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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表機不講話

一個舊隨筆。

印表機不講話

在我長草的公眾號里。hahaha為啥我的號到現在什麼功能都木有……

我又懶又木有東西發,昨天晚上在翻以前寫得亂七八糟的,覺得有點桑感。

我蠻喜歡一個人待著的,可是也不免懷念以前那些熱熱鬧鬧地羅里吧嗦。我以前覺得那些廢話沒什麼實質作用,但它至少熱鬧呀。

也不免還想做寶寶。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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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剪刀把紙上的訂書釘剔去。那個動作讓我想到十多年前爸爸用榔頭翹去木板里的鋼釘。爸爸一隻腳架在生鏽的鐵桌子上,踩著木板,一隻手拿著榔頭,用不是敲打的一面——那一面像有弧度的兩個剪子,但比剪刀的鐵片更厚——拔去釘在木板上的釘。這是個很需要力氣的活,因為我試著玩過,釘子紋絲不動。但是我也說不準,十多年前的時候,我才真真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大概是春夏之交,天氣不是特別熱但是陽光明媚。那張冒滿鐵鏽的鐵板桌子放在曬穀場的正中間。爸爸就這樣一邊幹活一邊大聲地聊天。和誰我也忘記了。我在曬穀場上自顧自的玩耍。

我也會玩得大汗淋漓,那個時候淌的汗是熱的,健康滂湃,充滿熱情。現在淌出來的汗是冷的。我只有生病的時候淌出來的汗是冷的。這是虛汗,是本不該流的汗,明明冷得很,汗卻像陣雨一樣,一輪接著一輪。我又聽過一個詞語,叫盜汗,我覺得這個詞語很好,因為很帶著猛烈又不光彩的味道,名不正言不順,不是正統的汗。我明明不是在室外,又有空調調節室溫,我能夠感受到我的汗像黃豆一樣冒出來,如河流一樣在我的皮膚表面流淌,像要匯聚成江海,一路下去。這種汗不粘,像是被潑了一身的水,瑟瑟發抖。於是我也搞不清楚我的發抖是來自於這身讓我越出越冷,越冷越出的虛汗,還是來自於我身體本身的痛楚和眩暈。

我蹲在地上剔釘子。我對這類細緻的工作顯得非常笨拙,加上自身有些發抖,剪刀的尖子不免在訂書釘周圍划出一兩道劃痕。幸好這個剪刀的頭子是圓的。現在市面上普遍都是這樣圓的頭子,應該是防止傷害吧。我第一次看見這樣構造的時候心裡覺得新奇,繼而是欣喜。我有些害怕太過尖銳的物體。小時候媽媽為了防止我亂拿那些東西造成不必要的自我損傷,就跟我講了許許多多關於這些的恐怖故事,致使我現在看見尖銳的物體,想像中已經出現了經脈迸裂鮮血四濺的場景。而小的時候我不喜歡洗頭,我粗暴的爸爸就拎著剪刀在後面追我,說不願意洗頭就給你剃成光頭。他煞介其事,我一邊逃跑一邊殺豬似的嚎叫。我媽媽覺得很丟臉地說,你一洗頭方圓幾里都知道了。不過後來我想想,我不願意洗頭可能是因為我爸媽的洗頭技術都太差,洗的是頭髮,水是在五官里倒灌來倒灌去的,那滋味實在不好受。你看現在,我自己就很喜歡洗頭,然後我媽媽就又要啰嗦了,說多洗頭不好的,難怪你總是掉頭髮。其實我頭髮掉得不是很多,但我總覺得我要能找到不少掉下來的頭髮,驚心動魄地覺得自己將會變成禿頭。

不過除了威嚇,我媽還有一些懷柔措施來哄騙我洗頭。她除了給我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之外,還給我講不洗頭的孩子有多臟多可憐,所以她現在轉而跟我講有人天天洗頭,然後把自己洗禿了的事情,我都覺得蠻好笑的。我現在長大了,不怎麼相信她的故事了。有陣我問她,你以前洗頭的時候給我講的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呀。她說你信伐啦?你信么就是真的咯。當時我是真的相信的。我常常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被我爸爸拎著去洗頭,他另一隻手還拎著剪刀呢。縱使是威武不能屈如我,都敗下陣來。此時我媽媽便變紅臉,一邊給我的頭上澆水,一邊跟我說,從前有一個小孩,沒有爸爸媽媽,就沒人給他洗頭。然後他就長了許多許多虱子,醫生沒有辦法了,只要給他剃了光頭。講完之後她問我,你覺得那個小孩可憐伐啦?我一邊抽泣一邊說,可憐的。她又問我,那你覺得爸爸媽媽待你好伐啦?我一邊抽泣一邊說,好的。

其實我媽媽是個很有講故事天分的人。一方面是出於她的職業習慣,另一方面,我願意將其歸於天分使然。出於私心,我總要把媽媽塑造的有一點天分,然後在這個側面可憐巴巴地反應出來,出於一點點遺傳的迷信,我也不是一無是處的。不過對於遺傳的迷信,遺傳到我真的是只有一點點。我媽媽確是相當的執念。比方說,儘管我痛經痛的死去活來,她還在那裡用遺傳的觀念拚命的解釋,這不應該啊。她都不痛,不可能遺傳給我。所以我也不可能會痛經。我對這個邏輯的無語真的跟它本身一樣無可辯駁。可是我卻願意假設,此刻的腹痛及其頭暈目眩連同水澆一樣的虛汗都是出自於自我想像,我不應該痛經的,所以我不會痛經。事實上,我不可能停止這種自我想像。否則,陪伴我的除了這個狹小空間里的印表機和這一大堆需要複印的故紙堆,就只有這種周身的難受了。

印表機又不講話。

我拆釘子拆得有氣無力。好像電視劇里那些故意裝可憐的小姐們。不過我沒有觀眾,比那些小姐們都顯得凄涼可笑。做自己的觀眾總歸是矯情做作,心懷悲哀。每到這種時刻,我就懷念高三暑假,同樣是出來打工,當街病痛發作,我抓著市中心那條街拐角的牆壁,但並沒有縫隙給我抓,我就只能一路往下滑,蹲倒下來。過一會兒我爸爸就出現在我頭頂,給我罩上頭盔。他風馳電掣地踩著摩托車來接我風馳電掣地回家。我痛得都沒有別的感覺了,只好抓著爸爸後背的衣衫,風聲呼呼呼的在耳邊。爸爸臉色蒼白蒼白得跟我一樣,也一句話都沒有講。我也沒有講,痛到講不出,我原本指望他噓寒問暖一下,他也沒有說。回到家我就跪在地板上,蜷著出了一地板的汗,濕漉漉地在我周身攤開。我爸爸還是不怎麼講話,媽媽倒是一直羅里吧嗦。她很兇地又開始數落我以前這不好那不好貪吃貪涼明知道自己這樣的體質就自己注意一點,她又搬出了那套萬能的遺傳原理來數落我。要是換在我活蹦亂跳的時候我肯定要用我無限的科學知識來反駁她。但是這種時候我也只能忍受著聽一聽了,畢竟我連喝個糖水都要他們喂,我躺在媽媽的腿上看她神情嚴肅地喂我喝紅糖水,她連把湯勺里的糖水吹涼的表情都超級凶超級嚴肅。我有點懷念小時候她喂我吃飯的時候,那個時候才是傳說中應該有的慈母形象。她挖一勺飯,放上剔出骨頭的菜,然後笑眯眯地對五歲的我說,張開嘴,小船開進來啦。我笑得哈哈哈的張大了嘴。她似乎很為我驕傲,說,啊嗚一口,小船被囡囡吃進去了。我哈哈哈地非常有成就感地拍手。

後來他們都很擔心我一個人去上學之後怎麼辦。我就跟他們說,一定是家裡環境不好,我在外面都不怎麼痛的。我媽媽一想也是,她就說,肯定是你太依戀我們了。我就辯解說一定是家裡我吃得不準時。媽媽就生氣地大聲講,叫你早點起床,你怪誰呀。

我當然怪你們啦。你們不在我身邊,我就沒有痛得那麼厲害了。最多出幾輪虛汗,頭暈眼花,站不起來。我就吃幾顆止痛藥,自己蹲一陣,祈求自己不要被嫌棄。印表機冷冷地看著我,它又不會說話。

不過它不講話,也沒人跟我講話了。我扶著印表機自己站起來,順便把地上那一摞拆的很難看的訂書釘撿起來。它們被我拆的很難看,像四肢七零八落的銀色螞蟻,無力地攤在那裡,彷彿一場浩劫,又彷彿它們本來也只該在那裡。

當我複印的時候,印表機發出一點點轟鳴聲,就像它妄圖要開口講話一樣,可是我既沒有耐心,也沒有力氣會去聽它在講什麼。好在他講的話都變成鉛字,從一個口子中源源不絕地吐出來,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努力給它添許多紙。

既然也沒有人聽我講話,那這彷彿是個啟發。

2014/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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