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大福

人生中只吃過兩次草莓大福。上一次是兩年前。

剛到某公司報到,開始做的第一個專題就寫到了草莓。春日的下午,美廚娘同事端著盤子從攝影棚里款款走出,很快的,整個辦公室於是都充滿了草莓的清甜氣味。那時我覺得這真是一種神奇的食物——看起來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球,但一口咬下去,糯米糍柔軟如少女耳垂,豆沙細膩甜蜜,而最具誘惑力的草莓,艷麗芳香、鮮嫩多汁的草莓,卻被藏在最裡面;三者混合在口腔里,稍稍咀嚼就是一整個春天。

是的,如果要說草莓最容易讓人聯想起什麼的話,恐怕就是春天。縱使我們現在也越來越容易從它身上聯想到農藥和色素,但天生麗質總歸是難自棄的,在那些最小清新、最具備少女情懷的畫片集里,也總是少不了這兩種水果:櫻桃和草莓。不過,櫻桃的蘿莉外表下好歹還有一顆堅實強硬的心,草莓卻當真就是徹頭徹尾的軟妹子,軟到讓你幾乎要無福消受——公主忍受不了二十層絲絨墊子下面的豌豆,就像草莓忍受不了一點點的觸碰、壓力和等待。而它們往往又成熟得這樣迅速,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翠綠葉片底下那黃蕊白瓣、純潔無辜的小花就已經長成一隻只青色的乳頭形狀,也再過不了多久,就變得柔軟、豐潤、鮮紅欲滴,香甜地匍匐著引誘你,把那股青春洋溢的情慾之美,散發到無以為繼。

而大福(daifuku),其實就是日式傳統點心的一種。所謂和菓子。據說因為做好的大福總是大腹便便的樣子,故有此名;然而它的另一個名字「雪媚娘」卻十分香艷——所以說人的眼光和落腳點真是不一樣。如果我的信息來源可靠,那麼草莓餡的大福(ichigo daifuku)應該就是所有大福種類中,公認最受歡迎的那一種。它的做法說起來也簡單:草莓洗乾淨了,裹一層紅豆沙,再裹一層糯米糍,就可以端上桌大快朵頤;但說簡單,好像也沒那麼簡單——豆沙的甜度,糯米糍的厚度,草莓的新鮮程度,還有你手藝的熟練程度——無非也就是日式飲食中很喜歡拿捏的那些,看似無傷大雅,但最見真功夫的細節。所以這一天突然想起來,想要自己動手做的時候,看到美食網站上各種「做爛了!」「好難看!」的帖子,廚藝風格一向粗獷的我竟然有種不敢貿然下手的感覺。

又或者還是那些記憶與情緒在作祟吧。因為珍重,所以連帶著一併投射到現實的物事裡面來。

我這人對吃相當的沒有執念。倒也不是說嘗不出食物的優劣,但,如果說那些為了一道正宗小籠包,打著燈籠跑遍半座城池的人們堪稱吃貨中的兢兢業業,那我應該代表的就是另一個極端。吃到嘴裡的東西只要是能花一分心思解決的,就絕不肯再用第二分——當年在寢室天天清水煮菜葉,撈上來油鹽一拌,就算完事,看得隔壁那位學長瞠目結舌——他老人家,無論燒個什麼,都要精雕細琢,並且一定灑上傳說中的王守義十三香。在他看來,我的人生恐怕已經沒有希望——民以食為天,一個連自己的吃食都捨不得認真對待的人,有什麼資格談更多的追求?哈,這樣想來,也真是很有道理。

唯一能讓我認真做飯做菜的理由,只能是感情了。

會突然腦子發熱想到來做草莓大福,也是因為@薛大白同學在我的某答案底下的一段話:(冒昧地引用了一下,希望你不要見怪~)

你吃過有一種雪糕,裡面是雪糕外面用糯米糍包著的嗎?或者台灣和福建喜歡吃的那種麻糬?軟軟的糯糯的有點粘粘的口感,有那麼一點點像年糕又不像年糕。味道不會直接讓你聯想到米的味道,其實沒什麼味道吃起來卻又很香,甜甜的。日本的和果子比麻糬和一般的糯米糍做得還要精緻,口感更好。我吃的是新鮮草莓餡的,印象中特別好吃,吃了一個第二個捨不得吃想留給當時的戀人,卻放壞了。

事實確實是這樣。草莓本身就不耐放,草莓大福因此更加的不耐放。忽然就想起歌里唱的:好時光都該被寶貝,因為有限。

當年一起做草莓大福的同事幾乎已經全部離職。無論事還是人,無論我還是他們,境遇都已和當初大大的不一樣。衡量自身感情的時候,我總是沒來由地遲鈍,就像吃那一枚草莓大福,當時好吃,吃過也就忘了,按下不提,非要此去經年地想起來,才發覺自己其實是很喜歡那個味道的。諸如此類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已經遠遠不止一次兩次。可是人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大概是真的還吃的不夠,故而這方面的智,始終也沒能長一長。

記得以前父親喜歡吃油條。每每買回來,被母親說,「這東西不健康以後不要買」——他倒也不是不知道,但買的時候,仍然一如既往。某日無意說到他小時候在上海的生活,樓下賣的油條,又長又粗,咬下去香香脆脆,絕沒有多一分的油膩,用父親自己的話來說,「那才叫結棍。」我當時雖然年幼,但居然也能聽得出來,老爸的話里,有種不一樣的讚賞和懷念;因而至今仍然覺得那樓下的油條是被他美化過的——吃的哪裡是油條的味道呢。那分明是童年的記憶,與之相關的一切白雲蒼狗,只不過有這麼個載體,是油條是豆漿,其實都無關緊要。

這樣的情結,想來很多人或許都有。我聽到的也不少了,像是室友說的家鄉的粽子,裡面只放茴香與綠豆,每一次提及此物,臉上都露出小女人無限嬌媚的神情;男友說的燒鵝,肉質勁道又鮮美,故去的外婆用來哄不肯吃飯的他,屢試不爽;還有導師說的炒麵粉,當年所有孩子在外面撒野的時候,陪著他念書的,就是面前咕嘟咕嘟燒著的開水壺,以及一小口袋的炒麵粉……他們所有人說這些的時候,那神情都渾然不像是在討論某種食物,而是描述一個久未相逢的戀人——溫存的,珍惜的,值得信賴的,彷彿只要食物再擺到面前,背後的所有時光與情愛,就都可以就此重生,再度回到自己身邊來。

對了,我的草莓大福製作意外的很順利。我因此相信這是一個轉運的象徵。

(草莓大福的實物,切開來其實是很容易變形的。想想糯米糍和豆沙的質地就知道了……所以,圖是有修過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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