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之可能（3）

眼前，曾經是一片富麗堂皇、雍容華貴的城堡的巨型廳室，櫸木雕欄的羅馬柱巨型人字形中央階梯，一排排漢白玉雕刻的歷代大魔導師的等身像和胸像；而現在，化成了經掠奪與焚燒而留下的滿目瘡痍。燒焦的、通向酒窖的旋轉下沉樓梯；殘破的書頁在因驟熱而迸裂的花崗岩地板上貼伏。在已不知多長時間的沉積過後，那焦灼的痕迹早已變得冰涼，但菲芙爾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又褐色和黑色構成的靜寂，她彷彿還是可以聽到耳畔人聲吶喊和木料在烈火中裂開的聲音。

她手扶著門框，身體晃了晃幾欲倒下，玖麟趕緊快步上前攙住了她。U.R.C.03（黑呪）工會右翼領讀的基本素養，使得維奧萊塔問的第一句話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的城堡怎麼了」，而是：

「我的圖書館……也……？」她側過腦袋睜大了眼睛看著玖麟，眼角有些濕潤了，下巴微微顫抖，臉色慘白。

知識，永遠是巫師最重要的東西，它高於財產，高於道德，甚至高於生命。也因此在巫師魔學界的純粹學術界是沒有善惡觀念的，譬如偷學秘藏的知識只是一種行為，一種途徑，僅此而已。

玖麟沒說話，目光有些躲閃，搖搖頭。

「我的天，我……」本來還想在說些什麼，但馬上就變成了嗚咽。她雙手捂住嘴，豆大的淚珠不停地從她眼中湧出，順著纖長的睫毛滾下來。「玖麟！我恨你！……我恨你……」她不住的這樣嗚咽道，卻一頭鑽進玖麟的懷裡。

她把頭埋進玖麟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腰，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你這個混蛋……混蛋……」菲芙爾哭得梨花帶雨。玖麟輕輕的捧著埋在自己懷中的她的腦袋，只覺得心都要碎了.如果自己更強，如果當時選擇不和神跡決戰，如果自己不存在，如果……他把鼻尖輕輕抵在菲芙爾的頭頂，看到她因抽泣而不停聳動著的肩膀，輕輕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菲芙爾卻突然抬起頭，雙臂摟住玖麟的脖子，和他吻在了一起。玖麟似乎嘗到了流進菲芙爾口中的淚水的咸澀。

他鼻子一酸，也差點哭出來，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哭。因為如果他哭了，那供給他們苟存的最後的精神支柱都將崩潰，那獨屬於玖麟的真正意義上的萬古悲慟亦將決堤。

他盡最大努力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緊閉的淚水的源泉，卻失焦，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眼淚湧出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菲睜開眼睛，眼中則已充滿的冷靜鎮定。對於不可逆轉的既成事實則不需再做額外的情緒，否則會很大限度的影響後續的主觀判斷——這是長期的作戰經歷讓菲獲得的經驗。在她睜開眼時碰上了玖麟的目光，又在同時挪開來，沉默了一會，菲又垂下頭，抵在他的胸口上，毫不客氣地用玖的衣服擦了眼淚。

「奇蹟……你哭了？」有些遲疑，但很冷靜。

「不……」菲只能看到他把手臂抬上去，猜測可能是在偷偷的拭去眼淚，「是你美得讓我誤以為天空失去了顏色……」他的聲音是隨嘆息一併傳出來的。

「……討厭。」聲音有幾分嬌嗔，又帶著些許未消的哭腔。

菲芙爾放開玖麟，要下到焚毀的大廳里看看，然而樓梯也被焚毀了，所以她只得從十米高台一躍而下。美麗的身影，白色絲質睡衣的裙擺隨耳邊風聲的呼嘯而揚起曖昧的躍動的弧線。單膝單手著陸於黑色焦土中，象是地獄中的天使，可是他卻是最聖潔的

惡魔。

而且是最後一個。

輕盈的落地，沒有激起一絲塵土。

奇蹟子隨後也跳下來，落在菲身後，猶豫而輕輕地說：「你可能察覺到了，你的記憶被人改動過。」

菲芙爾環顧四周。「是的，我有感覺。」

「是我讓費爾易改動的，因為……」

「謝謝。」她轉過身，對著奇蹟眨眨眼睛。

「謝謝……？」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謝謝么……玖麟只感到無盡的歉疚，這種信任讓他感到壓力，也釀成這一切的悲劇。這一切悲劇的源頭，只是因為當初，當初在終焉之森，在U.R.C.30（前線分析，加密授權）工會裡級會議室各種族（陣營）參加的跨界會議上，玖麟以妙有奇蹟子——世界本原的身份提出了向神跡發動決戰的提議，各方都信任著身為世界本原的他，而同意為這場對抗偽善、壓迫、野心、冠冕堂皇的戰爭而廝殺、而浴血、而犧牲，

而死亡。

精靈族女王伊萊鳶尾花，在神跡剷除凝滯森林核心——生命之樹的最後一秒以腦密信的形式傳輸給玖麟這樣一番話：

「不是您的錯，

為世界本原效力，

是吾等榮光。」

他將因回憶而放空的目光收回，看見菲芙爾正在不遠處做施法姿態：呼喚的姿態，歌頌造物的姿態。

「破碎之鏡/陶零之冰/蒼白硨磲心悸/花崗岩，點蒼岩，玄武岩喲/方解冰洲石悠長月輝/重塑熔融的純金尺規/復原折損的瑊玏手碑/復興之神呵，賜予我復興的光輝/接受我卑微的欽佩」

——川人·復興術！

復興術，由學院魔跡塑形分院古典巫師川人提出，用於小規模修復被破壞的建築工事。維奧萊塔想通過這種魔法修復城堡，她沒有學過高速吟誦與音節壓縮術，聲音不是因壓縮而形成的高頻嘯聲，而是很清晰，像是在讀書，很好聽。

「素材：無瑕的硨磲5枚，純金十字尺、深淵碳觸純金圓規各1副，光譜純氟化鈣500克。素材庫自動削減，素材庫索引：RR03046。」

然而，

寂靜，

什麼都沒有發生。

維奧萊塔第一次，或者說是極長時間沒有遇到這種情況了。施法失敗，往往原因有二：一，吟唱/歌頌時沒能聚精會神，這是只有新手會犯的錯誤，她在三百年前就已經杜絕。第二…

…素材未滿足支付。

這怎麼可能？我的素材是U.R.C.為各工會領讀提供的穩定供應！

維奧萊塔在一瞬間明白了，氣餒的垂下了剛才因做施法姿態而揚起的手臂。

「我早該…想到的…」

素材庫在工會，而U.R.C.想必早就被神跡肅清了，這恐怕也是記憶被處理的原因，之一。

挫敗感，失落感，無家可歸的無歸屬感，一併用上她的心頭，像是苦海的潮汐。過於強大的精神刺激讓她感到有些反胃。她彎下腰乾嘔，玖麟想要過來拍拍他的背，這時維奧萊塔卻突然發現到問題了，她手捂住嘴深深彎著腰，睜大眼睛看著焦黑的地面——這個地方，她的城堡，安靜得有些異常。

本能感知，是惡魔裔的異能(特殊體質)，是超觀察力的一種體現形式。維奧萊塔藉助超觀察力發現了這個地方的一些，

蹊蹺。

從剛才躍下觸地開始，到現在她抬起身回頭看著玖麟慢慢的走過來；沒有激起意思塵土，沒有一絲冗餘的空氣流動——這寂靜絕非來自歷史的沉積，而是一種「使定格」的力量，接下來玖麟的話進一步印證了她的猜測：

「沒用的。神跡戰爭司(Warfare)焚毀了城堡後，時間主神凝結了延續參數(時間分量)，魔法是無法干預的，除非是……」

「除非是讓妾身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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