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隱喻:伊朗.聖埃斯皮里圖
題圖是我在北京民生美術館的對流:中巴文化交流展上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作品。這幅壁畫如同一個六邊形的黑洞,在整個展廳之中佔據最大的牆面,牢牢地抓住我視線的焦點,彷彿有著無盡的深邃。
正巧剛剛看完奧多爾蒂1976年的論文《白立方之內》,其中討論了「框」的概念:作為白立方的畫廊框住了其內藝術作品的語境,而架上繪畫的畫框成為分割畫中空間與現實空間的道具。聖埃斯皮里圖的六邊形則回歸到壁畫的形式,消解了畫框的存在。從黑到白的漸變似乎暗示了邊緣的在場,卻軟化了邊緣的絕對性,使得畫中的空間與現實空間達成了一種和解,甚至形成了交融的狀態:美術館空間開始為作品所支配,從而將觀眾籠罩在其塑造的氛圍之中。
這件作品的尺寸,直接干擾到了對其的觀看方式,強制觀眾接受距離的必要性,從而達成了其內在的生物「隱居」的效果。大尺寸的極簡主義作品讓人很容易聯想到Tony Smith的黑立方,《Die》似乎是一塊陷於虛無的物品,擋在觀眾的欣賞路線上,令人心生厭惡。同樣是與空間發生互動,聖埃斯皮里圖卻採用了二維平面的形式,在牆壁之上創造了一個負空間。雖然無法直接干涉觀眾的行為,卻能夠影響觀眾的視知覺,並利用由此產生的縱深錯覺,吸引觀眾前來進行審視。聖埃斯皮里圖從這一層面上完成了一次極簡主義的創新。
離開這件作品,我開始尋找關於這位藝術家更多的信息。在聖埃斯皮里圖的世界之中,作品大概可以抽離出光與空間兩個元素。
光
聖埃斯皮里圖年輕時曾經在攝影實驗室里工作過,在那裡,聖埃斯皮里圖每天都要觀察和測試光的極限和光對感光材料的影響。灰度成為了他日常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在其中也學會了如何把握光的聚合與解構。這段經歷讓我們可以看到,他曾經的作品喜歡用各種材料(金屬、大理石、玻璃等)去表現光在不同表面上停留的質感。而在最近的系列裡,也就是《六邊形隱居所》中,他將黑色從0.1%到95%的比例注入到他的作品中,對光影進行重構,既有工業設計的秩序感,又充滿著極簡主義的理性。剖析聖埃斯皮里圖的作品,因此是與他同光影之間的遊戲難捨難分的。
聖埃斯皮里圖製作過不同材質的燈泡,在這些作品中,「燈泡」不再充當光源的角色,而變為了光的承受者和反射者。它們失去了實用性,卻因此將它們的物性揭示出來,我們感受到它的質量,這種印象在我們的大腦中留下相應的痕迹。 在這種意義上,光與質量沒有差別,都是我們的視覺映射的產物。我們看到的是燈的形狀,實際上它只是一個燈狀物,它在它自己與它所代表的物品的雙重意義之間來回滑動,這正是它的迷人之處。
空間
曾梵志的《散步》中,策展人將紙上作品置入了一個黑色的空間內,伴隨著微弱的燈光,紙上的圖案若隱若現。曾梵志本人也曾多次來到展廳測試最佳的燈光亮度以使作品達到完美的呈現。自此之後,我一直著迷於作品與展廳環境之間的關係。這也是《六邊形隱居所》和其作者聖埃斯皮里圖使我感到興趣的原因。
聖埃斯皮里圖每個系列的作品都或多或少地改變著其所在空間的氣場。灰度系列中,空間的透視關係和光照暗示出來的立體感被聖埃斯皮里圖進行了改造。在《SWITCH》中,黑色和白色彷彿一凹一凸,一個在膨脹、一個在收縮,在轉角處的相遇,像是一道旋轉門,又像是一閃一亮的警報燈。聖埃斯皮里圖用最節制的顏色,在犄角之內幻化出動感。看到它的時候,觀者的心緒難以平息,如同站在一個岔路口,做著兩難的抉擇。
鏡子系列中,聖埃斯皮里圖改變了鏡子傳統的呈現方式,轉而以一種摺疊的方式出現在觀者面前,從而使其反射出來的圖像碎片化。鋪在地上的鏡面成為天花板的倒影,天花板與地板彷彿產生了一種置換,透露出一個不確定的深度空間。
甚至「燈」系列都在隱秘地與所在空間發生著互動。真實的燈,或者說作為物品的燈在聖埃斯皮里圖的「燈」上留下投影,提示著物體的表面又註明了自己的存在。觀眾從它們旁邊走過,這些光點又似乎在向他們行著注目禮,鮮活而靈動。
聖埃斯皮里圖的作品總能引起我一種禪想的快感,它們是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溝通的通道。他的鏡子沒有劉韡《Puzzle》複雜的結構,這也讓觀者的視線不至於過度散漫而相對集中,抹除了注意力之內的噪音,為冥想提供了一個純潔安靜的環境。展覽之後,我回憶起《六邊形隱居所》,認為它或許應該單獨放置在一個瞭然無物的空間之內。所謂凝視深淵,深淵將回以凝視。黑洞里有人居住,它又是一條通道,我們在其所面對的空間里同樣也成為了一名隱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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