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造歷史學

我有一個朋友,叫Rita,女孩,北京人。她的專業是釀造歷史學(Science of Historical Brewing)。在這門學科里,她是近幾十年來唯一一個女生,也是唯一一個本科生。

釀造歷史學的分類,與我們所想像的不同,它並不算做歷史學的一個分支,甚至不算食品學或者釀造學的分支。事實上,釀造歷史學屬於人類學,它所研究的內容涉及到人類學、社會學、微生物學甚至是基因學。

我在一次深夜跟她長談的機會裡,終於讓她跟我說了實話——此前她一直聲稱自己是心理學的學生,專攻動物心理學,然而幾次跟她聊起鍊金術,她在這方面的造詣卻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所以在兩個人都困得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她的嘴裡終於吐出了這幾個放在一起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單詞:釀造、歷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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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釀造歷史,甚至比文字出現的時期還要早很久。從對古埃及和古巴比倫的遺迹中,考古學家們發現了一些整整齊齊擺放著陶罐和大鍋、穀倉的遺址,他們最初只是以為這是當時貴族們的廚房。然而罐子的數量遠遠超過了日常使用的數目,所以對於釀造一無所知的考古學家們便拿著這些遺迹的照片奔走在大學研究所的樓道里,逢人便問「你覺得這像什麼?」

然而大學裡的教授和研究員們,腦子裡裝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所以這些可憐的考古學家們得到的答案也讓人無語凝噎:「我覺得這是個酒吧,而且是有燉雞爪子的那種。」「是不是尿常規分析遺址?」「我不知道,我覺得這像個裝置藝術作品。啊!我想起來了,我見過這個,它是不是在米蘭?還是在北京798?題目好像叫... 《對厭食情緒的解構》?」「在我的家鄉,那個美麗的東方大國的首都,有個叫天源醬菜園的地方,看起來跟這個很像...」

就在那個主張這是史前尿常規分析遺址的 B.Joseph 教授把這個喜訊去告訴自己的研究員們之前,拿著照片的考古學教授終於遇到了一位來自日本千葉大學的訪問學者 H.Takahashi。他明確無誤地告訴這位已經暈頭轉向的考古學教授,「這是個醬油工廠,我親愛的 Arron 博士。」

以上這些情節其實都來自於 Rita 跟我轉述的她的教授告訴她的那些故事,或者說,釀造歷史學的誕生契機。她的教授,也就是故事中最後我們才知道名字的那位 Dr. T.Arron,在 Rita 上到大四的時候突然去世了。所以可以說, Rita 的大學畢業論文,是你們可以看到的最新的關於釀造歷史學的資料了。我正在鼓勵她把內容翻譯成中文,然而她卻無心這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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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河流域孕育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光輝燦爛的文明。這個文明創造了都市的概念;發明了灌溉農業,並且把曆法帶入了農耕生產——從此人類便有了春播、夏耕、秋收、冬天打雪仗的明確時間表;他們還發展了出了城市的上下水系統,最原始的郵政系統,甚至連稅收、刑法和社會福利也是由這些人發明的——儘管當時的奴隸制社會裡絕大多數人用不到這些。他們把一天劃作24小時,每小時60分鐘,每分鐘60秒鐘。正當別的地方的人類——無論是尼羅河、黃河還是多瑙河——還在像 Rita 家裡地下室那些蝙蝠一樣,蜷縮在洞穴里等待冰河期的結束的時候,這段話的主人公們已經住進了泥磚堆砌的房屋,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講黃段子了。

是的,這些就是蘇美爾人在公元前5600年左右的生活。

就像我們前面所說的,蘇美爾人的城市大多是由低溫燒制的陶磚所建,所以現存遺迹幾乎找不到。我們對蘇美爾人的理解只能從他們留下的,刻在陶板上的楔形文字中去獲取,或者從古埃及、古巴比倫的歷史文獻中找到一些隻言片語——「他們坐著染著火焰的戰車,踏平了我們祖先的城市」、「蘇美爾侵略者殺死了我的曾祖父,那時他剛剛5歲」、「偉大的法老一箭射下了蘇美爾人的太陽」、「血債血償,我們50名英勇的巴比倫戰士終於砍死了一個蘇美爾人」之類的。

蘇美爾人的文明隕落於公元前2004年。然而在他們三千多年的文明裡,陪伴他們度過那一個個漫漫長夜的,除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以外,還有一樣重要的東西:啤酒。

蘇美爾人發明了十幾種啤酒。使用不同的澱粉作物,各種酵母、配方,以及不同的發酵手段,蘇美爾人的啤酒屋裡的品類可能已經超過北京南鑼鼓巷裡的那些小酒吧們。所以這樣的對話,可能在你看到這篇文字的7000年前,已經出現在烏爾市的小酒館裡了:

「老張,你怎麼看上去這麼累?來點兒喝的吧?」

「我老婆又懷孕了,只好拿家裡那隻3歲的母羊發泄了一下。」老張漲紅著臉,有些歉意地擠進了吧台前擁擠著的一排人里。他漲紅的臉並不是因為他剛剛艹了家裡的母羊——蘇美爾人並不覺得獸交什麼可羞恥的——而是因為他的肚子碰到了旁邊男人的肘部,這是一種烏爾市民之間的「我想帶你回家」的暗示,儘管他並沒有這個意思。

「一壺哈拉富單麥!」老張對站在吧台里的二禿子喊道。二禿子是酒吧的老闆兼酒保,穿著流行的麻布汗衫,領口豎直排列著三個紐扣顯得非常時髦。然而老張總是覺得他有些娘娘腔。

哈拉富單麥富有果香和爽快泡沫的酒液,被老張肆無忌憚地吞咽下喉嚨,隨後打出一串酒嗝,鬍子往下滴滴答答地垂著啤酒。蘇美爾人喜歡一邊喝啤酒一邊互相摸鬍子,所以剛才進酒館時招呼他過來的麥克格雷格,便用他粗糙的手指開始給老張抹去鬍鬚上的啤酒泡沫。身後的長桌邊,幾個剛剛從烏爾克市過來的老鼠皮販子正在玩骰子。二禿子把啤酒端過去放在他們的桌子上,回來的時候一臉嫌棄。

「這幫北方佬,說的話簡直土得掉渣,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二禿子對老張吐槽到,「我給他們的啤酒里加了點兒料,祝他們好胃口!」說完還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尿壺。幾句話逗得吧台前的人們哄堂大笑,笑完大家便把目光投向了那群烏爾克商人,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們喝加料啤酒。

烏爾克人對啤酒的味道絲毫沒感覺異樣,也許在他們的城市裡,因為穀物種類的區別,或是氣候導致的發酵問題,啤酒的味道就是如此。但是烏爾人對他們投去的炙熱的目光,反而讓他們感覺到不好意思了。這群烏爾克商人中的頭目前田和義,彬彬有禮地走到了吧台前,準備向當地人表示謝意。就在這時,二禿子的女兒瑪麗蘇從後門走了進來,她是來給父親幫忙的。

看到了瑪麗蘇,前田的讚美之情溢於言表,他用還很生疏的烏爾語對二禿子說:

「你的女兒真美麗動人,跟可愛的小兔子一樣讓人欣喜。」

然而可憐的前田不知道,「兔子」在烏爾是一種罵女人的話,因為烏爾人覺得兔子只會不知節制地交配生子,跟烏爾人信奉的「少生孩子多修路」哲學相違背,是一種可恥的動物。於是包括麥克格雷格和老張在內的烏爾人一擁而上,連二禿子也站到了吧台上,向著烏爾克人的桌子猛撲過去。一番激戰後,前田瞎了一隻眼睛,烏爾克商人李三也被打折了脊椎,而老張的耳朵也被咬了下來——這就是從此他被稱為「破耳朵」的原因。老張被仇春妹攙扶著走出酒館,他用手摩挲著腮幫子,因為在混戰中,他的鬍子被烏爾克人兀爾圖?脫脫扯下了一大把。仇春妹是麥克格雷格的繼父,但比麥克格雷格還小5歲。他同情地看著一臉狼狽的老張,伸手去試試他的額頭上的傷口是否還流血的時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老張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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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景象的還原,來自於 Rita 在翻閱她的教授的研究講義時,看到的一個疑似酒吧遺迹的照片——是的,這是蘇美爾文化留下的不多的幾個被發掘遺迹之一。她看到了那幾張照片,便在這樣的一個深夜裡給我講了這個故事。我覺得這跟之前我們一起看完的 James Mcavoy 主演的 Starter for ten 的劇情有一定關係。

然而,釀造歷史學研究的內容,其實跟看圖說話並沒有太多聯繫。

在人類的生活中,我們接觸釀造技術和釀造產品,已經有超過6000年的時間了。味噌、啤酒、葡萄酒、醬油、酸奶、臭魚罐頭等等,其實都來自於釀造和發酵。但是,我們中國人喜歡大醬,在古代時不喝發酵酒精飲料;日本人喜歡醬油和味噌,做出來的啤酒苦得嚇人;歐洲人在古代用啤酒當水喝,卻認為醬類臭不可聞;大草原上人們把奶做成酸奶和乳酪,把馬奶發酵後再蒸餾做成馬奶酒。這一切背後的問題就是,究竟是什麼導致了人類對於釀造產品的不同偏好,以及不同的適應性呢?

說得更深入一些的話,在世界各地的人類文明蓬勃發展之後,各個地區的不同民族,因為長期的飲食習慣影響,每一代人都會攝入相當量的釀造產品,而以此堆積下來的對人種和民族的影響,直接反映在了我們身體的外形、身高、肌肉和骨骼,甚至是壽命上。在這個維度來看,釀造歷史學的真正研究內容,其實是在研究我們人類在進化和發展的過程中,釀造這個變數所導致的人種的不同演變趨勢。尤其是在主要糧食作物:小麥、水稻、玉米的品種逐漸全球一致化的歷史過程中,釀造食品在人類演化中的角色和作用。

聽完 Rita 講的這些,我也就明白了她為什麼跟別人從來不提起這個釀造歷史學的專業。因為這一切講起來,實在是太長太晦澀了,而且還容易被那些學市場學金融學計算機的人嘲笑:「你學的這玩意兒有什麼用啊?」

對不起,你現在手中拿來裝逼的這杯IPA——儘管你甚至說不出IPA的全稱——其實就源自於6000年前,我的這個專業。

Rita 上次在酒吧里講這句話的時候,簡直帥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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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有內容都完完全全是虛構的,請勿考證或者發信來問我「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謝謝。

也別來問我的寫作動機,或者「你寫這個有什麼意義嗎?」我的答案是:你今天中午吃的桂林米粉有什麼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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