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詩》首好逑,所以崇王化之原?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與 [王化之原] 的關係?


在喧囂的事件之下,存在著另一種沉默的歷史。那是現象之下的默象。那是無數的平凡的生活,點滴的量變,寂靜的蓄勢。

所謂王化,就是想繞過具體而喧囂的政治和軍事,直接去對話和塑造那浩瀚而強大的默象。沉默的普通人群是一切史詩的母體。王化就是想直接把秩序與和平的基因注入到這母體之中,這母體分娩出的政治與軍事的史詩也就自然地流淌上了秩序與和平的血液。

但是這太艱難。一切試圖操縱默象的努力,最終都只是發現了默象的深邃和它運作方式的詭秘。

對不能操縱的東西,人類會歌唱。

詩經,就是在歌唱默象,歌唱把和平與秩序注入這默象的嘗試。它歌唱普通的愛情,平凡的生死,它記錄歷史的宏大敘事之下的真實的生活。在歷史中,這些普通平凡和真實的東西是不發出聲音的,但沒有這默象,歷史就不存在。

而對默象的敬畏和愛,就是王化之始。所以詩經是王化之始。在這種敬畏和愛之上,有了把握和塑造默象的努力,於是有了易禮書春秋,有了論語,有了文以載道。但在這一切之後,把握和塑造默象仍只能是種追求卻永不能徹底實現。所以在把握和塑造默象的努力以及成功或失敗之上,能夠真正永存的,還是只有對默象的敬畏和愛。

所以詩經又是王化之終。

詩經,其實就是國風二字。風是默象,是生活,是一切的母體;國是現象,是生命,是最高的歸依。出於風,入於國;而無論入於國之後是榮是辱,是勝是敗,一切最終都會葉落歸根,回歸於風。國風國風,就是幾千年來直至今日中國人精神世界的穹頂和基石。從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到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中國人精神的氣質是一以貫之的。

最後切題( ̄. ̄) 關雎歌唱的是普通的生活,是默象,是一切歷史的開端。而對默象的歌唱,也就是一切塑造默象和掌握歷史的努力的開端,所以關雎是王化之始。

五經是中國文化敘述體系的開端,詩經是五經的開端,關雎則是詩經的開端。中國的整個敘事,其最底層的敘事是在歌唱無盡的默象中一個最平凡的碎片,講述一個普通人在一個秋天裡怎樣因為想念而輾轉反側,這想念在他的生活里印下痕迹。

如果我們把一個文明的敘述體系看作一個統一的龐大文本,那麼西方的敘述的第一句話,是「起初神創造天地」;中國的敘述的第一句話,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兩種氣質的差異,盡在其中。

默象也是我的另一篇答案的主題:杜甫,《閣夜》一詩中 ,野哭幾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 感情如何理解? - 冬蜇意的回答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人的情感在他的成長中漸漸萌發,而《詩》作為聖人情感的流露,經常誦讀能夠引導情感歸於正途,人心得治,才能調動起最積極的力量,萬事方能安。

《關雎》所涉及的男女之情,是人不可迴避的天生情感,如果這個情感打理不好,人心就容易出問題,哪裡有心思構建和諧社會?所以《中庸》會說: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

《易經》上經以《乾》《坤》始,下經以《咸》《恆》始,也是這個道理。


人倫和自然的精妙結合點。

動物要繁育,才不至滅絕。人在繁育之前,還要搞戀愛,互相愛慕,這是基於情感基礎建立家庭,是人之本於動物又高於動物的社會性。

就自然角度講,「君子好逑」是求偶。就人倫角度講,「淑女」、「君子」的匹配,體現出了一種對德行的追求。意謂只有如此美好的淑女,才堪作如此好的君子的伴侶。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有美好的相貌才智,並且有美好的德行。

何為王化?用做名詞,說白了就是模範個人組建模範家庭,模範家庭構成了美好的世界。用儒家的話語講述,就是修身齊家治國之類。

詩歌里出現了自然(關關雎鳩),愛情(君子好逑),勞動(左右采之),情性(寤寐思服),禮樂(琴瑟鐘鼓)。自然的美麗與社會的秩序恰好統一,人性的表達和禮樂的歸束恰好統一,聲律的諧和與畫面的流動恰好統一,給人一種動靜有致的審美愉悅。既指出了王化的目的(美好家庭),又形象展現了王化的方式(潤物無聲)。

《關雎》這首詩基本呈現了古代中國對人類社會的想像:人與自然和諧無間的自然主義,追求美好德行的男女基於愛情和尊嚴建立家庭。

無怪乎毛詩序說它象「后妃之德」。因為就儒家的視角而言,王與后妃組建了「第一家庭」。他們的舉動行止都是天下的表率,而女後又正是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深切影響著第一家庭的運轉。

《關雎》用了一種現在已幾近失傳的修辭法,這就是「比興」(重點在興)。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類似於比擬;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就是先說其它事物,起個話頭。

詩歌第一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就是以鳴叫著的鳥兒起興。鳴叫的鳥兒或許是讓人聯想到了求偶,進一步想到君子和淑女的愛情。也有可能,這就是詩人即時的目睹之物,而並無精確比擬的關聯。

這一句是興,又是比。

鳴叫著的關雎和期待好伴侶的君子,維繫著一種弱相關的關係。

後面有所謂「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者類,也都各自構成了一種類似於「興」的功能,亦即目睹一物,聯想至他物。

比興的修辭法體現出了古人生活和自然的無間縫合,彰顯出一種現實世界與想像世界水乳交融的狀態。是非常美而愜意的。它並非用一物象徵一物,鳥兒和君子淑女並非是喻體、本體的關係,他們是平等的,是一種平等的相通狀態。

古人所謂「遠取諸物近取諸身」,即從自然中領悟生活之道。在《關雎》而言,也是一種文學的創作法。更具體一點講,就是所謂比興。

就政治的角度講,則是從自然的啟示中,領悟人倫的正道及其應然的廣大方式。也就是所謂的「王化」。王化這個概念,是由兩個具有實體意義的字組成。王,即是所行之道,而化字尤為重要,它在暗示王道之所由以擴散的方式、形態。

常言所謂「春風化雨」。春風,是怎麼「化」雨的?

理解了這一點,就庶幾近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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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何以首乾坤?詩何以首關睢?惟人倫之伊始,固天儷之與齊。

——述悲賦


發乎情,止乎禮。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被思念折磨,也沒有像先人那樣直接擄走當老婆,這大概就是王化吧。


溫柔敦厚而不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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