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管她叫「鐵腕麗人」
文:郭心純 / 黑白漫文化
題記:文中內容確有爭議之處,幾次易筆,皆未嘗滿意。筆者個人觀點,接受一切批評,望各位不吝賜教。但斗膽請眾看官讀完再罵,切莫斷章取義。
正文:
楊瀾曾經說過,不要做太『有故事』的女人,因為『有故事』意味著活得很辛苦。
而《鐵腕女投手》設置在1945年戰敗投降後的日本。當時的美國政府向日本派駐五星上將麥克阿瑟,打著『盟國駐日佔領軍最高統帥司令官』的旗號(即GHQ),實際上只是不想和俄國共同分享日本這塊『蛋糕』——以這樣的歷史背景設定,作為女主人公的迦納留,恐怕沒有故事都很難。我曾經多次興高采烈地把這部漫畫安利給朋友,加上其中她說看不下去的時候我對她苦口婆心的勸說,前前後後消耗了我近半年的時間,最終當她看完了這短短僅有九卷的漫畫後,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問:『迦納留為什麼一定要去打棒球呢?』
我聽完後默默無語。是啊,為什麼小留一定要去打棒球呢?為了棒球能遠赴重洋,頂住各方壓力挑戰大聯盟的明星球員,甚至可以為之捨棄未婚夫的性命。而說到底,棒球只是一場遊戲而已啊。也許是受了安達充的影響,聽到棒球就會熱血沸騰,似乎光是『棒球』這兩個字就孕育了無限的希望與可能。因而,女人和棒球才是何等絕妙的搭配。
從各種層面來看,迦納留都不屬於那種傳統意義上『大和撫子』式溫良淑惠,相夫教子的類型。開篇時作為陪酒女的女主角迦納留因為豐厚的報酬和不肯服輸的精神而走上了棒球之路,驚人的投球速度和姣好的面容使她迅速成為了全日本的偶像,在中美球賽被取消後,又獨挑大樑促成了和美國第一打者鄧肯的對決只為尋找被美國監禁的未婚夫克巳,在迎來最終近乎令人心碎的結局後跳海自盡——故事本可以在這裡終結,就好像《黑皮書》里的蕾切爾大可以在被背叛時一臉絕望地死去,這樣至少不必活得那麼辛苦。但是她們都沒有選擇這條路——這些連活著都不肯安分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會安分地就死呢?一心求死的迦納留在得知自己已懷有身孕後,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用棒球的方式贏回了兒子的撫養權。從漫畫的結尾處可以看出,『鐵腕麗人』終究只是一時的聲名鵲起,並沒有得到傳統意義上的功成名就,這對那些看習慣了好萊塢式美國夢的讀者來說,可能的確算不上是一個完美的結局。誠然,棒球在其中只是一場遊戲,卻是一場讓所有人都為之瘋狂的遊戲。這顆滿場飛翔的小白球,承載的可不單是一場比賽的勝負,也是一個戰敗國『想要變得強大』,『想要獲得尊重』的夢想,更是一個女孩蛻變成女人的成長曆程,從一開始的因為『輸了比賽不甘心』這種理由而打棒球,到後來為了國家和愛人而戰,進而經過洗禮後,為了自己而大力投出手中的球。在這歷程中,因為苦難而凝練成的自我是很難被摧毀的,反觀美國的選手凱特,同樣也擁有很強的自我,但不同於迦納留,她的自我是由金錢和權力堆砌而成的極其微妙的存在,故而在遇到迦納留時會徹底崩潰,繼而被迦納留的人格魅力所感染。
誠如湯姆.漢克斯在《紅粉聯盟》中所說的:『艱苦才是棒球的真諦,如果不難的話,誰都會去做了,就是艱辛才讓它變得美麗。』 她是名副其實的鐵腕麗人——正是苦難打磨出的美才能呈現出如此動人心魄的回眸。
不能說迦納留代表了戰後的日本人民,日本人也畢竟不是以『個性強』而著稱的,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如同迦納留這般強大的韌性和決心造就了大和民族的輝煌,就是憑著這股子勒緊褲腰帶,『不成功便成仁』的敢死隊精神,在戰後的和平年代發展中,日本又奇蹟般地迅速崛起。
小時候在一本名叫《小故事大智慧》的書里讀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出身貧寒,衣衫襤褸的小夥子去一家電器工廠應聘,人事主管見這人又瘦又小,衣冠不整,隨口說了句:『現在不缺人,你以後再來吧。』這本是推托之詞,沒想到一個月後,打聽到工廠有空缺的小夥子又來了。那位人事部的主管又信口說『沒有時間接待他。』過了幾天,小夥子又回來了,那位主管只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你這種髒兮兮的樣子,根本進不了我們廠子。』結果第二天看到了借錢買了一身整齊衣服的小夥子又站在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口,主管無奈,說道:『你沒有關於電器方面的相關知識,我們還是不能錄用你。』兩個月後,小夥子又回來了,說:『我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已經學了不少有關電氣方面的知識,您看哪個方面我還有欠缺,我會一項一項彌補的。請您無論如何給我安排一份工作,哪怕是條件最差,工資最低的活兒。』人事主管驚訝於小夥子的韌性與耐力,感慨道:『我干這項工作幾十年了,頭一次見到這樣來找工作的求職者。』就是如此,這個年輕人打動了這位人事主管,如願以償得到了工作。而這位年輕人就是松下幸之助,在之後的歲月里,他創辦了『松下電器』公司,被譽為日本的『經營之神』。在我第一次讀這個故事的時候,人們還沒有對這類故事作出定性與分類,現在我們稱它們為『雞湯文』。當然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無從考證,而且說松下『出身貧寒』也略微言過其實。大家傾向於把傳奇人物的人生戲劇化以突顯其個性,這無可厚非,況且從松下本人自傳的字裡行間中也能體會到這確實是一個即使到了山窮水盡,也絕不畏懼後退的人。
松下幸之助說,他的成功一方面靠的是機遇,另一方面就是勤奮。
戰爭使本來就資源匱乏的日本變得更加一窮二白,去過日本的同學常說這地方除了火山真是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了,但日本的的確確有著令人驕傲的資本,就是人。日本人的勤奮與不屈在世界上也有目共睹,如今想來,昭和時代的工程師和工人未必見得有多麼聰明有才,但真是勤奮得嚇死人,分分鐘整出個過勞死簡直一點也不稀奇。戰後連續四年的物資短缺,時間上甚至超過了太平洋戰爭本身,加上不斷螺旋式加劇的通貨膨脹,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可謂是日本最黑暗的時期,『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妻子昨天完全垮了,兩個孩子開始神志不清』——一名自殺者在遺書中如是說。然而真正頂起日本未來的人並不是那些在戰中選擇『優雅地死去』的人,而是那些『忍所不能忍』而拚命活下去的人。千百萬的家庭都以自己的方式停止了悲嘆,而把目光投向了目標明確的未來。人們痛切地體會到:必須開始新的生活。漫畫中迦納留對珠子說:『走吧,老是待在這種地方,只會肚子餓而已。』初看漫畫時年少無知,現在再細細體味,原來這句話有著如此深厚的內涵。正是這些努力活下來的人以驚人的想像力重建他們的家園,這都是人類強大生命力的寫照。
麥克阿瑟以傳教士一般的熱情和美國人『世界警察』一貫的高傲自大心態前來解救日本,看到那些以泡美國大兵為榮的女人,和那些對侵略者卑躬屈膝的男人,他一定覺得自己是個『救世主』吧。西方人以為日本不過是待宰的羔羊,因為日本人展現在外的總是『菊』的部分,而他們心中的『刀』是永遠不會消亡的。的確,經過美國的閉關式調教,日本重新以『和平民主』的姿態亮相世界,但沒人能夠保證軍國主義的苗頭不會在日本從新興起。美國接管日本後,不是忽略而是否認天皇罪責的態度使整個審判變成了一場近乎荒唐的作秀。故而造成今天的局面,不能完全說是因為日本的國民性,美國作為同盟國戰勝方的『自打臉』行為也難辭其咎。在全盤接納了美國的政治制度後,日本也終於獲得自信:他們有朝一日總會變成與美國並駕齊驅、平起平坐的『大國』,而不會永遠是美國羽翼下的『小跟班』。
舊世界轟然坍塌,新世界拔地而起——人們忙著絕望,忙著在絕望中重生,忙著在重生中投機,真的沒有人再有精力與空閑去討論那些盲目遵從天皇命令而戰死的生靈,更不要說什麼對自己罪行的懺悔了。魯斯.本尼迪克在《菊與刀》中寫到:『日本人的行動好像是對某一方針全力以赴但遭到失敗後,認為轉而採取其他方針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此看來,在前文中所提到的日本人的不屈與勤奮,在很大程度上更像是一種審時度勢。『既然軍國主義不能實現強國之夢,那麼就以別的方式來變強。』所以他們只會對『戰敗』這一概念而愧疚,而從不為『發動戰爭』而感到絲毫慚愧。
日本這個民族本身實在讓人捉摸不透,雖然世界上很多族群都會強調文化差異來自我區分,但談及日本,這種差異似乎被發揮到了極致。魯斯.本尼迪克的《菊與刀》過分強調日本人民族性的兩面,讓人覺得日本人民簡直是一群精神分裂病患者,他們又順從,又反抗;對人以禮相待的同時又會劍拔弩張。這種說法無疑使不了解日本的讀者更加困惑,但實際上『菊』與『刀』在表達上代表的並不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精神,如同光的波粒二象性,完全取決於看待問題的角度。戰爭是愚蠢的,對任何國家來說都是,裕仁統治的前20年間日本所犯下的掠奪罪行,我們不能忘記。然而,『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真正撐起日本一個個小家庭的是日本的人民,而並非慾望過剩的統治者,後者不僅欠世界一個懺悔,更欠他們自己的百姓一個懺悔,畢竟有家才會有國。
不知道是不是地理位置上的相對造就了思想層面上的對立,美國和日本這兩個國家似乎擁有著完全不同的精神信仰。日本與美國的棒球對決,這是作者著墨最多,全局篇幅最長的一場比賽。在漫畫中被描述成了日本對精神的信仰與美國對物質的信仰的抗衡,巧的是,這正契合了二戰的情景。日本人對主觀能動性的無限崇拜在和平時期是可敬的,而在戰爭中卻是可怕的。而它戰敗的原因,按初中教材級的答案來說是『誇大了主觀能動性的作用,從而在根本上忽略了客觀規律的制約』,簡單講,就是在戰後連日本人自己也認識到,用『竹矛』對『大炮』完全是一種妄想。
美國人稱迦納留為『神風之女』,這應是取自二戰時的『神風特攻隊』,那些採用自殺式襲擊,開著飛機撞擊美國航母的飛行員被認為是精神優於物質的模範人物,而『神風』一詞的來源是指十三世紀蒙古入侵日本時,刮翻敵軍運兵船而使日本反敗為勝的颱風。這種稱呼無疑帶有極強的隱喻色彩,從日本到美國,從棒球到經商,她是野獸般的女人,猙獰而又美麗,迦納留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謂是孤注一擲,她揚言要『買下美國』,好狂妄的一句話;她無視男女之間身體素質的差別,決意挑戰大聯盟冠軍;她賭上了一切,甚至不擇手段。漫畫創作於2001年——在平成年代講昭和,難免有點兒『老子當年如何如何崢嶸歲月』的說辭。的確,自從上世紀90年代,日本泡沫經濟破裂後陷入了至今都頗為一蹶不振的疲軟期,就連高橋努在漫畫中也說道『日本正陷入經濟不景氣的狀況中,每個人都缺乏鬥志』。他們的國民回想起昭和年代的蓬勃發展,多多少少會有些『看那時所有人都是高倉健』的錯覺。實際上,這種所謂『鬥志』就是當年的那種『意念能戰勝物質』的決絕。當然,歷時今日,不可能再出現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的工廠,和精疲力盡、食不果腹的工人們,宣揚『我們的身體越勞累,我們的鬥志就會越昂揚』也逐漸不符合現代社會所倡導的基本人權。過度提倡精神優於物質這一信條,自然會引發平成年代出生的千禧一族的反感。在老一輩眼中,年輕人是『垮掉的一代』,而年輕人又由於根本看不到美好的未來而墮入了犬儒主義。隨著高倉健和菅原文太這兩位日本人心目中的硬漢的相繼離去,才讓人徹底意識到『啊,昭和年代真的早已遠去。』報紙上各大版面都充斥著懷舊的論調。但丁說,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在失意中回憶美好。光榮歲月已逝,昔日夢想不再,你還熱血給誰看?讓人不禁唏噓,原來夢想與精神是那麼脆弱不堪的東西嗎?
高橋努似乎是想為這社會打上一劑強心針,也為自己打上一劑強心針。總體來講,《鐵腕女投手》的劇情過於牽強,不客氣的說就是內容有些扯,但不要忘了,漫畫和棒球一樣,不也是承載夢想的容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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