材和文字的書寫都還算精緻。
「小夥子,怎麼樣,二百塊,太虛宮開過光的,很有收藏價值!」道士挽起道袍的衣袖,蹲下來準備和我討價還價。
「你們為什麼不修道,反而在這兒做生意?」不知為何我竟然將怨言發泄到他身上,我感到聲音是帶著質問砸過去的。
道士像是被我觸動了深處的傷疤,神情索然的怔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事態炎涼啊!遊客少得可憐,香火不旺,我們不做生意吃什麼?」
我沉默,也許自己的臉已經煞白,而後尷尬地擠出一個笑容離開了。
修葺一新的廟宇也許會永遠地新下去,但這荒疏已久的靈魂終將這樣荒疏下去。不僅僅是那些人的荒疏,道士也荒疏了,我想說,道士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種信仰,一種道法自然的信仰。
在我離開時,駐目了一會平山腳下的太虛宮。此山此廟,是的,它很偉大,這抔土如墓般沉睡著一位道教巨擘,這泥石如碑般刻滿他光風霽月的印跡,然而它如今終究是一抔土,終究是土前的一塊泥石。
本文作於2008年夏,中二青年時期幼稚至極,僅供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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