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與商：關於價值的感悟

在我的頭腦里，「理想」總是體現為面對現實的困境和未來的可能性之間的一種艱難的選擇，對於理想這個概念，我經常使用它，卻說不出它的本質源頭，這是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n

最近，在看一個關於宇宙大爆炸的紀錄片時，在一組關於熵的描述畫面之間，我忽然之間對價值、理想主義這些困擾已久的問題，有了些許頓悟。

熵和大爆炸

熵是一個物理學概念，常被用於計算一個系統中的失序現象，也就是計算該系統混亂的程度。但是，它還引出了另外一個重要的發現，那就是：在我們的宇宙中，混亂程度在總量上總是處在增加的趨勢上。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很容易見到類似的現象：心愛的陶瓷雕塑被打碎，無論你用多麼高級的膠水，也沒法復原回原來的模樣；被撕掉的信件，怎麼也無法一模一樣地拼回原來的狀態；發脾氣時潑到男朋友身上的水，也無法倒流回杯子里。同樣，生命也總是會經歷衰老和死亡，我們常說「光陰荏苒」、「覆水難收」、「人死不能復生」 …… 這些現象，都警醒著我們這些有靈性、有生命的人類：宇宙當中充滿了死亡和寂靜！

熵所談論的這種 「混亂總是增加的趨勢」 似乎是一條鐵律。如果我們放眼望去，充滿整個宇宙的幾乎全部是氣體、塵埃和石頭。要不然就是星球——氣體、塵埃和石頭吸引到一起後組成的熔爐。

為什麼不是生命和秩序充滿整個宇宙呢？在宇宙之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萬事萬物產生出來？它們為什麼是今天的這個樣子？

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現在主流的關於宇宙起源的理論，就是大爆炸（Big Bang）。在這個理論里，宇宙是由一個在空間上無限小而質量上無限大的「奇點」突然發生爆炸而產生的。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這個理論，而且隨著計算能力的提高，我們可以更加精確地推算宇宙爆炸之初的「無限小」和「無限大」了……

奇點

更重要的是，現在的科學研究，已經讓我們能更加清晰地推理那個「奇點」的存在方式。

無論奇點如何產生，目前可以基本肯定的一點是，能夠在那個極小的空間里，存放著整個宇宙的物質和能量，那麼奇點的內部在爆炸前一定是高度有序的。

這很好理解，想一想每次出遠門的時候，當你要把體積有兩個皮箱大的各種衣服、被褥、牙膏、牙刷、毛巾、食物和充電器全部塞到一個小皮箱里的時候，似乎只有老老實實按照一種聰明的順序來放才有可能完成這個任務。

奇點，作為能裝下整個宇宙的 「小皮箱」 ，它內部必然是高度有序的，而且我認為，它就是理想主義的真正源頭。

也就是說，正是因為宇宙誕生於一個有序的開端，而因一次爆炸而變得支離破碎，所以，在這宇宙間誕生的生命——我們——才會隨著智力的發展，逐步意識到其最初的有序性，從而具有一種追尋原初秩序的永恆執著。

而這宇宙，隨著歲月的流逝，正在體現出整體的熵和局部的商兩種看似矛盾的整體趨勢。在大的尺度上，宇宙還在加速膨脹，而小的區域里，隨著爆炸後的冷卻，物質重新聚合，從無序變得有序。

價值（商）

前面我們說了熵，下面我們需要調動一下各位的想像力，想像一個和我們前面所說的熵相反的概念，我們姑且稱之為逆熵。

逆熵，顧名思義，也就是熵的反面（也是香港那位著名的科幻作家的筆名）。既然熵象徵著宇宙從有序向無序的「大勢所趨」，那麼逆熵就是用來解釋與之相反的、由無序向有序演進的那類現象。

由原材料生產加工為產品，是典型的逆熵。比如由陶土燒製成瓷器、由各種纖維加工成紙張、由水加工成飲品、由顏料和紙張繪製成畫等等……而表現逆熵最極致的例子，就是生命。

這背後存在一個簡單樸素的哲學觀念，即對於我們而言，什麼東西是有價值的，我們願意用其他有價值的東西去交換。我相信那背後的東西，就是逆熵。

我們——作為一種有靈性的生物——意識到這宇宙天地間永恆的消亡趨勢後，開始希望藉助我們有限的力量來與這種自然的消亡相抗衡。

通過各種複雜的活動，我們創造出更好的食物保障我們的營養，創造出更好的醫療來避免我們因為疾病或意外而死亡，創造出更好的房屋和城市來改善我們的居住環境，製造出越來越快的交通工具來超越我們生理上的速度限制。通過在有限的時間內，到達更廣的空間和佔據更多的資源，我們創造著各種與熵相反的結果。

再定義「商」

而這些結果，與我們漢字中「商」所要表達的某些概念，有異曲同工之妙。n

「商」字，在《說文》里，解釋為 「從外知內也」。通過觀察宇宙間事務外部的表現，了解其內部的玄機，我們創造出了協作、共同謀劃、交易和行商這些「商」的現代意義。n

而如果讓我來重新下一個定義的話，我會說真正的商應該是 「從外知內而復天地原本之序也」。n

說的直白一些，「商」本身也是要講理想的。作為人，我們要創造的商業價值不應該是「熵」的——不是僅僅為了滿足人們的消費和慾望而進行生產，而是要考慮到家庭、社會、國家和世界在整體上向著更加秩序發展這個大趨勢，創造出符合整體商業價值這個趨勢。n

但是，目前國內的商業環境，並非完全構建在整體的秩序基礎之上，而是只有局部的秩序——不辭勞苦的每一個普通中國人，通過每天辛苦的工作，維繫著田間的秩序、工地的秩序、工廠內的秩序、零售領域的秩序、微觀交易中的秩序……n

然而，由於缺乏強有力的整體保障，目前這些秩序是相對脆弱的，小商販因為擔心隨時被市場驅逐而不願意投注全部的熱情；小創業者因為政府沒有對創新的具體保護措施，而不能傾注自己的理想；農民工因為擔心隨時會變回農民而不會在簡單的具體工作上投注全部的學習熱情……n

這些微觀上的問題，依然匯聚成了我們經濟的整體問題。n

更何況，現在我們已經知道，10幾年來，一些權勢的擁有者，通過破壞公共秩序來謀取巨額的私利，雖然他們也頂著「商」的邏輯，實際卻做著「熵」的事情！可怕的，實際上不是他們所貪腐掉的那幾個億，而是因為這些不公正的交易，而損失掉的國家創造力、信任和經濟活力。n

對我和守望者項目的啟發n

為什麼思考這些？除了有趣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些發現可以讓我更好地回答「藝術品的價值」這類現實中的難題。n

經常有人說的所謂商業，就是低買高賣，就是謀取私利，我認為這是值得商榷的。真正的商業是由能夠由表面洞察到事物的內部，通過掌握其中的玄機，來創造整體價值的繁榮。這其中的差別，就是劣幣與良幣的差別，投機與價值投資的差異，粗製濫造與精工細活的差別。n

藝術品為何具有如此高的價值，最根本的理由是它保護了人類在一個時代的真正的創造物。如果沒有那些商人、批評家、收藏家和機構的保護，大部分人類的瑰寶在宇宙恆定的「熵」面前，都難免一死。我們今天還可以觀賞百年前、千年前的作品，這一結果本身的價值就已經難以計量。n

進一步講，因為我們堅信人類通過對宇宙的探索，必然可以通過在更大的尺度上創造出更恢弘的秩序，來建立更大的價值總量，因此藝術從長遠看其價值也必然是提升的。n

最重要的是，藝術所創造出的那種對理想、對宇宙原初的秩序的尊重和信仰，是值得我們千秋萬代無條件地傳遞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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