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丞國,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啊!(上) | 科幻小說
編者按:高科技的造夢所中,沉睡的豪門繼承人引來了多方覬覦。妄想進入豪門的護士,趁機搶奪繼承權的父親,借人質換取資源的敵人,圍繞這個被困在夢中的年輕人,各方勢力展開爭奪,在貧富分化的未來世界,上演一出恩怨情仇的好戲……
家族企業、資本、親情、倫理,台灣文學影視中的這些元素對於我們來說並不陌生,作者將這些融入生物學主題的科幻小說中,架構宏大,情節曲折。
*本篇小說約30000字,分為上下兩篇。
【 造 夢 所 (上) 】
作者 | 李丞媛
丞國看著眼前的大道通往一片草地,草地深處似乎有著什麼,隱約像是個屋子,偏偏房子底部和草地融合在一起看不真切,讓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突然,一陣輕風撲向丞國的臉,連帶捲起路面上的落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丞國輕鬆地踏著腳步,筆直地向盡頭處走去,突然,他的左腳像是被什麼東西拉住了一樣。那感覺就像是有隻手在拉他的腳底板,力道之大讓丞國為之一震,隨之重心不穩跌倒,他焦急地轉頭四處查看,卻看不到任何的人影。
丞國害怕地想要擺脫這隻看不見的手,想要抬起左腳卻怎麼樣也不能如願,只好讓右腳在空中胡亂踢著,希望能擺脫這種詭異的力量。偏偏,他的另一隻腳也被另一隻看不到的手給抓住了。丞國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他只能借著雙手支撐上半身,卻只能看著自己的兩條腿不聽使喚地上上下下地擺動。這種情景就像是一個上了絲弦的傀儡娃娃一般,任由別人擺布自己的身體,再多的抗議都徒勞無功。唯一不同的是,丞國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意識的人類。他的臉孔驚懼不已,雙眼布滿了血絲,心跳如雷鼓一樣跳著混亂的節拍。突然,一陣由遠而近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好像有人隔空說著話,越來越清晰的聲音傳到丞國的耳邊。
「你們兩個!都什麼時間了,怎麼現在才在替3號做復健!」一個粗礦低沉的聲音從丞國的頭上傳來。丞國大吃一驚,緊張地環顧四周卻什麼人都沒看到。這種鬼打牆邪門的情況,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這個低沉的男聲總是用著嚴肅的口氣一再地從空中對他咆哮,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讓人措手不及。
在白綠相間的房內,身著護士制服的小毛和於芊菲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停下手上的動作。芊菲忍不住開口:「我們只是按照上頭的吩咐每天八點來替3號舒筋活血,以免他卧床太久導致壓瘡……」
丞國抬頭想看清說話的女人是誰,偏偏卻看到晴空閃耀,那有什麼女人!他吸了一口涼氣,雙手死命地往前爬,使勁地猛踢雙腳想要踢掉腳上的桎梏,偏偏那兩隻看不到的手像是枷鎖一樣牢牢地鉗制他的雙腳,讓他動彈不得。最後,他雙眼一翻,不由自主地向後躺去,不停地抽搐。
「快住手!」粗礦的聲音再次在丞國的身邊說話:「病人失去第二層潛意識!準備鎮定劑!」
急促的腳步聲在病房內穿梭,小毛第一時間按下紅色的警示按鈕,接著按下病床上的電子控制器,兩條金屬帶彈出,將昏迷中的丞國牢牢地固定在病床上。芊菲從醫藥箱中取出針筒,卻遲款了零點五秒才交給尤嘉。一旁的尤嘉只顧專心檢查丞國的心跳和眼球震顫的情況,完全沒發現這零點五秒的遲款,只見他左手一伸,芊菲不偏不倚地將針筒交到他的手上。尤嘉不疑有他,俐落地將針筒中的鎮定劑打入丞國的手臂里。
躺在草地上的丞國混身失去力氣,像一坨軟爛的落葉,伏在路面上殘喘著最後一絲氣息。失去意識前的丞國看著眼前綠油油的草地轉瞬一變,變成黑漆漆的虛無,這無邊的黑暗,並非起源他自己的不適,他知道自己還醒著,就像以往的這個時刻一樣。先是警鈴聲大作,接著眼前一片漆黑,手臂上莫名地疼痛,到最後失去意識。在閉上雙眼前,丞國的腦海里不停地重覆數著這些步驟,直到他昏沉沉的閉上眼皮陷入深沉的睡眠里,一切才嘎然而止。
尤嘉看著終於平靜的丞國,知道他已經進入睡眠周期,接著給了小毛和芊菲一個凌厲的眼神:「你們兩個跟我來!」
尤嘉下巴高抬,領頭走出房間。小毛和芊菲跟在尤嘉後頭走出玻璃自動門,待三人走出後,玻璃門隨即關上,留下一室的寂靜,只剩下陽光緩緩地灑在睡著的丞國身上。房間里,除了丞國躺的大床以外,兩旁還有幾個玻璃花櫃,裡面種了幾株植物,從右到左數來分別是櫻花、荷花、桂花、楓樹和梅花。此時,它們由著天候和日照控制器在花房中不分時序地在房間里盛開著。
淙淙的流水聲從天花板里的隱藏式揚聲器傳出,接著是小鸚和藍鵲悠揚悅耳的啼叫。一眨眼,明月高掛在窗外,皎潔的月光照在丞國身上,水蛙接著發出求偶的叫聲。很快,明月落下,朝陽迅速地升起,角落的立體顯影器憑空造出了一大片的草原,草原上有一條大道,大道兩旁種滿楓樹,地上是落楓不停地在翻飛,搭配揚聲器窸窸窣窣的聲音和隱藏式風扇的吹拂,栩栩如生有如親臨實境。
平常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這裡卻用著二十四倍的差速運轉,在這裡一天就可以活上常人二十四天的時間,經歷二十四天不同的生命體驗。這裡是專為特別少數造夢的「造夢所」。在這個不是天堂就是地獄的時代,當大多數的人都為了溫飽在底層苦苦奮鬥、掙扎求生的時候,少部份的一群人,就算是對這個社會什麼貢獻都沒有,甚至連醒來的時間也不知道,但他們還是坐享其它人對他們的服務和貢獻,吸取其它人的生命和時間,就為了那微乎其微醒來的機會。而從三年前造夢所在這個深山秘密成立開始,直至現在,一個病人都沒醒來過。偏偏,這樣的數據卻完全不影響這些病人的家屬對這個機構的信心,持續不斷地投入大把的金錢和研究,就為了那可以稱之為「奇蹟」的或然率。
躺在床上的丞國,雙眼緊閉,像是進入夢鄉一樣,突然間他的雙眉一緊,這個細微的動作,全被隱藏式攝影機完整地拍下,紀錄到第3號病歷的電子檔案中。
小毛和芊菲低著頭站在諾大的辦公室門外,卻只見尤嘉在辦公室內大聲地責罵:「3號的夢程不是從今天就該改了嗎?」
高瘦男子首先開口:「原本是今天要改的,但昨晚接到藍大師的緊急指示,要我們推遲一周再改夢程。」
「什麼情況!給我說個清楚!」尤嘉生氣地要求。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藍大師交代要在夢程里加上一些情境和元素……這個我們也是困擾得很,只給我們一周的時間,我們造夢員鐵定是來不及編造細節的,只能造個模擬的環境,在情節和故事上加強……」
「藍晰河呢?」尤嘉質問男子。
「藍老師在造夢室造夢呢……」
尤嘉一聽亳不猶豫地走向這個所謂「造夢室」的黑色房間,走進深不見底的深處。
而站在門外的芊菲腦里想的全是昨天少佐傳的訊息。所外的情況,已經不是三年前她剛進來的樣子,這個世界因為那少數一個百分比的尊貴人類,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為了食物的配給,在街上大打出手,數百名的民眾因此橫死街頭。而一旁的民眾如禿鷹一般,竟然徒手撕下這些人的腿肉、胸肉血淋淋地送進飢不擇食的嘴裡。芊菲胃裡一陣噁心,胃酸直衝嘴裡,差點忍不住吐了出來。
尤嘉走進造夢室的黑色 迴廊,掀起厚重的黑色布幔。一個三尺高的巨型熒幕躍然於眼前,而兩旁是百來個三十寸的電視熒幕;有的正在監控病房情況,有的紀錄心跳脈搏,還有的正在播放影片。如果盯著畫面仔細一看,會發現不太尋常的一點,那就是畫面里沒有任何的主角,僅有風景般的景像依著每秒二百四十格的高速不停的循環播放。就算是偶爾出現一兩隻動物,也是草食類的可愛兔子或是小羊而已。
▲ 來源:nastyfaace
尤嘉盯著站在巨型熒幕前的藍晰河,此時的藍晰河有如一尊希臘女神像,一動也不動地抬頭看著熒幕里播放的內容。尤嘉不甚開心地走向藍晰河,邊走邊大聲質問:「我不是交代3號的夢程從今天開始換成新版本嗎!?你在……」語尾的「搞什麼」才正要爆出口,卻見藍晰河轉過身來,讓尤嘉不自覺地把「搞什麼」三個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好歹我也是這裡的首席造夢師,你口氣也放乾淨一點。」
呿!就是這幅死樣子!擺明是沖著他來,真的要開戰的話,他絕對奉陪到底!尤嘉在心底不屑地這麼想著:「藍大師,更改夢程的事情是上個月就決定了,怎麼臨時喊停呢?我身為3號的主治醫生,總該提前被知會一聲,以免誤判病情,擔誤了3號病人。」
「如果我是今天才認識你,我會以為你真心擔心3號。」藍晰河懶得在尤嘉身上放太多的精神,更沒時間和他鬥嘴。現在最重要的是委託人要求的新夢程里,為什麼有這麼奇怪的故事線!尤嘉是委託人派來的主治醫生,協同診斷的當然還有所里專門的釋夢醫生。她一定要將委託人的奇怪要求好好地向兩肇的醫師釐清之後,才能讓3號體驗新的夢程,否則……
「新的夢程實景是依據江家別墅百分百原圖重現其景觀和內部擺設原貌……我擔心這樣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藍晰河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著:「可能會造成不可逆轉的結果。」
尤嘉心虛,嘴角不自覺地扯了一下:「造夢師只管造夢,將委託人的要求如實地繪製,不用管病人的反應如何。這不在你的專業里!」
藍晰河將尤嘉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淡然地說:「確實不在我的專業里,但是卻在毛醫生的專業評估里。」藍晰河雙手左右開弓,用手勢叫出檔案內容,一份專業的醫生評估報告立刻呈現在三尺高的巨型熒幕里,上頭有一段話用紅筆劃記:「根據小弗洛依德的學說指出。強行在患者的夢程當中置入實現中的場景,會讓患者將夢境與現實混淆在一起,將剝奪患者潛意識自由,易使潛意識陷其無限迴圈,造成主意識之認知短路,無益長期昏迷的病人,尤其是被判定為植物人的病患。」
尤嘉看到毛時路的評估,火氣一個上來,巧舌如簧地反譏:「看樣子毛醫生對梅塔波斯的學說了解不夠啊。我們做為釋夢師怎麼能這麼樂觀地將潛意識與主意識視為一體?雖然我們不想承認,但還是不能排除潛意識和主意識是兩個不同的封閉實體。但若我們仍然要樂觀將潛意識與主意識視為一體,以實體景像做為夢程的情境,主要是用以刺激患者之主意識腦部區塊,使潛意識活化主意識腦部功能。」尤嘉這麼開口,便知道自己已經佔了上風,他的嘴角不停地上揚,而藍晰河的臉則是越來越僵硬。這樣的感覺讓尤嘉感到莫名地爽快,像是征服一座高山一樣感覺良好。他頓了一下,最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地說出口:「綜合兩肇的學說,所以說進行新的夢程設定是最好的抉擇。」
看著尤嘉改為痛快的笑臉,藍晰河的一顆心沈到了盡頭,但她知曉要和尤嘉這種專業釋夢師作對,最好不要硬著來,否則只會招來麻煩。「那麼評估新夢程的風險和後遺症是?」
憑你藍晰河想要和我講專業,還早得很!尤嘉脫口壓制藍晰河:「最糟也不過就像現在一樣!」
底下的造夢師已經開始躁動、竊竊私語。但,藍晰河故作耳風,因為她必須追問出一個自己能接受的答案,因為她不能拿3號去冒險,當成實踐兩肇學說的白老鼠。她不死心地追問:「這夢程執行的次數需要多少次?」
「委託人吩咐要有七天的時間。」
「我問的是你的專業判斷要多久?」
「一天二百四十次,總共七天七夜。」
「你應該知道這已經臨界潛意識洗腦的次數!」藍晰河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繼續進逼尤嘉。
「就是要這種界於潛意識和主動意識的臨界值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尤嘉最後沒有被藍晰河逼到,相反地放出了一個殺手鐧,將藍晰河當成外行人般藐視。此時,周遭的議論聲浪來到最高點。
藍晰河明知困冏,但仍然不急不徐地朝大家一笑:「竟然釋夢師這麼有把握,大家也都聽到了,出了什麼事情就由釋夢師全權負責,我們造夢師只負責協助造夢、繪製夢程。」藍晰河聰明地把問題丟回給尤嘉,要尤嘉全權負責執行新夢程的結果。
丞國在白日中醒來,眼前又是那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但是,丞國非常確定自己在昏迷前所看到的一切,貨真價實、不容質疑。
「警鈴聲大作,冰冷的漆黑,手臂的疼痛和失去意識。」丞國不停地重複說著這幾個單字,接著用牙齒將食指指甲咬得尖銳無比,用尖銳的指甲在自己的手臂內側刻上這些步驟。丞國痛的呲牙咧嘴。
突然,一陣熟悉的觸摸,滑嫩的指間滑過丞國的下唇,丞國感覺有人在親吻他的嘴唇。不同於看不見的兩隻手給他的恐怖和可怕,這個吻來得狂野和掠奪,丞國本能地回吻,卻見他的兩片唇和空氣相交,空氣里什麼痕迹都沒有留下。
很快的,丞國下腹部感到一陣躁熱,那是男性的本能在受到碰觸後的反應。丞國的呼吸一陣急促,他激動地捉住草地,身體捲曲得像一尾燙熟的紅蝦。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丞國才剛意識到自己應該要反抗,卻因為一切發生得太快,來不及反應卻已經結束!這個地獄!活生生的地獄!將他當成砧板上的俎肉!一次又一次的凌遲他!他恨不得殺了那個污辱他的女人!是的,女人!他並沒有瘋,也沒有因為看不見對方,而覺得是自己的幻想,他就是知道, 羞辱他的是個女人!丞國身上的重量突然減輕了,他知道那個女人離開了他的身體,結束了他無能為力的今天。他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今天的屈辱!
「我發誓!有一天我一定會讓這個女人後悔騎在我身上!」丞國對空發誓,更加深了他的絕對要到屋子裡去的念頭。他相信,只能他能進到那屋子去,自己就能逃離這個地獄!
藍唽河跨坐在氶國身上,衣著沒有一絲紊亂,有的只是充滿慾望的下腹部腫脹的讓她臉紅難受。在這孤單又寂寞的造夢所,曾幾何時她為了可以進入這個特許機構而驕傲,但一個人再努力、再上進也比不上姓江和姓林這兩個權傾世界的大姓。她想要的從來不是成為人上人而已,而是呼風喚雨,站在世界的頂端,優雅地看著山腳下的眾人為了生存而庸庸碌碌或是自相殘殺。
藍晰河起身打開電子病歷和所有的電子設備。她開始苦惱著白天和尤嘉的爭執,她能坐上這個位置一定有她的本事。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情絕對不簡單!怎麼三年前不改夢程,偏偏要這個時候改?顯然是委託人那裡出了什麼變數,逼得委託人要從3號身上獲取什麼資訊,或者說--利用價值。但是那是什麼呢!?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容許任何人打亂她的計劃!
「嗶──嗶──」藍晰河低頭看向貼在上臂的溫度計,知曉基礎體溫已升到適合受孕的36度,她微笑走出3號病房,僅留下不省人事的丞國在病房裡。
▲ 來源:kiriharayuhki
丞國走在綠色的小屋跟前,隱約有幾個碎片般的記憶從他的腦里一閃而過。一個垂首白髮的老人家,拉著他對他說著話,但他卻聽不真切。突然間,眼前的綠色小屋突然變成一棟氣派銀白的別墅,在太陽下閃著光芒。丞國有一種熟悉感湧上心頭,他順手推開銀白色的檻桿,走進別墅里,裡面的一草一木和香味就像是回到家那樣讓他感到安心。他利落地推開大門口,一幅高達二百米的畫像躍然於他的眼前,畫像里是一名穿著西裝的銀發老人,尖瘦的臉上加上風乾橘子皮般的皺紋,配上一雙老而不昏、精明銳利的雙眼,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個老人不是一般等閑人家的長輩。丞國見到這老人的畫像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有一種親近感,讓他熱淚盈眶地上前擁抱畫像。
「爺…爺…」丞國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爺爺!是的!丞國想起來了,這是他的爺爺!
就像被雷電給劈到一樣,丞國看著客廳里熟悉的相片,裡面是一個老人拉著小丞國上馬的相片。丞國晃了一下頭腦,有個回憶跳了出來,很快的他想起來那是他第一天跟著爺爺去學騎馬,他站在小板凳上由爺爺抱上馬鞍的相片。緊鄰這張相片是一張老人和丞國在山裡打獵的照片,老人站在丞國的背後,臉上笑得非常開心,丞國則是站在前面,左手捉了一隻混身是血中彈的兔子,右肩扛著長槍相當地意氣風發。丞國終於想到這是自己的家。他終於回家了!
藍晰河緊盯著熒幕上3號的心脈數據,一如往常般的冷漠和穩重。她看向另一頭的VIP房間,她知道尤嘉和委託人就坐在裡面緊盯這裡的一舉一動。突然,灰白質數據逐漸升高到紅色的警示值,這是3號的腦內活動加遽的跡象。只見原本不動聲色的尤嘉走出房間,身後跟著芊菲將一管白色的液體倒入輸送管里打進3號的身體里。藍晰河向毛時路使了個眼色,要他跟上前去問個清楚。
毛時路走向芊菲,芊菲主動將手上的白色藥瓶交給他,毛時路接過後拿起來聞了聞,又仔細確認瓶子上的貼標是補充營養的絲胺酸磷脂質和DHA混合液後,向藍晰河點了點頭。
「委託人若是要在即定行程外增加任何藥物治療,請務必事先讓我們知曉,以免任何意外情況發生。」藍晰河高聲地向對方喊話。
原本她以為今天在場的是江氏集團大家長江奉國,這樣她就可以藉機拉近兩人的關係。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江期安,江奉國的獨生子,3號的父親。以她為進入江家為首要目標,照理是要巴結親近江期安,但偏偏江期安是眾人皆知的萬年繼承人,以他七十歲高齡都尚未得到江奉國的認同,更不用說進入江氏集團管理中心,這一切表示江期安在他父親眼裡的地位遠遠比不過自己的親生兒子江丞國。更何況,丞國這個名字不就代表由孫子來繼承江家帝國的意思嗎!?這麼沒有搞頭的江期安,自然也不用特意去巴結親近了。
VIP室內依然一片安靜,沒有因為藍晰河出言示警就有什麼動靜。
病房裡,白色的混合液進入輸送管,打入丞國無力的手臂里。不如往常平靜的睡臉,丞國的眉頭皺了幾下,接著他的眼皮開始跳動。藍晰河看著熒幕上的腦電圖,用經驗判斷3號已經進入眼動時期。這種異相睡眠是最接近人類清醒狀態時的波長,也可以說是3號還活著的證據。藍晰河下意識地握緊雙拳,內心一陣興奮。在2120年的今天,只要大腦還有作用功能就表示科技能夠利用器官移植來拯救3號,以江家的能力,當然有能力找到最合適的身體,移植大腦到對方身上,這就是全幅移植的厲害之處。畢竟,江家要的從來不單單只是血緣而已,還包括他們精心栽培的決策能力,能在集團里運籌帷握,吸引更多各方高手前來替江氏集團賣命。
丞國依依不捨地將目光掉離爺爺的肖像畫,轉而走向東客廳,這個別墅的設計頗為奇特,每個房間都講究對稱,一般富豪的房子盡量要求空間寛闊、視野無阻,但偏偏江家卻是兩兩一對,有東西客廳、東西書房、各自的獨立辦公室和房間等等。如果從別墅中間切一半,正好可以是兩棟不同的別墅,差別只在他們共用一個大門和樓梯。而丞國和爺爺就住在東邊,也就是大門進去的左手邊;另一邊,自然就是江期安和僕役等人居住。
丞國走進東客廳,右手主動放在沙發上面。那是一套紫金色的沙發,配上銀白相交的壁貼,顯得相當貴氣逼人,丞國在沙發上開心地坐下,但當他一抬頭望向窗外,看到的卻是一堵結實的黑色牆壁。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這道黑色牆壁不應該在這裡,而該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原才對。一陣異樣的感受湧上心頭,一種很陌生的感受。丞國想要解開心裡的疑問,他順著一旁的樓梯往上走,牆壁上掛滿了他和爺爺的合照。他和爺爺一起出海抓魚、上台演講、參觀公司。照片里的丞國有時候穿得休閑,有時候又穿著正式的西裝,一派小大人的模樣。最後他走到兩樓,看到二樓的左手邊有兩個房間,他自然地走向最後的邊間,拉下門把,打開房間。
五顏六色的玩具看得丞國眼花撩亂,吊在天花板上的飛機和熱氣球,用法拉利跑車車頭打造的床頭,一箱的恐龍模型和模擬城市的立體建築。丞國懷念地爬上小床,窩在床上躺著。突然,他眼角流下一顆淚水。
晶瑩的淚水被聚光燈照得發亮,病房內的飛行攝相機將3號的淚水放大到熒光幕上。VIP房內突然一陣躁動,尤嘉隨即推開大門走出,後面是江期安一臉的殷切期望的老臉,他們一站在即時回饋影像前,看向裡面的新夢程結合的3號模擬反應圖示,模擬反應依據心電圖和生理反應機制監測等數據加上患者個性分析,模擬病患可能的反應行為。結論導向3號目前呈現高度的正面回應。這就是他們等待的時機,尤嘉面向藍晰河,對藍晰河發號施令。
「啟用新角色!」尤嘉不容置疑的聲音,絕對的權力在藍晰河頭上響起。
只見藍晰河偏了一下頭,用眼角看了一眼尤嘉,就見她用手順了順一頭長髮,故意在額頭上輕撫兩下,再慢慢地按下了操作台上的紅色按鈕。
正當丞國沈溺在回想當中,突然一陣搖鈴聲,將他喚回當下。丞國不由自主地朝鈴聲處走去,走到西邊的房間去。房間大門是打開的,只見江期安坐在床上吃著管家送來的餐點,而管家此時正西裝畢挺地站在一旁伺候,左手上還托著一盤濕毛巾。丞國驚訝地看著江期安,即驚又喜,心中隱約還有一絲的不安。他像做錯事的孩子,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爸。」
只見江期安仍然專心地低頭吃飯,對丞國的問候沒有回覆。
藍晰河觀察到3號的心跳開始上升,透過心電圖的反饋,她舉起右手向坐在下面的造夢師們下令啟用進階版的互動模式。
原本面無表情吃飯的江期安,突然面向丞國:「這次爸爸到美國給你買了個新的禮物。」
丞國轉頭看向管家,發現管家手上多出了一個用紅色緞帶綁住的禮盒。丞國開心地從管家手上接過禮物,用力地搖了搖幾下,想要聽出裡面是什麼禮物。江期安在一旁溫和地看著丞國,笑而不答。丞國最後忍不住,用力地拆開禮物盒,一棟縮小比例的帝國大廈滾了出來。
「喜歡嗎?」
「喜歡。謝謝爸爸。」丞國開心地像個孩子,用力地抱了抱父親。接著習慣性地跑向外面,一直到跑回自己的房間里把帆船大樓放在模型旁,丞國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拿起放好的帆船大樓又放回去、再拿起來、再放回去,不停地確認這個動作的正確性。
心電圖偵測到3號的心跳和血壓上升。藍晰河看著一切大好的數據,心裡對新夢程的功效也越來越肯定。說不定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江期安不過是擔心自己的兒子,而想用新的技術來拯救自己的3號!?
睡夢裡,丞國手停了下來,看著眾多的模型大樓和拉風的跑車模型。他抬頭看向牆上紐約市全景圖,依稀想到爺爺抱著自己,站在紐約的帝國大廈上指著紐約說:「喜歡嗎?這裡都是你的!從現在開始,這個城市就是你的玩具!」
▲ 來源:Paul Seibert
沒錯。爺爺每次替他買下一棟大樓,就會依照大樓的原型縮小比例打造一個一模一樣的模型給他玩。所以,他才會有這麼多的玩具,他以為這只是他的遊戲之一,卻是貨真價實的商業戰爭。而他的父親!?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是名義上的親人,和他過著平行的生活,在另一邊他看不到的地方活著而已。丞國心跳開始加速,他記起了手臂上的疼痛,低頭看向手臂上的劃記,知曉這又是一場騙局!可惡!他還是困在這個該死地獄!
「我要醒來!」丞國用力地朝自己揮拳,一拳就將夢裡的自己給揍昏了過去。
「嗶──嗶──」所有監視3號的儀器不約而同地發出警示聲響,熒幕里閃著紅黃畫面提醒所有人3號陷入第二層潛意識裡。
「立刻中止夢程!」藍晰河不待尤嘉反應過來,立刻關掉所有造夢的顯影器和監視器等設備。
尤嘉和芊菲趕到3號身邊,替3號注射鎮定劑。但,這一次顯然好運已經用盡,3號始終無法恢復到深沉的睡眠里,他一直沈陷在第二層潛意識當中。
所謂的第二層潛意識是在百年前由金敏博士提出。當人類進入睡眠時期,其時間為人類時間的24*24倍,稱之為第一層潛意識;而當人類在第一層潛意識當中進入睡眠時期,其時間為人類時間的24倍*24*24倍,其乘數結果為13824超過人類目前造夢技術的臨界值每秒8192格數,因此被稱之為死之潛意識。一但釋夢師宣判患者陷在死之潛意識中,且經過急救無效達到黃金七十二小時,即可以採取冷凍療法,為患者進行硫化氫休眠手術。待日後,技術更為進步之時,再將患者喚醒,為其治療。
「尤嘉!我早就提醒過你!你也當著所有的造夢師面前說最糟的也不過是原本的情況!你看看!這是原本的情況嗎!?」藍晰河看著尤嘉搶救無效,她的心也涼了一半,破壞她大計的人也都要一併遭殃。
尤嘉在病房內搶救3號已經滿頭大汗,現在被藍晰河這麼一激,更是手上微微地發抖,差點抖斷那細如髮絲的注射針筒。
丞國在白霧中醒來,眼前儘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通向何方,又去到何處。丞國的頭痛了一下,接著一陣劇痛,讓他緊抱頭部在地上打滾哀嚎。丞國腦里閃過許多的影像,一下是他站在杜拜的模型城市前放下一座島嶼,一下是站在別墅指著爸爸大聲地罵著。
「我怎麼會有你這個笨蛋兒子!這麼簡單的合約你都搞不定!」丞國看著爸爸被自己罵得面紅耳赤。
「爸…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江期安低聲苦苦哀求。
「別說了!你就是沒有那個本事!我給你再多次的機會都是枉然!還不如培養其它接班人!」話出自丞國,但丞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曾對父親這麼說過。丞國最後只能推斷自己仍然在那個怪異的地獄裡,做著奇怪的角色扮演。
正當丞國陷入第二層潛意識的昏迷當中,現實中的尤嘉氣急敗壞,被藍晰河挑釁的語氣氣到無法進行急救:「芊菲!換你來!」尤嘉改變主意叫上芊菲替代自己給3號注射。
芊菲接過針筒,一起一落,眨眼間就打了一劑腎上腺素在3號身上。同時間,尤嘉抄起手上的強燈往丞國的眼裡照著,試圖喚醒丞國。偏偏,丞國的眼瞳猶如戴了角膜放大片一樣,呈現散瞳昏死的狀態當中。
一束強光從天空中直射丞國眼前,丞國左手臂一抬,被強光逼到蹲了下來,接著一股蠻力把丞國從地面上拽了下來,拽進流沙似的地面里,丞國害怕地大叫,卻被流沙埋沒失去了聲音,突然場景一換,丞國從高空中尖叫掉落地面,接著重新又站在地面上。丞國依然尖叫著,尚未感受到自己又站在地面上,過了好一會,他才意識到自己完好的站在那條熟悉的綠色大道上。
「我到底在那裡?」丞國回想著剛才的畫面,搞清楚了這一上一下間,竟然是兩個世界的轉換。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那一個世界才是真的?
尤嘉仍然在病房裡搶救著3號,正當他打算用電流板叫醒3號時,3號的各項指數開始慢慢恢復正常。幸虧芊菲攔著他,搶過電流板才沒讓他把3號給電焦了。想到剛才千鈞一髮就要失去3號,把自己的大好人生給賠了進去,他嚇得雙腳癱軟在地上。全靠芊菲勉強扶起尤嘉,尤嘉才恢復自己平常一臉精悍的樣子。
「幸好意外處理得宜,一切又回到計划上。」尤嘉朝江期安一笑,故作鎮定。
「3號的新夢程宣告失敗!腦死確定!」一直沉默不發一語的江期安沈聲開口,堅決地吐出一字一句:「自今日起3號從造夢所除名。」
話一說完,江期安頭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留下嘩然的藍晰河、尤嘉、芊菲等人。只消幾秒的時間,尤嘉從驚訝中拔腿狂奔,追著江期安而去:「江先生!3號並沒有腦死啊!3號還是原本的3號啊!」尤嘉追出門外,但江期安已經坐上豪華轎車掉頭離開。
藍晰河望向空無一人的迴廊,嘴角泛起冷笑。她就知道,事情絕對不會這麼簡單。明明3號就恢復往常的狀態,為什麼要宣布腦死!在2120年的腦死是什麼意思,就表示連腦都沒得利用的意思!一旦什麼利用價值都沒有,就表示真正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死亡了。這不就要斷絕3號回到江氏集團的任何機會嗎!好一個江期安,為了權力地位連自己昏睡的兒子都不放過,連條生路都不留給他。她藍晰河如果連這一層都沒法猜透,那就枉費她爬到造夢師領導這個位子了。藍晰河在內心思索自己的借精計劃,還得再進行一次,才能讓所里把3號送上安樂死的名單里。
站在一旁的芊菲將一切看進眼底,留下劍拔弩張的尤嘉和藍晰河兩人,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回到休息室的芊菲拿出藏在牆壁里的通話機,寫下一則訊息:「計劃啟動。」按下發送鍵後,芊菲吐了一口氣。
終於要開始了!如果不是今天江期安動了手,根本不會啟動組織的計劃,她還是會在這裡當個小護士,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依據將軍的估計,接下來會死的就是江期安,因為他斷了自己唯一的一條生路…芊菲將通話機藏回牆壁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隨即面無表情地離開休息室。
昏睡的3號被推回自己的病房,微風徐徐地在他的臉上吹著,似乎今天的切都不曾發生過。
丞國走到綠色大道的盡頭,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景色。明明剛才還是別墅的地方,竟然什麼都沒有!他不可置信地在盡頭處摸著,順道藤蔓,他找到了幾根不全的骨架。當他的手順著骨架往上摸,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往黑暗以外,他的前臂在一片虛無中,但他的後臂和身體卻在綠地里。
「這是什麼?」丞國覺得自己在那裡看過這種東西,他用手大力地拍著自己的腦袋逼自己想起來。「該記起來卻記不得的東西!是什麼?是什麼?」丞國看著自己的手臂,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來的地方是個地獄。丞國拚命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血紅色的記號,奮力地抱緊自己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最後,他力氣盡失,捲曲地倒在地上喘息。他知道那個女人又騎在他身上,用力地搖晃他的身體羞辱他。
「不!這不是我!我是江氏集團的繼承人!」他想起來了,想起他是江家的獨子,備受寵愛的長孫。他不該過這樣的生活,而是應該站在像帝國大廈這樣的地方,看著下面忙碌的人群,感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權力和影響力。他腦海不停閃過照片里血紅的兔子死在他的手裡,再看向綠色大道上的兔子從他眼前跳過,這一切故意製造出來和樂的景象。
「這不是我!」丞國用力向天空大喊!
藍晰河騎在3號身上,正當她氣喘噓噓,臉上一片潮紅時,她感受她身下的3號動了一下。她驚訝地停下動作,盯著3號看著,3號的雙眼緊閉,但眉頭卻緊攏在一起,藍晰河心一虛,看著各項心電儀器,想確認是自己的錯覺。但達臨界值的血壓和心跳卻告訴藍晰河,3號和往常不同。
「難道是新夢程的後遺症?」藍晰河離開3號的身體,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聽見警報器響起的聲音。
「嗶───」
藍晰河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著,另一邊是尤嘉領著小毛和芊菲飛奔進來。尤嘉沒時間思考藍晰河為什麼在病房內,就見他從芊菲手中接過針筒,將鎮定劑打進了3號的身體里。心電圖很快恢復成原本的樣子,小毛警報器關上。
「我來看3號的情況!」藍晰河故作平靜地回答,不帶一絲情緒。
「看他!?」尤嘉皮笑肉不笑地答話:「現在讓他活著,就是為了之後的安樂死!我們的努力都白費了!」3號是第一個失敗的案例若是傳了出去,不知對造夢所造成什麼衝擊,對自己的前途又有多少影響!?尤嘉內心為此苦惱不已。
尤嘉將3號身邊的醫療設備關上,心電圖等監視器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畫面和燈光。芊菲見狀走進來抽走牆壁上的電子數據機,病房內的立體顯影器和揚聲器立即關上,房內一片寂靜無聲。
「等死就該是這個樣子!」尤嘉說。
「你虐待病人的事,我會寫在報告里。」藍晰河見狀出聲威脅,直視尤嘉,兩人對峙不下。
丞國從剛才就一直聽著天空中傳來的對話,現在他聽得更清楚了,確定這些人要殺死他。「為什麼要殺死我!?」丞國奮力地朝天空中叫喊,但卻沒有任何回覆。突然,原本明亮的天空被大霧籠罩籠籠罩,綠油油的草地變成枯黃的乾草,小兔子和小羊憑空消失了,這裡突然變成荒廢許久的野外,像個殘破可怖的廢墟一樣讓人不寒而慄。只有,丞國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在這裡。但他不死心地大喊,喊破喉嚨、頹喪地捶著地面時,不甘心地心情、想復仇的感覺全都一涌而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丞國的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發亮,他必須離開這裡!
▲ 來源:Ambient
正當3號困在無能為力的睡夢當中時,兩個身著勁裝的蒙面人潛進了他的病房,正將他裝進了屍袋中。
「是他沒錯?」有著沈熟聲線的少佐問。
「對。就是他。」身著蒙面裝的芊菲回答。
「走。」少佐說。
兩人將3號綁上威亞,一眨眼間,兩人竟然就這樣把3號送進通風口,將他劫出病房。芊菲和少佐兩人熟門熟路地背著3號在通風口伏著,等保全交班的時間差,洋洋洒洒地跨過造夢所大門。可以看出他們對此行動蓄謀已久,才能這麼順利地將3號給劫了出來。正當芊菲和少佐成功到達通風口出口,突然,一陣警鈴時大作,少佐一個不注意,失手將3號重重一摔,摔到了地上,發出了「碰──」的一聲巨響。
丞國已經在黑暗當中流浪589天了。當他逐漸接受自己是這個世界裡唯一的主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所擁有的造物的能力。一切要從589天前,他知道自己即將被幻人們殺死,他是這麼稱呼在天空里那些聲音們。正當他無力泄氣地躺在草地上等待他們對他的凌遲時,時間一天天過去了,而在現實世界也不過才過了一天的時間而已。
但對丞國來說,這漫長的時間,他憑自己的想像重塑了江家別墅和他朝思慕想的爺爺。這樣的能力,是他以前從未有的體驗。這一切就從那一天開始,當他的世界變成一邊彩色,一邊黑色的那個當下開始,他的某種造物的能力就被喚醒了。丞國是這個世界百分之百的造物主,獨一無二、至高無上。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好一點。」丞國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從589天前,他就一直在倒數自己的死亡,一直到此時,當他剛好被少佐這麼一摔,摔進了與通風口連接的大型旋轉風扇前,丞國建造的小天地突然天崩地裂,跌進了無邊的黑暗當中。當丞國以為死亡終於降臨了,現實中的他,睜開了雙眼。一道刺眼的光線射進丞國的眼裡,讓他反射性地舉手擋住刺眼的光線。
這是一幅詭異的畫面。丞國倒掛在通風口前,前方就是巨大的扇片,隨時就能將丞國捲成肉醬,而他倒掛的右腳卻被少佐牢牢地握在手裡。丞國下意識地踢腿掙扎,少佐沒料到丞國竟然會有反應,反而因此被丞國拖往扇片下墜。幸好,芊菲機警地拉著少佐,才沒讓兩人命喪旋轉扇片之下。少佐終於穩住身體,最後和芊菲一起將3號拖了上來。
「怎麼辦!?」芊菲不可思議地看著3號。
「先走再說。」少佐飛快地決定。
丞國就這樣,被芊菲和少佐一前一後地擒住,硬生生地被拖走。
當尤嘉領著大批保衛隊抵達3號病房的時候,3號早就不見了,僅剩下空蕩蕩的房間和床鋪。
「這是那裡?」尤嘉問。
「通風口。」保衛隊長方莫簡短地回答。
「還不快去把人給我找回來!」尤嘉下令。
方莫點頭帶著大批保衛隊往通風口的方向追去。
正當芊菲和少佐挾著丞國在通風口中穿梭來往,芊菲不停地看著手上的手錶數數:「再一分鐘他們就能追上我們。」
「我們絕不能把3號交出去。」少佐堅定地說。
「我知道!」芊菲雙手忙碌地在背包里找尋著小型的體外電擊器,接著將兩片電極片強硬地貼在丞國的太陽穴上。正當丞國抵抗著想要扯下電極片時,芊菲迅雷不及掩耳地按下啟動按鈕。丞國的身體一軟,昏死了過去。
「這…」少佐不可置信地看著芊菲。
「他腦內有情緒抑制晶片,這種晶片可以追蹤到患者的確切位置,AED或許可以幫我們解決這個麻煩。」
「這太冒險了!我們需要他來和江家談判!這下子…」
「眼前還有大業等我們完成,先過了這關再說。」芊菲逕自向前走,走到通風口前的風扇前。
少佐將丞國一揹,輕鬆簡單就將丞國扛在肩上,跟著芊菲而去。
芊菲看著眼前的旋轉扇片,心知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捲成肉泥。她回頭望向少佐,只見少佐將丞國放在地上,隨即取出一條柔軟的鋼線往扇片里拋過去,接著整團軟鋼隨即緾在扇片上,慢慢地拖慢了扇片的轉速,一直到停了下來。
「就是現在!」少佐大喊。
就見少佐揹著丞國縱身往下一躍,芊菲也跟著跳了下去。正當少佐和芊菲在深水當中踢著腿游著,浮潛在一旁的接應人員趕緊上前施於他們援手,順利將少佐、芊菲和丞國給載到膠囊上,呼嘯而去。隨後趕到的方莫等大批保衛隊只能看著膠囊乾瞪眼,氣得方莫朝天開了好幾槍。
資源耗竭的末世,許多的工廠因為無法取得被寡頭獨佔的資源,於是日漸沒落倒閉,直到最後一盞燈光從工廠熄滅,才宣告歇業。而這裡是數十個工業區形成的殘破廢墟,一棟接著一棟空曠破敗的建築給人一種凄涼蕭瑟的感覺。一群穿著破爛、蓬頭垢面的成人和小孩們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四周和高處,有人看著少佐一群人回到城區來,開心地跟在他們後頭。越往內部中心,就見一群老人圍在一團火光旁,就著火光取暖,有人徒手抓住四處亂竄的蟑螂,迫不及待地丟入口中飽餐一頓。而這裡不過離造夢所僅僅一百公里的距離,竟然有著這樣的天壤之別,讓人見識到了富者對於資源的浪費與窮人對於苟活的掙扎。
丞國安穩地閉上雙眼,陷入了沉睡。兩旁是少佐和芊菲正盯著簡陋的心電儀器,觀察著丞國的生命跡象。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廢棄的傢具工廠,天花板上還吊著幾隻噴槍。一頭是損壞的傢具,另一頭則是殘敗腐爛的木材,看得出來這裡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營運工作。
芊菲在丞國身邊忙著,借著簡陋的電腦斷層掃描儀器在丞國的腦部發現情緒仰制晶片的正確位置。這種晶片的原理就是藉由發電抑制情緒反應的杏仁核,使患者自覺或不自覺地抑制負面情緒,用科學方式達到腦內平靜的一種手段,一種類似酷刑的手段。
「一個連螞蟻都殺不了的人,有必要用這種方式來控制嗎?」最嚴苛的酷刑也不過如此,芊菲替3號掬了一把同情淚。。
「就不知道是江奉國還是江期安乾的好事了!」少佐冷冷地開口。「江丞國在我們手上的事已經傳到江奉國那裡去了。果然,如將軍所料。江期安之所以會有這麼大的動作就是誤以為江奉國已經病入膏肓了。」
「他們答應了?」
「對方答應我們的要求,用一千年的資源來交換江丞國一個人。」少佐對計劃得逞沾沾自喜。一千年的資源是多大的勝利啊!足夠讓他們變成世界上的第三大勢力,足以和江氏和林氏這兩個集團抗衡,過上豐衣食足的日子。這就是他們蓄謀已久,將江丞國帶來的原因。畢竟,肉體即將不敷使用的江奉國需要年輕的身體進行全幅移植,所以才能掐住他的弱點要他交出資源。畢竟也只有他繼續活下去,他才能繼續享受他的財富、永續經營。
「嗯…」芊菲不免在心裡嘀咕,身為3號的貼身看護這麼久,原本以為江家對江丞國有情有義,才會在他昏迷後將他送到造夢所。沒想到,先前江期安出的一個車禍,讓她有機會替3號做血液檢測,誤打誤撞下知道江丞國根本就是江期安的父親時,她推斷出江丞國不過是江家養的一個軀殼,為的是將來有一天,將這個軀殼貢獻給江家。因為已經聽過太多黑市取得器官的手段,對於江丞國的處境,芊菲平淡無波地接受江家把器官養在身邊的詭異癖好。
「我和江奉國說好後天交貨。」
「好。」芊菲一貫平地回應。
正當少佐和芊菲對未來開始充滿期待的時候,江期安養的一群心腹正和江奉國身邊的高級保衛隊槍戰中。只見在圓形的江氏集團地標建築物里兩派人馬不停地朝對方開槍,四周煙霧瀰漫,就見保衛隊隊長波拿朝濃霧裡發射數發子彈,意圖包圍抵抗的方莫一群人,波拿朝躲在另一頭的方莫射去,向他進逼。方莫勉力在地上閃過攻擊卻已是傷痕纍纍,他的胸口和肩膀都是彈孔,不停地流出鮮血。當方莫還來不及喘口氣,只見波拿朝紅尾點了點頭,就見紅尾和其它人等開始將彈匣喂入機槍中,朝方莫等人的發向發射。就見方莫迅速地朝反方向躲去,偏偏這子彈像是有意識一樣,在空中來了個急轉彎,擊中趴在地上的方莫。同時,方莫的跟班們連續發出哀鳴聲,在驚訝中咽下最後一口氣息,一幫跟班都變成了人肉目標,被熱感追蹤子彈掃成了蜂窩。
波拿確認敵方一干人等皆已被殲滅,率先領著紅尾等人跑向樓梯朝頂樓進攻。此時,江期安和秘書正在頂樓等著直升機降落地面,就見不遠處的高樓樓頂,有另一批江奉國的保衛隊正在駭入覆寫直升機的駕駛程式,沒一會兒,直升機竟然失去控制在空中旋轉數圈後,保衛隊員接著朝直升機發射金黃色的生物銹種,直升機竟然立刻被銹種包圍周身生鏽變成一團廢鐵,最後變成一個大火球,往地面直砸而去。江期安不可置信地追到欄杆旁想要確認狀況,此時波拿帶領大隊人馬突破頂樓的門口沖了進來。只見波拿一個快手立刻一槍射穿秘書的心臟,給了江期安一個大大的下馬威。
▲ 來源:imthejam
「你!」江期安不可置信地大喊。
「江先生,再多的掙扎只會讓你自己受傷而已。」波拿對江期安冷言冷語。
「我不相信我父親會這樣對我!」江期安對著波拿咆哮。
「老先生的意思是不擇手段將你帶回去。」
「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怎麼能這樣對我!」江期安心知自己在父親的心裡不如丞國,但他自己是父親唯一的親生兒子,唯一的骨血,他不相信父親會這樣對他。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抱歉了。」
波拿話一說完,就見紅尾有默契地從袖子射出麻醉針劑,正中江期安的大腿,江期安腿一軟,往前撲倒。波拿見狀飛快地衝上前去扶昏過去的江期安,最後讓他安穩地躺在地上,最後由紅尾等共四名保衛隊成員將江期安安穩地送進接駁的直升機里,飛往造夢所的方向。同此的造夢所則是人聲喧囂,先是江丞國的特別護衛隊進駐造夢所拘留住了尤嘉,另一邊是藍晰河正在和護衛隊葛林白爭論不休。
「我們造夢師從頭到尾就是在維護3號的權利,至於受到這種下場嗎?」被葛林白架到牆上的藍晰河不服氣的反嗆。
此時,躺在擔架上的江期安被紅尾等人給扛了進來,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跟在擔架前的波拿和紅尾經過藍晰河眼前,只見葛林白向波拿和紅尾彎腰做了個揖,這個小動作自然被全藍晰河給瞧進了眼底,她顧不得面子地推開葛林白,硬是沖了出來,硬生生都攔在波拿和紅尾面前。
「我要求見江老先生,給我一個解釋。」藍晰河盛氣凌人地提出要求。
只見波拿向紅尾低聲示意,要他將江期安先送到病房去安頓,這裡由他來應付。紅尾領命之後帶著江期安快速地消失在造夢所的走道上,波拿向葛林白拋了個眼神,要他將尤嘉等人一起押走,葛林白意會,立刻上前押住他們,尾隨紅尾的部隊而去。
波拿見紅尾走遠後慢慢地打量藍晰河,他不是不知藍晰河這個女人。她做的好事,自然也在他的嚴密監督里。
「是的。老先生晚一點就會到所里來重新分配工作。」波拿一慣簡單地回覆。
「什麼時候?」藍晰河緊咬著不放,多好的機會,她可不能白白浪費了。
「晚一點。」依然是波拿式的簡短回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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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責編 | 宇鐳;| 校對 | 宇鐳
?? | 作者 | 李丞媛。外表是樂觀外向充滿正能量的女漢子,其實內心宅到不行,一旦進入創作,這世界只剩我的瘋狂。喜歡看韓劇、陸劇和美劇,更喜歡看各類型電影。當過老師、記者、業務、解說員、企劃、編劇和自由的創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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