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讀書 #112 日本被中國趕超的擔憂——《中國化的日本》

中國在古代曾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比如開放包容的盛唐，比如戰力強盛的元朝，歷史上在亞洲，周邊國家也多奉中國為上國，向中國進貢，學習中國的文化與政治。其中日本的「遣唐使」就是比較典型的對中國文化的學習與交流，即使唐朝末期因中國國內動亂而中止了遣唐使制度，中國的文化仍然對日本有相當的影響。但隨著歐洲列強入侵亞洲，中國在入侵者面前不堪一擊，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今天日本作為亞洲最發達的國家，無論是經濟還是文化都有不可一世的地位，相較之下中國才是落後、愚昧的地方了。文化是非常依賴於經濟的，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是沒有辦法發展文化的，所以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中國的現狀確實還遠不如日本。2009 年中國的 GDP 總量首次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15 世界 GDP 排行），這給日本國內帶來一陣不安。

尤其是日本在經歷了戰後經濟奇蹟後，近 20 年來經濟發展都無法復現當年景氣，1990 年日本的 GDP 總值為 3,104，2015 年為 4,116(單位是 Billion, USD)。

戰後的日本在朝鮮戰爭中成為美國的軍需工廠，藉此機會獲得世人矚目的迅速增長。到 1990 年開始日本經濟蕭條，至今仍增長緩慢。讀者們可能還記得，2011 年在日本仙台東海域發生里氏 9.0 級大地震（汶川地震為里氏 8.0 級），伴隨此次地震而來的還有 40.5 米的大海嘯，以及福島第一核電站泄露事故。這次災難給日本國民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到今天還有人時時為此悼念，也有藝術家如村上隆，以東日本震災為靈感創作「五百羅漢圖」，作為精神慰籍。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2011 年日本文藝春秋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標題為《中國化的日本——日中「文明衝突」千年史》的書，引發大眾熱議。這本書的作者是來自愛知縣立大學的講師——與那霸潤（東京大學博士畢業，主要研究日本近代史和現代史）。爭議的聲音部分來自只看標題、望文生義的讀者，這個意義上，作者做「標題黨」可謂相當成功。

但是不同於有名無實的標題黨，本書可謂有理有據，翔實可靠。作者通過介紹最新的歷史研究成果，以日本「近世」的定義為切入點，提出世界上最早進入「近世」的是宋朝的中國，於是所謂的「中國化」其實指的是日本將要進入跟宋朝以後「中國的近世」一樣的狀態，「中國化」即是這一過程的代名詞。雖然聽起來有點繞，但是這種命名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們在閱讀時務必明確一點：作者沒有說日本要變成今天中國的樣子，作者只是在說中國這個社會從宋朝以後進入的那種狀態，日本也即將要進入了。

那麼「中國化」到底是什麼？作者在第一章中做了簡述，主要是引用了東洋史學家內藤湖南的論點，宋朝的劃時代的特點就在於：

1. 全面廢除貴族制度，實行皇帝獨裁。
2. 創造了一個使經濟和社會徹底自由化，而政治秩序卻通過某個唯一勢力的支配來維持的體制。

在每周讀書 109 期(《日本簡史》)中我們介紹過，日本的天皇一直沒法脫離貴族實現真正的獨裁，有很長一段時間裡，幕府將軍才是真正掌握政權的人，而吸取了唐朝末年藩鎮割據教訓的宋朝，實行了更為嚴格的中央集權制度，獨裁在中國彷彿天經地義一般。所以相較之下，日本在政治上一直是糾葛繁多，理不清頭緒。第二點所謂的自由是相對的，宋朝以來農民可以使用銅錢繳納賦稅，而日本則仍然是使用穀物賦稅。使用銅錢的好處是農民可以把農物拿去市場交易，而且銅錢比農物更適合保存，於是有了財富積累的可能。另外農民可以脫離土地，有一定的流動性。相對的，日本人最喜歡的「二百五十年和平期的江戶時代」，則是把農民綁定在領主的土地上，領主世襲，農民相對沒有流動性，再加上嚴格的身份制（簡單的說分為君、良、民、雜色人與賤這樣分明的身份），江戶時代實際上是各個階層的人得過且過的一個時代。今天日本公司多實行終身僱傭制度，與江戶時代的政治制度有傳承的關係。所以相對於「中國化」，作者在書中也提到「再江戶時代化」的觀點，認為日本從江戶時代至今一直沒能放棄江戶時代的體制。

作者在第一章綜述論點，分九章展開論述。針對「盡信書不如無書」的讀者，作者還對每一個引用觀點的出處做了註解，似論文般嚴謹，所以雖然作者的觀點有些驚世駭俗，但是整體讀下來還是令人信服的。中文版翻譯是由日本山口大學的何曉毅教授負責，何教授居住日本多年，文筆曉暢易讀，還對某些在日本讀者看來是常識，但中國讀者可能不清楚的辭彙做了註解，提高了這本書的可讀性。不過即便如此，在閱讀這本書之前，最好還是要有一點日本歷史的基礎，我們在每周讀書 109 期介紹過的《日本簡史》就可以作為入門讀物，這樣至少可以明白日本各個歷史時期的大事記，不至於讀起這本書來雲里霧裡。

另外這本書雖然以「中國化」為主題開始講起，但是中間結合歷史事件以及日本現狀，也涉及到諸如「儘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麼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生？」（李約瑟難題）、「日本明治維新的真相」等問題，作者非常敢言，這點很令人敬佩。這本書也提起日本今日養老金過高，年輕人不願買單，老齡少子化，男女社會性不平等等一系列問題，在閱讀的過程中讀者會有相當的收穫。

作者非常擅長抓住讀者的好奇心，他在第一章中提出了幾個問題，既是引起讀者興趣，也是提攜全書總綱。想來各位讀者看了這幾個問題，也會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為什麼歐洲那樣的「落後地區」能奇蹟般地逆轉宋朝中國這個「發達國家」，引發工業革命？

近代西洋凌駕於中國之上的這種異常事態為何出現，而這種例外時代又是如何迎來終結？

為什麼絲毫談不上什麼「近代化」或者「西洋化」的那個國家，最近卻莫名其妙地又返回到貌似大國的地位上了？

為什麼在歷史上幾乎總是最先進國家的中國，卻獨獨總是培育不出人權意識和議會政治？

16.02.2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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