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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城,時光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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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28歲,目前在帝都,是一條廣告狗。

4年前,我還是一名效力於國防工業的通信專業的射頻工程師。

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那一年。

2012年,作為祖國國防體系中的一枚螺絲釘,我被派往南京,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部隊實驗。

離開津城的時候,春風十里,桃花堤上是一眼望不盡的煙華,等我回來時,已經是寒冬臘月,草木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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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2012年的早春三月,我單槍匹馬獨自一人,來到南京紫金山腳下,開始了漫長的忙碌的征途。

在那接近半年的時間裡,我每天早上六點一刻起床洗漱,然後趕往集結點,坐上通信車,前往地處華東的海陸空各兵種部隊,進行各項實驗科目,有時候還要在部隊待上幾日。實驗推進不順利的時候,還要時不時的通幾個宵。

在那些個望不盡的長夜裡,我和幾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工程師,由於體力過分透支,有的時候,只要靠著實驗場的坦克履帶旁,就能迷迷糊糊的睡上一覺。夜色如洗,深空下火光點點,是有人蹲在草地上抽煙解乏。

這樣的狀況差不多過了半年多,實驗科目告一段落,戰艦回港,戰機入庫,我們這幫已然被操翻的傢伙,被告知返回南京軍區進行休整,準備下一個階段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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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忙碌到一天只能休息五六個小時的那半年,鐵骨錚錚屁事沒有,一旦稍稍閑靜下來,身體即刻報銷。

回到南京後,我便開始低燒,隔了兩日,半夜醒來,我忽然覺得頭皮上似有異樣,伸手去摸,心頭一緊。

是一顆光滑剔透的水泡。

彼時我心裡默念著是幻覺是幻覺,一夜過後,次日明平,全身已經淪陷。

是水痘。

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格外邪門而兇殘的高燒。

每天入夜前,高燒都會如約而至,峰值能幹到41度,實在扛不住了,我會搖搖晃晃的爬起來,跑到附近的醫院急診,掛一瓶水,打一針退燒。然後再搖搖晃晃的回來。

那家醫院似乎和周邊的醫學院有廣泛的合作關係,很多實習護士。有好幾次,那個護士過來給我輸液,雖然我由於擔心噁心到別人,非常體貼的戴了帽子和口罩,但是她們捏著我的手給我輸液的時候,很明顯的還是受到了影響,經常針頭跑偏,然後就退出來再進去,退出來再進去,並且越扎不進去她就越緊張,額頭呼呼的冒汗,然後又來回進出了十次,這個時候即便是一個身體健康脾氣狂和藹的人,也會控制不住想要操刀子殺人的念頭。我好幾次忍不住,差點抄起旁邊的針頭,捅死眼前這個顫抖的魂淡。

我所在的位置地處中山陵和明孝陵之間,湊巧的是我去的醫院名叫孝陵衛社區醫院。也就是說,我待在兩個墳墓中間,每天深夜要跑到其中一個守墓人開的醫院去輸液,加上持續不斷的高燒,在這樣的flag面前,即便是三觀巨陽剛如我,也很難控制住不往撞鬼了這件事情上琢磨。

那些日子裡我的一個常態是,每天半夜都要跑到這個名字叫做孝陵衛的,聽起來像是給鬼看病的這麼個陰森恐怖的地方扎一針肌肉針,然後一瘸一拐的像是被爆了菊花一樣返回住處。

有一天深夜從醫院回來,躺在床上渾身虛汗亂冒,忽然被一種深入靈魂的飢餓感擊中了。

於是我像每一個客恙異地的脆弱傢伙一樣,很沒出息的開始想家。

據不完全統計,每一次徹骨的思鄉念頭,有97%都是從味道開始的。

在那一夜我陷入昏睡之前,滿腦子裡都是家裡的飯香。

我做了一個很餓很餓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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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百無聊賴數著身上的水痘,直到做保潔的阿姨前來打掃房間。

自從我生病以來,保潔阿姨一直很照顧我,每天都會花上更多的時間為我打掃房間,關照我要開窗通風,我勸阻不及,她還為我洗了幾次衣服。

這一天她照常關照我有沒有舒服一些,問我有沒有吃飯。

一想起昨晚那個很餓很餓的夢,再一想酒店餐廳的飯菜,我心裡就是一陣噁心。

見我一臉難色,阿姨沒再說什麼,只是囑咐我好好休息,提著換洗下來的床單被罩轉身出去了。

午時剛過,保潔阿姨前來看我。

還提著一隻保溫飯盒。

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眼睛很熱,為了避免失態,我趕緊撓了撓頭,抿了抿嘴,說這怎麼好意思呢阿姨。

阿姨坐下來,把飯盒打開,一盒白米粥,一盒蘿蔔鹹菜,一盒糖拌西紅柿。

阿姨說,快吃飯吧,孩子。

這幾年來離家在外,只要春節的時候才能回到故城,回到家裡和爸媽團聚須臾,等我再次離開家,重新回到自己的征途,我便將那張以孩子命名的外套收進行囊,做回那個扛著天杵著地的,走在路上的鐵人。

在距離故城幾千公里的大陸東南端,我聽聞到這句「快吃飯吧孩子」,忽然被一種久違的溫情所擊中,我再也不能控制,瞬間落了淚。

我不再說話,只是埋頭吃飯,兩行熱淚流進白粥。

而阿姨坐在我對面,目光好像望向的,是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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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和阿姨聊天,從她的口中我得知,她也有一個兒子,比我大兩歲,做工程建築的。

和我一樣,阿姨的兒子一樣離家千里之外,跟著項目四處跑。彼時,他正在鏡泊湖做項目。

阿姨和我講,「看到你我就會想起我的兒子,我在想他在外面,是不是也像你這樣吃苦受累,是不是也會生了重病自己強撐著不敢告訴我,是不是也想拚命向我和他爸爸證明,他已經是一個男人了。」

說起這些的時候,阿姨眼裡似有淚光。

最後阿姨說,「我希望當他在外受苦的時候,也會有人像這樣善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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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姨的照料下,我很快痊癒,再然後實驗完結,返回津城。

經過了這近一年的差旅生涯和一場大病,我實在受夠了地溝油的味道和一次性筷子的毛刺,於是準備自己做飯。

我置辦了一整套廚房用品,鍋碗瓢盆、油鹽醬醋。

生平第一次抄起菜刀,我內心無比寧靜而忐忑。

生平第一道菜是,名震東北的家常冷盤。

當一切準備妥當,我伸手夾了一筷子,到嘴邊了卻有一點遲疑。

卧槽萬一巨難吃怎麼辦!

最終我痛下決心,橫豎就是這麼一筷子了!

吃到嘴裡,品在舌尖兒,須臾片刻間,我腦瓜仁兒嗡了一聲。

一般不二的,完完整整的,是母親的味道。

跟你們說實話吧,那一刻我忽然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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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我嘗試做了很多在家時,母親為我做的家常菜。只要我沉下心來,讓自己掉入往事的河水,仔細體會一番,便能將味道做的八九不離十。

吃到口中,說是擊中靈魂,也不為過。

那時我和耳洞小姐還沒有結婚,我和她說起這個事情,她表示也要試試。

耳洞小姐說,我想起了家鄉的梯田。

耳洞小姐說,我想起了春野中的山茶和八月瓜。

耳洞小姐說,我想起了鄉下外婆家的炊煙和吊腳樓。

耳洞小姐說,我想起了山間的溪水、樹叢、松鼠和桂花的香味。

耳洞小姐忽然頭一歪,靠在我肩膀上,說,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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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她的眼睛裡,是一片魂里夢裡,生生世世都繞不過去的苗鄉。

那裡是我們都有的,塵埃家園。

我們都是,時光中的浪子。

回頭看到,山河中的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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