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曹爽推行的所謂「正始改制」？

01-29

總的來說，我並不喜歡曹爽的改革，也不覺得改革有多大作用。儘管我很喜歡夏侯玄及其他文字中顯露的滿腔理想主義和正直，欣賞早慧的何晏引領二百多年的玄學風潮。身為貴族子弟，他們確實可以不用搞亂七八糟的改革坐享榮華富貴。但人活著總歸是要有一些追求的，目睹了那麼多社會問題，他們身上總歸還有那麼一點理想主義的色彩。他們是失敗了，然而幾百年後，何晏的《論語集解》被立為官學和大儒鄭玄同台競風流，這或許就是文帝所說的「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吧。好歹留下了一些著作理論，吉光片羽，足以讓我們窺探魏晉士人的精神世界。

正始改制的主體多是魏青龍年間的浮華子弟，首先要給大家澄清一個概念，周一良先生說浮華」一詞的含義「非指生活上之浮華奢靡，而是從政治著眼，以才能互相標榜結為朋黨。所以拿浮華去攻擊正始士人的私生活是比較無聊的事情。魏明帝打擊浮華是因為名士子弟品評士人，干預到了中央政府的選官活動。至於生活浮華則不是關注的重點。

曹爽執政後，為了提高威望，引進了很多有名望的公卿弟子（因為鄉里素舊的緣故其中譙沛籍士人也較多），根據史書記載的有王基、鄭沖、羊祜、裴秀、王沈、荀勖、王渾、盧欽、阮籍，可以發現曹爽徵辟的這些人除了阮籍外，幾乎都是西晉的開國功臣，這也是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以前有很多學者認為正始年間就是司馬懿、曹爽為爭奪政權而展開的殊死搏鬥，或所謂的譙沛寒族（改革派）與以司馬懿河北士族之爭云云，都是不太客觀的。

曹爽作為宗室弟子，無大功於魏朝，突然一朝成為首輔大臣，然而自身的執政根基是比較弱的，在此情況下，曹爽只能去任用那些和他關係比較好的貴遊子弟和譙沛老鄉。為了擴大威望，曹爽發動過伐蜀戰役，然而失敗了，雖然蜀書記載此戰蜀漢獲得大勝……然而其中司馬懿的態度曖昧不明以及司馬昭副夏侯玄而戰後被貶官似乎在暗示這件事並不簡單。

由於曹爽要用自己心腹，因此一些老臣受到排擠，得罪了既得利益集團，也埋下了高平陵政變的種子。其實說的直白一些，一切鬥爭都是權力爭奪。是改革措施損害了那些大臣的利益么？不見的，是曹爽安插心腹佔據要職才切切實實損害了那些大臣的利益，所謂的敗亂國典不過是個借口罷了。政治鬥爭說穿了都是權力爭奪，鍾毓、盧毓、王觀等人一個個從中央被外放到地方或被剝奪實權，所以才對曹爽集團心懷不滿。除了在中央權力核心安插心腹之外，曹爽在地方也積極安插心腹，比如說派夏侯玄接替與司馬懿關係較為密切的郭淮都督雍、涼州諸軍事。以長史令狐愚出任兗州刺史。

（鍾毓）後以失爽意，徙侍中，出為魏郡太守。爽既誅，入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

（傅嘏）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起家拜滎陽太守，不行。
（盧毓）時曹爽秉權，將樹其黨，徙毓僕射，以侍中何晏代毓。頃之，出毓為廷尉
（孫禮）明帝臨崩之時，以曹爽為大將軍，宜得良佐，於床下受遺詔，拜禮大將軍長史，加散騎常侍。禮亮直不撓，爽弗便也，以為揚州刺史，加伏波將軍，賜爵關內侯。
（王觀）大將軍曹爽使材官張達斫家屋材，及諸私用之物，觀聞知，皆錄奪以沒官。少府統三尚方御府內藏玩弄之寶，爽等奢放，多有干求，憚觀守法，乃徙為太僕。

由於高平陵政變的緣故，《三國志》等史書對正始年間曹爽等人改制的具體內容記載較少，大概內容不出《夏侯玄答司馬宣王時事議》所記載的，主要就是調整選官標準、省並郡縣、禁奢侈三項內容。其中最重要的是前兩點，尤其是第二點，改革基層行政組織，進行裁員，容易引發官僚集團的不安，失去基層官員的支持。

一、涉及到對九品中正制的改革，由於漢末察舉制的崩潰，曹魏實行九品中正制的選官制度。曹魏時期九品中正制的問題在於州郡中正和中央吏部職責劃分不清，【自州郡中正品度官才之來，有年載矣，緬緬紛紛，未聞整齊，豈非分敘參錯，各失其要之所由哉！若令中正但考行倫輩，倫輩當行均，斯可官矣。】中正權力過大，影響吏部任命；中正官過度重視士人的德行，會使士人作偽以求虛名，影響選舉公正；除了道德品質之外，中正官還要品評士人的才幹，而一般州郡長官最了解察舉對象的能力和才幹，中正官易道聽途說。

因此夏侯玄核心論點,則是要求剝奪中正對察舉對象政治才幹的評審權,將其歸州郡長官所有 ,以結束人才評價體系中長期存在「才能」評價權的「雙軌制」。

正始年間，州中正的設立表明世家大族勢力仍然強大，他們不滿足於壟斷地方一郡縣的選舉，更要壟斷州里選舉。儘管應璩、曹羲等人反對設立州中正，認為【伏見明論欲除九品，而置中正以撿皮實，一州闊遠，略不相識，訪不得知，會復轉訪本郡先達者，此為訪中正而實決於郡人】然而在宣王的支持下，州中正還是被設置，世家大族勢力進一步誇張。

二並省郡縣，裁撤官員。曹魏的冗官冗吏現象比較嚴重。縣作為基本的行政單位，承擔治民工作，不宜再疊屋架床重設郡守和刺史。因此夏侯玄認為「：今之長吏，皆君吏民，橫重以郡守，累以刺史。若郡所攝，唯在大較，則與州同，無為再重。宜省郡守，但任刺史」。據《三國志三少帝紀》記載，「自帝即位至於是歲，郡國縣道多所置省，俄或還復，不可勝紀。」《晉書荀勖傳》「魏太和中，遣王人四齣，減天下吏員，正始中亦併合郡縣，此省吏也。」可見此項主張也是執行實施了的。

三禁奢侈服飾逾制，自明帝大造宮室以來，曹魏的奢侈之風愈演愈烈，同時服飾逾制現象也特別突出，夏侯玄主張車輿服章，皆從質樸，禁除末俗華麗之事，使幹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復有錦綺之飾，無兼采之服，纖巧之物，自上以下，至於樸素之差，示有等級而已，勿使過一二之覺。

正始改制半途而廢，無法考論績效。政策設計，史料唯有夏侯玄答司馬懿的論議，要旨如下：

其一，對中正大幅削權。中正直接推薦人才改為官僚推薦幕僚，再由中正複核。

其二，地方由三級架構減到二級，州管縣，省卻郡吏，優秀的落到縣裡，多出來的淘汰掉，回家種地去。

其三，強調服制嚴肅性，抑制奢靡風氣。此老生常談，不多說。

夏侯三策，我的看法是：英明，激進。

說他英明，看的很准，思路超前。制度設計的核心是官僚專業化。中正薦官，唯重德行，一來郢帝導向（夏侯玄的時代已經泛濫成災)，二來孝子未必良吏都是公務生手。官舉民察，自然也有結黨弊端，但是自己仕途是一輩子的事，推個蠢材上去禍己不淺。在同樣不能迴避人情之下，夏侯玄方案的實用性更強。實際上，我們今人看這個套路很熟悉，頗為超前。漢魏之世，民戶大減，十不存一。而又在漢制基礎上增加州權，官多民少已成積弊。改革方向有三，一則並縣並郡，二則省州，三則省郡。魏朝，數州而已，刺史行政權也不完整，監察為主。省州，隔靴搔癢，且監察地方不能無，必落入郡，實則名省實增。此類偽改革，後世多有，徒增弊端。省郡就很徹底了。地方行政，止於縣令，朝廷察州，州察縣，監察職能無影響。魏朝戶口二百萬，大州幾十縣，細務縣級已決，州事不至於繁重不堪。而且夏侯玄對大中小縣有區分配置，以解決郡務下縣問題，相當務實。

說他激進，這一手打擊面極大，對既得利益階層是地圖炮。削弱中正，得罪地方紳士豪；省郡，官僚大裁員，得罪中堅公務員階層。曹爽集團又是新興政治勢力，還要卡位，端老同志們的飯碗。此三路並進，除了曹爽集團自己和少數心懷大魏的理想主義改革派，還能爭取到誰呢？

正始改制，制度設計很精彩，又因高平陵半途而廢，留下很多想像空間。稱頌者每論其理想之美好。然而，改革之事，如果成功達到既定目標，都很美好。難就難在執行。激進如此，司馬懿答"留給子孫後代的聖人去解決吧"，固然有黨爭因素，倒也不無道理。以曹爽集團政治資源，去實現夏侯玄宏願，真是聖人級的操作了。從後來打倒曹爽後說他們朝令夕改引發混亂，也側面反映改制遇到了很大阻力，夏侯玄們豐滿的理想遇到現實後也不得不不斷的妥協。倘若沒有後來的變故，改制最後恐怕也是多方妥協後的變體，能落實幾分很難講。

瀉藥，具體的點 @越石暮年扶風賦都已經說了，不再贅述。

夏侯玄提出的三個建議受到玄學無為而治的影響，宣揚樸素的風氣，都利於中央集權的加強，也正是如此，世家大族的利益受到了侵犯，而且減去郡級的建制也會使許多官員失業，這就是為什麼司馬懿一直不能同意這些舉措的原因，所以並非是這個改制本事有多大問題，而是它侵犯了許多有權勢的人的利益，這樣的改制似乎從一開始便難以長久，加之後來曹爽作死，政令屢次變更，使百姓也難以接受，於是在上層官僚的掣肘下終於流產。

這位大師：

作為一個西晉歷史愛好者，個人認為，所謂的「正始改制」，根本談不上什麼改制。

「改制」者，是改變舊制度，制定新制度。九品中正製作為士族時代的根本政治制度，在正始年間，毫無改變；地方豪強、士族既是大地主、又是官員的政治、經濟局面，也毫無改變；軍事上的軍事奴隸制度，也毫無改變。政治、經濟、軍事制度都沒有根本改革，何談改制？

而且，作為正始年間最高統治階層的曹爽集團的核心成員，從本質上來說，都是缺乏政治經驗、缺少政治資歷的名士，這直接導致了他們難以平衡曹魏帝國的政局，甚至，他們連曹魏帝國本來就不算公平公開的政治制度，也破壞得不少，這直接導致了正始末年大量官員的辭職，和司馬懿聯合其它勢力發動的高平陵政變。

最後說點我自己的事兒，我是歷史業餘愛好者，但是愛歷史，最後成了編外從業人員，為了盡我一點微薄的力量，我做了一個有關西晉歷史的音頻節目《大寶——西晉時代》，這是真實版的《軍師聯盟》，也許，這是市面上最詳細的說西晉歷史的節目了，下面請欣賞最新一集：20A 曹爽的腦殘高參們（上）【MP3_聲音_錄音】免費在線收聽|下載-喜馬拉雅fm

對題主的提問簡單查了資料。

我覺得陳寅恪陳老的觀點可以作為重點參考，我對那段歷史不是特別了解，不過陳老作為近現代公認的大師，他的觀點一定是很多歷史學家推敲過的。

曹操過後，世局依然混亂，畢竟曹操也是凡人，總有一死，不過，就算曹操一直活下去，五胡亂華的結局應該不會避免，曹操再有平世大才，在大的歷史進程中，任何人也無法改變歷史的軌跡。

竟然有人邀請我，謝謝，吃驚。我不是專業研究歷史的。我只有一點對五胡亂華的看法 : 三國時期戰亂導致漢族人口減少並且一些漢族人南遷，曹魏又內遷胡人，北方漢族對胡人沒有絕對的人口優勢。如果中央政府不夠強大，叛亂是比較容易的。一些研究說當時是寒冷時期，更北方的游牧民族入侵似乎是必然的，同樣西晉國內也是天災不斷，而且已經有叛亂。既有內憂，又有外患，人口也沒有優勢，西晉自己還作。要想避免五胡亂華，讓漢族人口增加，讓胡人人口減少，讓環境變好也行，或者說中央政府仍然強大，軍事實力足夠抵抗內部叛亂和外部入侵。夏侯玄的改革做不到以上，而且他的改革還引發內部政治鬥爭，從司馬懿要殺他可以看出。夏侯玄即便成功，也是建立在內部鬥爭的基礎上，並且還不能保證以後曹姓的皇帝不作。要想避免五胡亂華，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