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禁忌，我的獻祭

不如黑一下印度好了。

前幾天看到這樣一道題：

作為印度教徒，能否建議學校設立印度教食堂，穆斯林有自己的食堂，我們就沒有，我們也擔心食堂用牛油炒菜啊？ - 民族

直接點了舉報。

不論這位匿了名的提問者，是不是真的印度教徒，這種挑起宗教衝突的態度就不對。

希望設立素食食堂或者窗口沒有問題，那是基於生活方式的選擇對學校提出的合理訴求，但是，倘若以宗教差異為由來挑起矛盾，那就是人心不好。人家該不該有和你該不該有是兩個獨立的判斷，別混為一談。

果然，那題下的答案，慘不忍睹穆黑。

更何況，這位提問者，你肯定不是印度教徒。不要打著印度教的旗號去做穆黑，強行成為印度教教派主義者里的豬隊友。

不過，豬隊友在印度教內部的確不少。

孟買的某民族主義政黨打著耆那教大雄節日的名義，試圖在節日期間推行售肉禁令；

還是去年，數位一直以來攻擊印度教主義的社會活動家遭到襲擊甚至強殺，官方並未表態，引起文藝界軒然大波；

最近的事，某寶萊塢穆斯林大咖因為評論了幾句印度的「不容忍」，而遭遇了印度教主義者製造的輿論暴力甚至死亡威脅，我們怎麼能容忍你這種說我們不容忍的話呢？

都是豬隊友，你們黑穆斯林、黑異見者、黑政敵，能不能有些高明點的手段？

那，我來帶一波禮貌地黑印度教的節奏。

那位擔心吃了牛油的「印度教徒」，聽說，牛是你們的聖物？

我其實是一個比你還原教旨主義的印度教徒。

動物祭祀在吠陀經典里並不少見。相對於提到種姓制度的「原人歌」只在《梨俱吠陀》中出現過一次，屠牛獻祭實際是很常見的祭祀方式。

家裡來了重要的客人——殺牛。

伐樓那和密陀羅的祭祀——殺牛。

不僅殺牛，人們還吃牛。

法經里說：奶牛和公牛的肉都可以吃，而公牛肉可被用作祭祀。（Apastamba Dharmasutra 1.17.30, 31）

那位在奧義書中說出了了「此即爾也，我者梵也」（Tat tvam asi, Aham Brahma asmi.）的仙人耶若伏吉耶竟然同樣也吃牛肉。不僅吃牛肉，他還說：

我當然吃牛肉啦，只要它好吃就行。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古代印度人都殺牛而且吃牛。我很欣賞的一位唯物主義史學家高善必（Kosambi）先生把這個問題說得很透。

雅利安人是游牧民族，吃素和不殺生不可能是騎著馬飛奔在草原上的牧民的信條。因為，不吃肉，他們就只能和牛一樣吃草了。

當然，高善必還將耶若伏吉耶大仙稱為肥腸大耳滿嘴油膩的婆羅門，他還說不少婆羅門是目不識丁的文盲，一群社會蛀蟲！前者不太對，後者倒是很常見。

這種殺牛、吃牛的傳統在沙門思潮後受到耆那教和佛教極為嚴苛的「非暴力」（Ahimsa）思想的影響而不再盛行——另外一方面，也和祭司婆羅門的失勢有關。

當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農耕文明的發展和畜牧技術的進步，人們終於有了吃素的物質條件。

可是，即使「非暴力」觀念深入人心，或者至少深入精英知識階層的心，但牛在彼時仍未被神聖化。多尼格（W. Doniger）奶奶舉過一個例子，你們都絕對不會殺害和吃自己的孩子，但這難道就意味著小孩的神聖性么？

中間還差了好幾個論證層次呢。在中世紀的往世書神話中，「牛」最火的意向是什麼？

是個怪物。

牛魔王，就是我之前講過的故事裡那個化身為水牛最後被提毗斬首的阿修羅。

他在摩訶婆羅多中被室健陀砍過，在往世書中別提毗、杜爾迦、安必迦、昌迪迦等各類女神砍了無數遍，直到今天，每年過「九夜節」，他還要被砍。

（神話鏈接：http://zhuanlan.zhihu.com/p/19862056?refer=india）

那麼，牛究竟是什麼時候被神聖化的呢？

說答案之前，還要再鋪墊一個細節。在「非暴力」與素食成為婆羅門教-印度教上層的生活方式之後，他們就開始討人嫌。

那些自己不吃肉、不喝酒的正統大師們，開始寫經典畫圈圈，規定：所有喝酒、吃肉的人都是不潔的，是低種姓人做的事，是賤民的卑劣行徑。

人民群眾也不是「吃素的」，一撮想吃肉、喝酒的祭司，團結著底層民眾搞了個新教派出來。這個充滿「血食狂迷與肉食狂迷」的宗教就是薩克蒂信仰，當然後來的密教也拖不了干係。

在這種緊張的對立里，婆羅門又開始想轍，那就把動物們都變成神吧，你們總不能殺神吧！

就在這緊要關頭，穆斯林來了，過了沒幾百年，歐洲人又來了。

你知道穆斯林和英國人最愛吃什麼么？

所以，牛從十一、二世紀開始才逐漸成為了聖物，而食牛肉被定義為大罪。

這是「野蠻人」（Mleccha）才會做的事情，骯髒，醜陋，噁心。

想想有些諷刺，牛的神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源於穆斯林進入印度。

呵呵。

牛的故事大致如此了，你們自以為的禁忌，不過是婆羅門精神勝利法的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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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道問題里的匿名印度教徒。

你作為一個印度教徒根本就不應該去食堂吃飯好么？

那裡的桌子、椅子、餐具甚至是地板上，每天都被各路其他種姓接觸，而神聖的飲食，怎能被如此玷污呢？

你不懂，就不要給印度教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