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手帖】小暑：好一朵茉莉花
（新鮮的茉莉花蕾。須知大批量生產茉莉花的地區並非是在印象中的江南，而是華南的福建兩廣一帶。茉莉原產熱帶/亞熱帶，性喜高溫，江蘇一帶並非種植最佳選擇。圖片來源：花香惹人醉 廣西橫縣茉莉花海自助游）
再沒有哪一種花比茉莉更加小家碧玉了。對，就是小家碧玉，心靈手巧、七竅玲瓏，雖沒有牡丹玫瑰的萬千儀態，桃花海棠的風情萬種，但細細咀嚼來，卻是至為尋常煙火氣而又熨帖的好。這一點可以充分參考沈復的《浮生六記》——這個很有情趣的江南小商人，有一天看見結髮妻子芸娘在簪戴茉莉花，於是點評說：這花本身就像珍珠，加上擦頭的桂花油和撲面的脂粉氣，更顯得可愛了。結果他那可愛的妻子也說：茉莉花就是香花中的小人啊，非要借勢才能上位，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小人……真是直接啊，可是倒也至為性情，果然就是一副小家碧玉很可愛的樣子；而倘若換做其他任何一種香花，只怕這番言談也進行不下去了。可愛的芸娘早逝，當真像茉莉一樣，花兒很迅速地就香消玉殞，留下沈復一個人孤獨徜徉在一點點芬芳的餘燼之中。這是後話。可是就連林語堂都說「娶妻如此復何求」——不知道那些像白梅和白蓮一樣脫俗的女子，在茉莉花的面前，會不會感覺到一點曲高和寡的悲哀？
芸娘說茉莉是小人，倒也不算過分。種花的諺語里很早就有「清蘭花濁茉莉」的說法，大有點「君子小人」的論斷在裡面。越是異味濃厚的肥料，越能滋養茉莉的綠葉白花，可見十足是很接地氣的；似乎也正因此才叫它「人間第一香」？——古人派遣給花的名號向來都很有趣。天下香花甚多，蘭花稱香祖，桂花稱十里飄香，荷花稱香遠益清，但就茉莉而言，此香只應人間有。所以它才不會有什麼高高在上的女神姿態，才可以深入尋常百姓家，老少咸宜，被拿來百般調教而無任何不妥。在它的熱帶原產地，人們甚至相信它的香味有催情的效果……像是南洋一帶的新娘，頭上都要戴很多茉莉花的。記得看過印度電影里，尊貴美麗的新娘穿著一身純白紗麗，髮髻上簪滿累累的茉莉花蕾，雪白細密，配合她的眉清目秀、慈眉善目，還有背景里悠長的歌聲，真是美得一塌糊塗。雖然說起來和情慾有關，但又顯得那麼純潔，叫人安心。
茉莉最早從南亞地區引入，名字也譯作抹麗或是莫離。花朵本身尚未為人所知，這樣的名字一喚，一腔溫柔情思登時呼之欲出。要知道能稱為茉莉的並不止這一種花，譬如紫茉莉，或是鴛鴦茉莉，也都香的，只是色彩絢麗，到底不太符合小家碧玉那般純粹的形象。至於與之相近的白皙芬芳花朵，也有素方花或是素馨花之流，但都沒有茉莉更受歡迎。所以說來也是場緣分，這明明來自南海異邦的花卉，卻成為中國文化里一種標誌性的魅力，從此與華夏古風再不能分離；古人推崇虎頭茉莉，一說也叫寶珠小荷花的，花瓣層層疊疊何其繁多，未開之時確實像鼓脹得飽滿的渾圓珍珠，《花鏡》里記載「花似小荷而品最貴，初蕊如珠，每至暮始放，則香滿一室，清麗可人」，便是這一位。據說其培植難度頗高，於是因稀而貴，更重要的，這累累的形狀圓滿的花瓣，的確是把中國人的俗世審美運用到了極致。
（不同品種的茉莉。圖片來源：Jasminum Sambac Variations）
古人的兩樣得意之作，其一是茉莉香片，其二是茉莉花露。前者入茶，後者由花蕾蒸餾而得，都是美姿容、悅情志的好東西。所以除了簪戴裝飾，姑娘們怎麼能不愛它呢——那樣誘人的香氣與嬌嫩潔白的花瓣，肯定可以幫忙帶來一張美玉般的臉吧。小時候外婆用茉莉花浸水洗臉，我每每也要跟在後面分上一杯；可惜如今的容貌恐怕只能拿來做反面教材，想來必不是茉莉花的錯。此外又有用茉莉花香來熏制水、酒、蜜的，做法更加神奇：也不浸泡，也不蒸餾，只是將新鮮的茉莉花懸掛在液面上方，盡量靠近地挨著，這麼放上幾天，液體就能充分吸收其中的絕妙香味。按照這等說法，茉莉還真是會讓人有「小人之交甘若醴」的感覺，但那也不重要了，若真能被這樣的芬芳氣息相伴左右，想來做個小人也不是什麼壞事情：）
（提取茉莉香精的步驟。圖片來源：http://lillyella.blogspot.com/2010/09/aromatic-journeys-jasmine.html）
※ 本文收錄於2015年新作《節氣手帖》。若你有意閱讀，真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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