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手帖】雨水:其甘如薺
薺菜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野菜里數它名氣最大,行遍大江南北,總能在不一樣的地方看到或聽到它的消息。當初李時珍解釋它的名字,就說是因為「薺生濟濟」,故名;這說法未必可靠,但道理是有的。而把薺菜拿到市場上來賣,似乎也只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房前屋後,它長得多且隨意,何必去買?觸手可及之物總叫人不容易珍惜。但如今世道已然不同:薺菜雖仍處處有之,但數量早已今非昔比。要湊夠一盤菜,「買」似乎是最好的途徑。
(植物圖譜中的薺菜們。薺菜在世界各溫帶地區均廣泛分布,因此西方人也多有記載。中國古代亦稱「護生草」,英文呼之為「Shepherds purse」,意為「牧羊人的錢包」,以其角果形似。)
但我相信很多人小時候都有過挑薺菜的經歷。「挑」這個字用得多好啊——不是挖,不是采,是用小巧但銳利的剪子往土裡插下去,宛轉一挑,鮮嫩的薺菜便一躍而出。這動作看上去簡單非常,實際上也有點技術含量:且不論下刀的角度,手法的輕重,首先你得認識薺菜吧?不是我放大話,就算你是個有識之士,但趴到一片茂盛田地里,這「認識」也未必派得上用場。薺菜生來任性,葉片形狀變化極大;若加上其他十字花科或菊科的小野菜們,就更加容易混淆了。原諒我實在說不上來什麼萬無一失的鑒別方法……也許是童年的印象太過深刻以及先入為主,我後來念過的植物學在此反而很派不上用場。唯唯諾諾,斟酌良久,最後所能歸納的,也不過是三個字:憑感覺。
(圖:薺菜的葉片。頂端漸尖,淺裂至不規則粗鋸齒或近全緣皆有之。)感覺是非常玄乎和私人化的東西。於我而言,對薺菜的這種親近大概源自外婆,她老人家從前每年春天都要去郊外挑薺菜。尚乳臭未乾的我帶著十二分的使命感緊跟其後,如出行的騎士需要一名忠心耿耿的侍從——剪刀是武器,菜籃是用以收穫勝利榮光的寶箱;穿越林立高樓,目標直指郊外青山、水天一色。雖然掐指算來,這樣的時光也就持續了三五個春天,每個春天至多兩三回,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次。然而我卻對此印象非常深刻——小鞋子踏在堅實的田埂上,沿途的新柳尚未生髮,樹木間卻隱隱有著一股鮮嫩的顏色呼之欲出。小小麻雀掠過,農人的牛款款而行,外婆的背影淳厚可靠……外婆後來變得奇瘦,並佝僂下去,雙手骨節上浮現大量屬於老人的褐斑。及至逝去,我的記憶卻總還停留在屬於薺菜的那幾年:她頭上是烏髮,腳上是白球鞋。步履輕盈,牽著我一步步踏過泥土青澀,雲淡風輕的好日子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
薺菜吃法極多。清炒,作餡,煮湯,下麵條年糕,似乎無一不可。古書但凡有記載,大多說它味「甘」,但也有個別人士有相反意見——如崔郊的「食薺腸亦苦」,聽上去就很像是發牢騷。(又或者他的打開方式有問題,不是挖錯了就是做法出了錯。)倒是「殺青微下鹽,長貧嘆亦苦」這樣的說法更直接些:不就是沒錢嗎!吃的菜當然也顯得很不可口。我小時候並不懂,以為「甘」直接便是「甜」而已,區區野菜,何以比得上糖果和蛋糕的甜?然而人會長大,人的心思會變。挑薺菜這項行為再無機會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再行至菜場,指尖掠過一袋子水靈靈的濃翠葉片,問:「怎麼賣?」能得到的,終歸只是個無需回味的價格。食薺和一切捕捉時光或感情的行為一樣,要趁早啊。來的晚了,它們便遍地抽出細長高挑的花葶,開出那細細點點的白色小碎花來。值此薺菜葉已老,再吃已不合適,更因正在進行的開花結子,在從前的老人家看來也是進入了生命的另一場輪迴,絕無必要肆意驚動。風一陣陣,一陣比一陣更暖起來,不引人注意,細細看來卻也很好的,便是辛棄疾說的那樣:春在溪頭薺菜花。
(我國多地皆有與薺菜花相關的風俗。如「三月三,地菜煮雞蛋」,地菜即薺菜,以之與雞蛋同煮,古人相信可祛邪,令耳目清明。亦有婦女頭戴/胸襟插薺菜花,一說是來自薛平貴與王寶釧的故事。)
友情提醒:請避免任何可能導致植被破壞的野菜挖掘行為。包括但不僅限於在景區、自然保護區、植物園進行的大面積採挖。
(本文收錄於2017年書作《節氣手帖:蔓玫的蔬果志》。噹噹、京東、亞馬遜及出版社官方天貓有售 節氣手帖 蔓玫的蔬果志-tmall.com天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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