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困紐約

寫於2014年8月。

上個月差不多這個時候,微信里一圈紐約的人轉了一篇叫做「圍困紐約|Trapped in New York」的文章,內容都沒心思細看,光是一個題目就內心轟鳴唏噓不已了。

想想自己,去年五月底到的,現在已經一年又三個月了。這是什麼概念呢?三四支牙膏,七八瓶洗髮水;搬一次家還在109街,再搬一次,也只搬了四條街,去了105。一年又三個月,說起來也只是這樣而已。真是好笑。

也想過要走的。

比如去別的城市。但是芝加哥冬天太冷,LA開車太凶,三番華人太多,西雅圖基友太少,中部工作機會倒是多,可是真的太荒了!於是黏在紐約挪不開腳。

比如住別的街區。但是這個行業加班太多,不住曼島就各種通勤不便;東邊只有一條6號線;華爾街晚上就是空城;西村/TriBeCa/Chelsea腔調是好但是價格也嚇人;上西竟然比上東還貴!於是又住回了原來附近。

紐約到底哪裡好?

有認不清的各種百老匯劇,rush ticket便宜得只要一頓飯的價格,又怎樣?一年下來也只看過三場,其餘也只是看到劇目推薦就收藏一下。

有MoMA和大都會,古根海姆和惠特尼,又怎樣?當年站在烏菲茲門口因為太累了就坐地上看了個夕陽就走了,這種事情才像我會做的。

再或者,因為紐約人多,那麼多同學和同學的同學,一起煮個火鍋辦個轟趴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彷彿天下人都認得,彷彿振臂一呼就能勇士雲集馬上自己辦一個事務所,又怎樣?高談闊論的是他們,我只是推著自己去參加這樣的活動而已:自己喝酒吃菜最舒服;和鄰座講話已是勉力為之;而跟大家混場面就真是心力交瘁了。

所以真的是很難解釋,怎麼就待在這裡,基友在別的城市召喚我我都不情願走了。

而這種事情,又何止只在我身上、只在紐約?

微信一個小群,四個人,四個城市。我們都關注了對方城市的職位信息,我們都無比懷念以前一起玩耍的時候。打開share location,相互的距離遠得根本沒有辦法在一頁屏幕上同事看到所有四個人,想截個屏幕都做不到。唏噓啊。然後呢?在經歷各種焦慮失眠掉頭髮甚至和平分手之後,大家各自都還在各自的城市熬著。

到底是被城市困住了,還是被自己困住了?

友人問我: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方式。是喜歡做飯還是約會,遊戲還是逛街,安穩還是野心。想通了這些,就沒有糾結了。可是這花花世界裡太多新奇而我又太過搖擺,優柔寡斷定不下來,給不出答案。

看劉瑜十多年前寫的文章,裡面描述她學校生活的場景竟然跟十年後的沒有區別,門口的Ollie』s,還有夏天冷氣凍死人的Westside。真是讓人恍惚。別說十年來沒什麼變化,百來年的房子都還在住。租房子的時候看房屋信息,九成都是pre-war的,建成時間1910、1920,偶爾看到一個1998簡直樂翻,再看到2008那都要歡呼了。可是這樣一個物質形態上更新緩滯的城市,卻分分鐘影響著人的意識形態。不用說這intense的一年來都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情作了什麼樣的改變。計劃趕不上變化。可若是放在國內,比如我家鄉那個三四線城市,城市變化真是日新月異,半年回家一趟就發現街道都不認識了;但人的思想狀態,卻是緩滯了。

我貪戀紐約,是貪戀它的多和雜、它的快和新。它裹挾著太多東西撲面而來。我貪戀它如同貪戀上海。當時本科在上海實習,站在23層的辦公室窗前俯瞰夜景血脈賁張,寫了這麼一段話:「上海是這樣一個地方:他有太多的刺激,太多的好的東西,就算是高級寫字樓和簡陋老公房一起出現在視野里,就算是從滿街外國人一路走到滿街的市井居民,他還是有太多的刺激在裡面,鬧哄哄鬧哄哄的,撓得人心裡痒痒的。於是慾望就竄起來了。想要留在這裡,想要出國。想要把年輕的日子押在這座聲色城市裡,去換那寫字樓上俯瞰的夜景,和那繁華夜景中的一個自己的位置。」

每個人總有自己執著的城市。這裡有你想要的一切。不管有多難,你總還是有機會得到,又或者哪怕只是為了離它稍微近一點。因為心裡有念想,於是可以拖著自己往前走。

也是仗著自己還有力氣折騰,沒有老到要被逼婚,沒有窮到要刷盤子,所以就這麼折騰著。

Restless, Restless.

(題圖:Park Avenue in a rainy day | Photo: Echo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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