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沒有另外一個混亂的地方有這麼多錢——婷姐的高頻人生

關於婷姐你需要了解的第一件事是:婷姐是個男人。

這個在他小夥伴秋影眼裡,經常「穿著爛棉T恤,肚子頂起,挎包正好放上面,像個停車場收費大叔」的交易員,在深港兩地的「科學炒股」界享有極高的江湖地位。

不過在討論婷姐的江湖地位前,我們先要交代婷姐為什麼叫「婷姐」。

「這是一個交易事故。」11月的一個傍晚,婷姐跟我在香港九龍太子地鐵站附近一家潮州麵館吃晚餐。婷姐穿著寬鬆的牛仔褲和棉T恤。那是他高中的紀念T恤,上面印著校訓:公、勤、仁、勇。他的T恤外套著一件黑色運動衫,衣領上沾著幾根白色的貓毛。

婷姐聽說我請客,主動要為我省錢,只點了八個餃子。他的兩個手機擺在桌上:一個iPhone6 Plus,一相同大小的三星。他用一個香港號,兩個大陸號。

麵館出門走幾步,就是婷姐在香港的住處,一棟孤獨地矗立在市井中的新公寓樓。在那裡,婷姐跟太太、三隻貓,以及他每天交易用的電腦和六台顯示器(四台23寸,兩台27寸,27寸的豎著放)朝夕相處。

婷姐所說的「交易事故」發生在2011年。當時他還在深圳一家公募基金當交易員。

「買方交易員太閑了,我那時在彭博上看聊天就比較勤快。」婷姐告訴我。很快,他就混到了彭博終端上T大、P大兩個聊天室的群主。

有一天早上,突然有小夥伴在聊天室里叫他「婷姐」,他那時正忙得「屁滾尿流」,有兩三個小時沒有出來闢謠。等他反應過來時,所有人都叫開了,婷姐說自己也「只有認了」。

「A deal is a deal」(說好了就不抵賴),婷姐用帶著濃濃的湖南腔的英語告訴我。

其實,婷姐的普通話並不比他的英語好懂。不管切換到何種語言,他說話總是帶有長沙小炒肉的腔調。他語速極快,思維跳躍,常開頭但不完整結束一個句子。這讓我聽他說話時不得不打起12萬分精神。

今年四月,婷姐從工作了五年的基金公司辭職,自己開始做高頻交易。

為了照顧在香港工作的太太,婷姐從深圳搬到香港,在家交易。在深圳的期貨公司,婷姐保留有一個大戶室。他每周都回深圳。去深圳的大巴站就在婷姐公寓樓樓下。婷姐算過,從出香港家門到進深圳家門,全程只需要70分鐘。

  • 擦肩而過的做市商牌照

婷姐本科和研究生加起來共讀過六所大學。婷姐親切地稱呼它們為: T大,P大,N大,香港某大學,美國「玉米地大學」,美國「大蘋果大學」。

故事是這樣的:2002年,婷姐高中畢業,免試被T大錄取。到T大獃了五個星期,他就拿到了香港賽馬會的獎學金,轉到香港某大學學習。他在香港這所大學的第一個學期被派去N大培訓。大三第一個學期,婷姐作為香港學生「回」P大數學系交換一個學期。本科畢業後,婷姐到美國中西部的「玉米地大學」讀博士,中途罷讀,轉到「大蘋果大學」知名的「哭狼研究所」,取得數學碩士學位。

「我在玉米地每天早上看著太陽升起來,晚上看著太陽掉下去,看了一年就受不了。」他這樣描述自己在美國中西部讀書時的鬱悶心情。

我曾經問婷姐有誰可以爆爆他不為人知的料。「基本上很難,因為我在每個地方待的時間都很短,很難有人跟我重疊超過一年。」婷姐說,「我的『安全感』很大部分來源於此。」

2013年,婷姐把彭博終端上T大和P大兩個群合併搬移到了微信上。「藍旗營TP」群由此誕生。

「入群規矩只有一個,就是本科必須是T大或者P大的。」婷姐說。

今年10月,我參加過一次「藍旗營」的聚餐。聚餐地點在香港中環一家上海餐廳。來的人正好坐滿兩桌,90%為男性。除了在香港工作的群內金融人,還有專門從深圳趕來的小夥伴。很多群友都是初次見面。

婷姐那天穿著他的母校——大蘋果大學——的紫色T恤。容光煥發的他在兩桌之間輪流「答記者問」。

婷姐轉檯到我這桌時,兩個美女對他的交易業務產生了濃烈的興趣,問題一個接一個。

「婷姐,你那邊回報率有多少?」

「我們這類型的策略不講回報率,只講每年賺多少錢。」

「婷姐,你的策略複雜嗎?」

「我們的程序連除法都沒有,只有加、減、乘、if……」

「婷姐,財務自由就靠你了啊。」聊到後來,幾個美女已經蠢蠢欲動,恨不得立即掏錢塞給婷姐。

「婷姐,你如果進去了我們給你送排骨飯。」這時,坐在我身旁的P大校友CZ對他吼了一句。婷姐羞澀地笑了笑。

小夥伴們拷問婷姐的問題,我都一一問過他。包括為什麼他的策略不講收益率。

「我們這類型策略的容量是流動性第二好的合約決定的。你一年能賺多少錢是有個數量級上的估計的,甚至可以估計到第一位小數是什麼。可能這個策略整個市場一年加起來就可以賺2000萬。投一個億就是20%,投200萬就是10倍。所以這個(收益率)沒有意義。」他說。

在這次飯局進行的幾個星期前,有一天婷姐到中環交易廣場接太太下班,我在樓下星巴克門口跟他聊天。那是我第一次見婷姐。是的,婷姐那天也穿著棉T恤,和一條寬鬆的牛仔褲。那一個星期,他剛剛把香港家裡的辦公室弄好,準備開始在這裡交易。

婷姐告訴我,出來創業的初衷,並不是想自己做交易,而是盯上了中金所期權做市商的牌照。

他今年6月參加了中金所做市商的比賽,以一己之力對抗境內外各個團隊,拿了不錯的名次。婷姐本來指望拿到做市商牌照,招納幾個高頻交易的團隊去他那裡做交易,大家一起分交易所返回的費用。

沒有預料到半路殺出程咬金。六七月份亞洲證券市場跌宕,內地監管機構新出台的政策和限制,讓婷姐的牌照夢越來越黯淡。

「當時我們想最壞的打算是,如果做市商的牌照拿不到,我們就做一些比較簡單的老策略。」

當初最壞的打算最終變成了現實。在股指期貨沒法交易的情況下,婷姐現在主要做國債(期貨)和商品(期貨)。由於政策變化,其他兩個本打算一起辭職創業的小夥伴現在暫時不敢裸辭,婷姐是他團隊里唯一一個全職的人。

婷姐白天盯盤,晚上寫程序,打補丁,空閑的時間看歷史書。

我問他交易進展如何。

「能養活我一個人吧。」他說。

  • 我不是天才,但我比天才穩定

在潮州麵館,我死死盯著婷姐高中T恤上印的校訓看時,他告訴我,他的「外婆、媽媽、舅舅、姨媽、表哥、表妹」都是這個高中畢業的。我開始以為這是個冷笑話,但回過神,發現婷姐是認真的。

婷姐讀的高中盛產奧林匹克競賽金牌。到他入學那年,他所讀的理科實驗班從全省3000多個考生里招了80多個。那時,這個專註搞競賽的理科實驗班系統已經運轉了15年,贏得將近20塊奧林匹克競賽金牌。

「我們學校的老師絕對不會規定你看什麼書、做什麼題。但每個時間點都有考試,看你作為選手的learning curve(學習曲線)有沒有提高。」婷姐回憶道。

在講自己高中經歷時,他從來沒有用過「學生」這個詞,一直稱呼自己是「選手」。

婷姐依然記得自己高二第二個學期剛開始時參加過一個特殊的考試。學生在兩個小時內「做」60套試卷。這個考試的特別之處在於學生並不用答題,只需要給每道題目從1-10評難度,每兩分鐘評一套。評完後的兩個月內,老師再陸續發這60套試卷下來給學生考。

「老師會看你的答題表現和你當時評卷的匹配度高不高,如果對題目判斷和解題能力是相關的,說明你就是很一個很穩定的選手。」婷姐說。

相比起普通高中生每天數學習題要做好幾頁,婷姐記得自己高二時最多每天做五六道數學題,題目是自己選的。因為「重複勞動」對選手提高水平來說沒有意義。

「後來進了冬令營,我最多一天做三道題,一般兩道,有時一道。但每做一道都有提高。」他說。

一旦進入了冬令營,就意味著這名學生穩穩拿到了進入T大P大的入場券。婷姐選擇了T大。

「我們體系下沒有天才,但我們可以系統性地把天才搞掉。」婷姐告訴我。

「因為天才的發揮是不穩定的,而我們非常穩定。到了聯賽的考場,我們三道可以放棄一道,因為我們能算出來全國有幾個人可以做得出來這種題目。」(國家隊的教練在全國巡迴演講時,都會告訴選手競爭對手的學校里有哪些同量級的選手。因此婷姐們在上考場前,基本上都能對對手的情況心中有數。)

我問婷姐,會不會希望將來的孩子也進這樣的學校學習。

「為什麼不呢?如果他是一個有自律性的人,他自由支配的時間會遠遠大於高考(的體系)。」婷姐說。

跟婷姐一個高中畢業,也是搞競賽保送到P大的CZ對此持不同的意見。

「如果我再選一次,肯定會選不同的(體系),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中國的教育已經夠應試的啦。」他說。

婷姐最近把自己高中的奧賽教材帶到了香港,打算重溫。他告訴我,他還打入了一個P大數學系的北美校友群,群里的人正琢磨著把奧數教材翻譯成英語,教他們的下一代。

婷姐告訴我,實在交易做不下去,他就去做奧數家教。「在香港用英文教,收費比內地可觀很多。」

  • 在中國,錢是賺不完的

婷姐說自己做交易追求的就是「賺錢」。我問他對經濟學有沒有興趣,他說那是屬於「社會科學」,他「不太相信」社會科學。

「我們做套利,不預測市場漲跌,就看(價格)偏離之後你能不能抓到。」他說。

婷姐熱愛數字,在電腦前面看一天也不累。他告訴我,哪怕在實現財務自由之後,他也會繼續做交易——唯一的不同是不會幫別人管錢了。

我曾多次問婷姐,他認為自己做交易的優勢是什麼。每一次,婷姐都毫無保留地表達這樣一個觀點:在中國,賺錢的空間是巨大的。

「國內流動性太好了。全世界找不到散戶參與人數遠遠超過機構的狀況,這也是大家選這個市場的原因——世界上沒有另外一個混亂的地方有這麼多錢。」他說。

婷姐告訴我,境外都是機構跟機構拼,而在中國,只要具備基本的硬體,很多教科書上面的策略拿過來用,只要系統比較穩定、風控好一點,都可以輕鬆賺錢。

「按說Mispricing(錯誤定價)應該由套利去糾正。但你這個策略,10個億、15個億,哪怕30個億,相對於投機的那些人,根本不算什麼。套利的人做到100個億,都糾不過來,所以國內的Mispricing永遠在。」婷姐說。

婷姐說從來不擔心競爭,也不擔心沒錢賺,他反而擔心「被亂搞的人踩死」。

「股指期貨有的時候有人亂搞一個合約,所有套利的人衝上去,都不夠那一個人踩死的。或者一下子出來1000手把價差打到扭曲了。你這些做套利的人把子彈打光了都不能掰回去,這種東西比較危險。」他說。

在公募基金待了五年,婷姐說自己充分見識到了「太多錢」和「人亂搞」的情況。

「比如有10萬股,你境外做精細點不該一把拍出去啊。但人家公募的交易員可以輸個『100000』一把拍出去。」他說,「交易員很多關係戶,根本不管這些的,拍完拉倒。更別說一般意義上散戶,這些人根本不關心衝擊成本。」

「衝擊成本」是指在套利交易中需要迅速而且大規模地買進或者賣出,未能按照預定價位成交,從而多支付的成本。

「還有人拍了69萬9900,我都猜得到誰拍的。人家指頭都不願意動到7那個位置,因為7的指頭要往上面。但人家是董事長的侄女,無所謂。」說到這裡,婷姐很生氣,語速又加快了。

「這種人多了,錢是賺不完的。」婷姐淡淡地說。

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院助理教授李丹告訴我,國外主要是機構投資者,比較成熟, 「Slice and Dice」(切單)的做法是常態。李丹說,下大單(即婷姐說的「一下拍完」)容易暴露交易需求:市場中的其他人看到之後會根據這個調整價格,導致自己的成交價格不利。

婷姐現在每天早上七點半起床,起床之後的第一件事是給太太做早飯。八點半,他會打開電腦設交易參數。開盤之後他一邊盯盤,一邊盯銀行間的情況,看看資金流有沒有詭異。中午婷姐會想辦法睡個午覺。下午收市後,他會通過其它渠道拿下數據資源,打打補丁。晚上,婷姐會編編程序——他最近在學Python。

婷姐跟太太結婚已經快六年。太太在香港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工作很忙,最近加班晚上10點才能回家。

婷姐跟太太領養了三隻貓。其中兩隻以電影《星球大戰》里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分別叫Yoda和Obi,另一隻叫小白。

「領養小白時,它得了很嚴重的貓癬,後來我們把它治好了,它就是三隻里最漂亮的。」婷姐說。

從今年2月28號到9月1號,婷姐每天固定地在朋友圈發「倒數」,從「D180」一直發到「D0」,一天不漏。

在潮州麵館,我問他到底那180天倒數的是什麼。婷姐說,那半年太太被外派到英國工作,所以他每天倒數,從她離開的第一天,一直發到她歸來的那天。

原來,「不相信社會科學」的婷姐,也可以如此浪漫。

  • 一份耕耘,一份收穫

婷姐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華爾街一家期權做市商公司當交易員。

2008年,他從大蘋果大學碩士畢業,雖然拿到工作offer,但當年美國發給外國人的工作簽證H1B供不應求,婷姐面臨抽籤的巨大不確定性,心情抑鬱。重壓之下,他每天吃一桶哈根達斯解憂。

「後來抽到簽了,一開心,又吃了三個月。」三個月下來,婷姐的體重從120斤驟升到了140斤。他的體重至今仍在145斤徘徊。他認為這是一個「均衡態」。

婷姐說自己喜歡紐約,因為那裡的「臟、亂、差」讓他足夠自在,走在街頭,他感覺自己可以隨時消失在人群里。

高頻交易是另一件讓婷姐感到自在的事。因其極強的自反饋屬性,交易者能迅速知道自己做對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努力和回報在很大程度上是成正比的。

「做基本面研究的,你被假報表虧了,或者被融資盤平倉虧了,錯誤信息不能給你反饋。但我們錯了,市場能夠給你帶來錯誤的信息。你改進代碼,加快網路速度,很大可能就是一份耕耘,一份收穫的事。」他說。

上海一名資深交易員告訴我:「高頻交易是個非常鍛煉能力的行業,因為它能讓你通過『市場反饋——業績歸因——嘗試調整』的循環高速成長。我沒見過比這更快鍛煉能力的行業。」

針對今年7月以來,內地監管機構出台的一些股指期貨交易限制新規,婷姐說:「監管如果從降低波動性的角度出發,其實也是合理的。其核心是處理場外配資,可能有人怪它一刀切太快,但沒有人說不能切。」

婷姐從小就喜歡讀戰史,喜歡裡面展現的極端的人性。他最近在讀丘吉爾的《一戰回憶錄》。他告訴我,讀歷史給自己最大的影響是對「尾端風險」的天然恐懼,以及對市場的敬畏。

「交易時就算賺了錢,我也不見得會高興,反而有點完成任務的感覺。我不會覺得我征服了市場。永遠都不會。這也不是我的目的。」他說。

對於今後團隊的發展方向,婷姐說他想逐漸往自營方向走。「接幾個大客戶,做個兩三年就夠了。我是圖舒服,不是圖大。」

我問婷姐,對於希望或者正在創業的小夥伴有什麼建議或雞湯,他冷笑著說:「Dont do the crime if you cant do the time」(沒坐牢的本事就千萬別犯事兒)。

本文作者春曉是金融紀實新媒體交易門(ID:Tradingmen)聯合創始人。春曉畢業於北京大學英語系和美國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曾任職於紐約《世界日報》、路透中文網、香港《南華早報》等。現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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