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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野史」或許是見證者:皺子白花菜與黑奴貿易

友情提示:想看歷史故事不想看植物學背景的,可以直接從分割線開始看起。

皺子白花菜,Cleome rutidosperma DC.

這東西並不是肘子配白菜花——我想也沒有誰試過把這兩樣配在一起。

這是一種在世界範圍內都越來越常見的,泛熱帶分布的小野花,容貌正如題圖當中的那樣。

第一眼看見它,花的姿勢跟半邊蓮有一些相似,都是偏在一邊的花瓣,左右兩片展開,中間的聚在一起;但是粗壯的雌蕊和並不圍成筒狀的雄蕊,很快可以排除它屬於Lobelia 家族的可能;長長的子房和有些彎曲的花絲,再加上左右對稱的外觀和複葉屬性,似乎這種小花也有那麼一點蝶形花的氣質?

4片花瓣,6個雄蕊,長長的子房,除了並沒有擺成十字形的花冠,還是跟白菜蘿蔔之類的十字花科植物蠻有共性的——把「白花菜科」給看成「白菜花科」的,肯定不是一個人;而事實上,根據APGIII分類法,這個科也白菜所在的十字花科算是比較近緣的親戚,同屬十字花目Brassicales

你們猜,這種已經開始分布於中國的安徽、廣東、廣西、海南、香港、台灣、雲南,同時也在世界各地蔓延開來的不起眼小的東西,從它的身上,能挖掘出多少故事?

題目已經劇透了——讓我們把目光轉向近三百年前的大西洋,那條繁榮而臭名昭著的黑奴貿易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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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紀的某一天。非洲,奴隸海岸。

達荷美王國的奴隸中轉業務正在蒸蒸日上。

不像南方的貝南帝國,消極地避免著奴隸貿易,達荷美國王每個月都要向著內陸派出狩獵隊——更準確的說法是狩奴隊,隊伍的獵物就是奴隸——襲擊那些隊長看不順眼的不幸村莊。

那些從西邊海面乘著帆船過來的白人奴隸販子總是貪得無厭,總想著在船裡面塞滿更多的「貨物」。據說這只是他們貿易的一段,他們稱為Middle Passage,中途航線,因為他們跟國王用貨物交易完奴隸之後,並不回國,而是駛向更加遙遠的西邊;在那裡,他們卸下已經半死不活的奴隸,滿載著種植園的甘蔗、煙草和當地鑄造的西班牙銀圓,從那裡踏上歸途。

他們只要鮮貨,不夠新鮮的沒辦法捱過大概兩三個月的航線;他們不要小孩子,不要女人,要的都是健康的成年男子,這也讓狩奴隊的工作變得更富技巧,既不能把獵物弄傷,又要保證足夠的武力來征服他們。

今天的狩奴跟往常不大一樣,目的不僅僅是為了獵取用於販賣的奴隸;為了過幾天就要慶祝的一年一度的巫毒教儀式,這次隊長有意要獵取更多的獵物,不僅將男人用作交易,還要把女人獻給國王,最美的做妾,最丑的處死,其他的訓練成國王的衛隊;那些平常統統都賣掉的男人,還有不怎麼好抓的孩子,也要用做巫毒儀式上的祭品。

是的,今天的狩奴,男人、女人、孩子,都不會放過。

當村子的族長看到狩奴隊長出現時,他知道,族人的不幸又要來了;他還想跟隊長討價還價,之前兩次遭受洗劫時,村民們挑出村子裡最討厭的十來個少年熊孩子,把他們扔個狩奴隊,換區村子的平安。而隊長也安於見到村民們不經抵抗的行為,真要是打起來,他和手下少不了要辛苦一番,還得冒著受傷甚至戰死的危險;前一任隊長就是在去年的巫毒儀式前夕,找上了自己最看不順眼的、有著世仇的隔壁村莊,大笑著要擄走整存人,卻冷不防被族長的兒子一標槍扎穿了腦袋——雖然那個英勇的武士也被如雨的長矛紮成了篩子。

這次狩奴正是慶典前的一次,族長正苦思冥想,怎麼樣討價還價才能讓隊長滿意,又不讓村子失去太多的丁口。

他也聽說,這些被抓去的人,是被海上來的白人買去的,據說要坐船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種地、開礦;一路上死掉的人特別多,也正是如此,白人才要買越來越多的人,彌補路上的損失。

想到這裡,族長有了主意。他的村子之所以在多次狩奴隊的狩獵下還能延續,憑藉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巧舌如簧,更是村子巫醫留下的秘方:有一種神奇的藥草,它生長的地方,肥料不流失、不蒸發、零浪費,能吸收地下兩米以下氮磷鉀(導演:cut,編劇你給我出來,劇本是怎麼回事?編劇:沒辦法啊,聖地亞哥的贊助商強烈要求植入廣告,我也是被逼的!)

一秒齣戲了,不好意思,作者已經把來自美國shengdiyage的贊助商打發走了……

說到哪裡了?對了,有一種神奇的藥草,燙傷之後,用水煮過的藥草湯汁塗抹傷口,能夠阻止感染,幫助癒合;這種神葯甚至可以排除胃腸氣體,還有驅蟲的功效。不是據說這些奴隸要坐船遠走他鄉,途中健康不得保障么?把這種藥草獻給隊長,這次興許能放過村子吧。

族長帶著幾個親信,滿村子地尋找著這種藥草。

這種藥草很特別,4片藍色的花瓣歪在一邊,兩片在外,兩片靠裡面的還有深藍色的條紋,條紋裡面則是白色的斑塊;花蕊細長細長的,仔細看花蕊的外端還有像蝴蝶嘴巴、蝸牛殼一樣的螺旋的東西。

沒錯,就是它了!

族長把這種族裡稱為「金坷垃」的藥草獻給隊長,避免了村子的滅頂之災;除了最討厭的那些熊孩子和他們的相好,其他人都留在了村裡,過上了幸[méi]福[xīu]美[méi]滿[sào]的生活。

一個月後的奴隸海岸,港口黑壓壓一片,都是等著運走的奴隸。

這次奴隸的手中都發了幾棵藥草,據說生病了吃這東西,就能活下來;心思縝密、認識這藥草的幾個奴隸,還趁著被驅趕來的路上,不僅多采了好幾棵藥草,另外也帶了一小把種子,準備等到岸了再種下;海的另一邊的陸地,誰知道會不會長這種能保命的藥草呢?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19世紀。

博物學依然是這個時代歐洲貴族們吃飽了撐著的時候的一大選擇:不僅能夠隨船到處旅遊,還能在回國之後博得個博物學家的名聲,真是一舉兩得的好營生!

祖上來自法國的瑞士人,Augustin Pyramus de Candolle,就是一位博物學家。當他再次沿著祖先的軌跡,從法國回到日內瓦時,開始撰寫著自己的Prodromus Systematis Naturalis Regni Vegetabilis (《植物界自然系統概論》)的艱巨工作。他知道這項工作如此龐雜,因此他正培養著自己17歲的兒子,Alphonse Pyramus de Candolle,跟著他一起參與這本書的編寫。1824年,第1卷終於完稿出版,他也終於可以稍微休息幾天了。

這本書相當的厚,有745頁正文,其中的內容還需要按照de Candolle所認為的自然的分類系統進行編寫,附上描述和標本的採集地,真是一項艱深繁複的工作,就像你看到的一樣。

撰寫於241頁的 Cleome 屬第42種,C. rutidosperma,好像長在Tabago多巴哥?怪怪的,打個問號吧,感覺不是當地的naive species,呃,寫錯了,是native species;好像在非洲也有這個種?唉不管那麼多了,反正標本是在Tabago採集的,就這麼記下來吧。

這書一寫就是快20年;當他彌留之際的1841年,這部巨著也不過寫完了7卷,餘下的只能交給兒子了。

子承父業,終於,Alphonse Pyramus de Candolle在1873年完成了《植物界自然系統概論》全部17卷的內容,並於1874年完成名錄的最後部分;同時他也培養了自己的兒子,tAnne Casimir Pyrame de Candolle,成為這個家族的第三代植物學家。

這個家族甚至有第四代植物學家,Richard émile Augustin de Candolle。

為了紀念他們家族做出的巨大貢獻,植物學家們給他們一家人以崇高的榮譽——作為命名人的縮寫,僅有1個大寫字母的 L. 代表有著獨一無二地位的Carl Linnaeus,而這個四代的家族,縮寫分別是DC.A. DC.C. DC.還有最後一代的Aug. DC.。這種只有兩個字母的縮寫,已經是極為崇高的地位。

隨著越來越發達的海洋貿易,這種有著小小種子的花,也隨著海船上水手鞋底的泥,一點點擴散到世界各地;而如今的它們,已經不一定要藉助海船,仍然在繼續擴張著自己的地盤。

它們見證了無數的歲月,只不過最近打了個盹;這個盹不過三五百年,一不小心睡過頭,這些花兒,就這樣隨著人類的歷史,各自奔天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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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種東西,最近關於其在醫學上的潛力——作為奈及利亞東南部廣泛使用的傳統草藥之一,Cleome rutidosperma的抗菌、退熱、抗炎作用——成為了研究的一個小熱點。

不要笑,有references 的!

Bose A, Mondal S, Gupta J K, et al. Analgesic, anti-inflammatory and antipyretic activities of the ethanolic extract and its fractions of Cleome rutidosperma[J]. Fitoterapia, 2007, 78(7): 515-520.

Bose A, Gupta J K, Dash G K, et al. Diuretic and antibacterial activity of aqueous extract of Cleome rutidosperma DC[J]. Indian Journal of Pharmaceutical Sciences, 2007, 69(2): 292.

Bose A, Mondal S, Gupta J K, et al. Studies on diuretic and laxative activity of ethanolic extract and its fractions of Cleome rutidosperma aerial parts[J]. Pharmacognosy Magazine, 2006, 2(7): 178.

Bose A, Mondal S, Gupta J K, et al. A study on antimicrobial activity of Cleome rutidosperma DC[J]. Journal of Natural remedies, 2007, 7(1): 132-134.

(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個人,也是醉了……估計引用次數都是互相刷出來的……)

Chakraborty A K, Roy H K. Evaluation of anti-arthritic activity of ethanolic extract of Cleome rutidosperma[J]. Journal of Pharmaceutic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2010, 2(10): 330-332.

而關於皺子白花菜這個種的分布情況,查了查西歐最大的兩家標本館的館藏在線數據:Muséum National dHistoire Naturelle,和 Royal Botanic Gardens Kew,查到的標本採集地和採集時間如下:

Muséum National dHistoire Naturelle 數據——

Royal Botanic Gardens Kew 數據——

可惜都是20世紀的記錄,並不能反映出分布的蔓延。

而據《中國植物志》第32卷記載:

原產熱帶西非洲,自幾內亞至剛果與安哥拉。上世紀中(1859)傳入西印度群島(多巴哥);本世紀20年代後在亞洲先後星散見於下列各地:1920年,菲律賓的巴拉望與印度尼西亞的蘇門答臘東海岸;1924年,新加坡;1946年,印度尼西亞的爪哇與泰國;1948年,緬甸與馬來西亞;1958年我國雲南西部,印度尼西亞廣布;80年代傳入我國台灣。看來分布區正在擴展之中,已有成泛熱帶分布種的趨勢。

可是都找不到根據……那麼多標本館那麼多標本都得查詢,還有各種相關的記錄,唉麻煩死了。

查找的時候,順便還找到了個詳細介紹皺子白花菜的網頁:

Cleome rutidosperma (fringed spiderflower)

相當詳細,然而內容與《中國植物志》有所衝突,不好判斷……

順便還找到一本有點意思的書:

The Middle Passage: Comparative Studies in the Atlantic Slave Trade (book)

就是講目的地主要是西印度群島的後期黑奴貿易的。

廢話這麼多,其實就是想說一個意思: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幹了壞事,不留點痕迹是辦不到的。

歷史的細節就是這麼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故事純屬腦補,如與真實歷史雷同——算我腦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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