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子和侉子

我有兩個姑姑。大姑姑家在我家向南10里,所以,我去他們村裡玩時,村裡人都戲稱我為小侉子(方言),說我說話胯聲垮氣的。雖然說我的人笑眯眯的,但是我還是從這特殊的稱謂里感覺到了對方高人一等的氣勢。心裡很是不服,為了接近他們的狀態,在大姑姑家時說話就會努力地向他們的發音靠近。最後竟得了一個:嗯,你說話一點兒也不垮了啊的誇獎。很是開心。

回到家裡,把別人的話學給爸爸聽,爸爸說:別聽他們瞎說,他們冒子(方言)說話才難聽呢。

小姑姑家在我家北10里,及去他們家時,還是有大人逗我,說我說話冒里冒氣的。我不服,說,我才不冒呢,我大姑姑家那邊的人說話才冒呢。大人哈哈大笑,說,是啊,他們那裡更冒。

後來我細心觀察,發現原來我們小村的人對待外來的人也是動輒說人家冒或者侉,被說的人就訕笑著。小孩子就直接得多,互相鬥嘴,誰都不承認自己是冒子或者是侉子,也就誰都不承認自己說話比別的人說話難聽。

及我長大才知道我們說的話都被統稱為方言,全入不了大雅之堂,那是後話了。只說當時的我在孩子們的爭鬥中常常走神:到底什麼是冒子什麼是侉子啊?

爸爸說南面的人就是冒子啊,北面的人就是侉子啊。

那麼,為什麼大姑姑家那邊的人說我是侉子,小姑姑家的人說我是冒子呢。

答說:那是他們瞎說,我們這裡說話最正宗了。

我隱隱覺得爸爸說得不對,卻不知道哪裡不對。

再大,開始翻家裡的半月談,這幾本在批判左派,那幾本在批判右派,什麼是左什麼是右啊?迷惑的問爸爸,並無法得到滿意的回答。於是問:那麼,左派右派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啊?爸爸沉思良久說:左右都不好。

就這麼懵懂著,慢慢長大。

我讀書的小學在我的小村北面,小學裡的孩子來自周圍幾個村子。孩子以村為單位,互相爭鬥是常態。我不喜歡我們小村之外的大部分孩子。

上了四年級,小學被裁撤,需要到了離家幾里地隔壁小學上課。常被排擠,第一次對某個群體心生不滿,進而我非常不喜歡學校的老師,雖然回憶起來他們都對我很好。同時,原來小學裡的同學成了好友。

初中是鎮上讀的。鎮外的孩子住校,鎮里的孩子不住校,兩個群體之間從來沒有直接衝突過,卻有著淡淡的隔閡。我開始有了一個新身份:鄉下人。

等到讀高中,進了城市,才知道豈止我是鄉下人,小鎮包括縣裡的人都是鄉下人。市裡的人談起鄉下人的神態就像當年大姑姑家的人說我是侉子,笑眯眯的,卻有著高人一等的等閑氣派。

然後在北京我是外地生,在上海我成了蘇北人。

不同的稱呼硬生生的在我和另外一群人之間划上鴻溝。

另一方面,從小鎮開始,我沒有了對另一群人的排斥,我有了鎮上的好友,城裡的好友,北京的好友,上海的好友。我常常詫異於這世界的詭異,在某些語境下我是被排斥的,我的朋友高高在上,而現實生活里我們親密無間,我完全不理會地域自然而然的就知道哪些人是朋友哪些人不是朋友。

然後,我看到了批評地域歧視的文章。幾乎第一眼,我就決定我要做一個沒有地域歧視的人。

然後是性別歧視,民族歧視,宗教歧視,我常審視自己,發現自己非常輕鬆的就可以做到不區別對待那些被某個特定名詞定義起來的人群。

想來,大約就因為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被置於那樣的中間地帶了:向北一丈是侉子,向南一丈是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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